舞男
“这人怎么什么都会,什么都学这么好?”这时,安怀洛也从乐曲中回过神,侧身对思安小声说道。
思安转头见他一脸羡慕嫉妒,还有点小沮丧,不禁失笑,安抚道:“琵琶弹得好而已,也没什么的。”
就在她二人说话间,卫渊奏罢一曲睁开了眸子,目光立刻去寻思安,却见她正和安怀洛那花孔雀说笑,根本没看自己,心下便是一阵郁闷,但正事要紧,他抱着琵琶站起来,朝李恒朗声道:“得二殿下金口一句,在下心满意足!”
李恒笑了笑:“赵公子这琵琶又是如何习得?”
卫渊不答反问:“殿下可知中原有琴师名柳羽?”
“羽师?”李恒恍然大悟,“早就听闻羽师琴艺出神入化,可惜我在凉州一直未得机会亲耳一听,莫非赵公子就是师承于她?”
“只能算是羽师的半个徒儿,”卫渊笑起来,半真半假地回道,“家父偏爱琵琶,常请羽师于家中弹奏,在下便趁机死缠烂打,总算得了羽师一些指点,只望今日拙技未丢了她老人家的脸。”
“赵公子过谦,琴艺一事,拜师固然重要,悟性却才是关键,今日这一曲,我大凉怕是无人能出其右。”李恒这一句说得颇为真心实意,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安古原和曹兴仁两只老狐狸对视一眼,安古原站起身捋着胡子笑道:“二殿下向来最爱听《秋歌令》,赵贤侄不如再为我等奏一曲如何?”
“哦?那在下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卫渊顺势接了一句,又坐下来。
与方才武曲的激荡相比,《秋歌令》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但卫渊却一样得心应手,婉转细腻的琵琶声流溢而出,清灵如空谷幽兰,淡雅如山水长卷。
这一曲罢,李恒表面仍是疏离的模样,但思安隐隐感觉到,他与卫渊说话时多了一分亲近。
琵琶之后,曹兴仁安排了几支柔美的中原歌舞,众人在轻缓中边喝边聊了一阵,丝竹声忽然又变得明快起来,数个衣着清凉的胡人舞姬轻旋着进了宴厅。
曹府的舞姬自然都是精挑细选的,个个肤白纤细,身段优美,但被围在中间用纱袖遮了脸的那个舞姬尤其出挑,她的皮肤在烛火下雪白细腻如凝脂白玉,身姿纤长,柳腰不盈一握,偏酥/胸又颇为傲人。
思安轻轻挑了挑秀眉,已然猜到了是谁。
乐声愈发欢快,舞姬们开始四散开来,中间那女子终于缓缓移开了纱袖,露出一双淡绿眼眸和娇艳如花的笑靥,果然是曹莹儿。只见她朝卫渊的方向脉脉看了一眼,便轻舒玉臂,斜曳裙衣,翩翩舞动起来。
不同于春莺楼那带着淫靡的舞,曹府的胡旋舞极为纯正,舞姬们姿态灵动,随着奔腾的节拍,快速变幻着动作,跳跃旋转,轻如雪,疾如风。
正是千匝万匝转不停时,又有数个裸着上身的男子入得厅来,与舞姬们双人相舞,别是一番精彩。唯曹莹儿仍是独舞,但她跳得着实出色,众人的目光仍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一舞终,宴厅里拊掌叫好之声不绝,思安亦看得入迷。
“上次看莹儿跳舞还是两年之前,”李恒在上座先叹道,“如今莹儿的舞更加精进了,神妙绝伦!”
“多谢二殿下夸赞。”曹莹儿轻快地拜了谢,便转向卫渊,大胆道,“此舞是我这两日连夜编排,特意为感谢赵公子救命之恩而作,只盼赵公子能喜欢。”
“自然喜欢,此舞只应天上有,”卫渊笑了笑,实话道,“在下还没见过谁的胡旋舞跳得比曹姑娘更好。”
曹兴仁听见他这话,胖脸上容光更甚,赶紧朝对面的安古原使了个眼色,安古原会意,缓缓站起身,他在凉国的权势仅次于梁明德,众人见他站起来都自觉噤了声。
“诸位,”安古原笑着开了口,“老夫有个提议,既然莹儿善舞,赵贤侄又正巧善琵琶,不如就请他们二人为我等配合一曲,如何?”
“安尚书这个提议好!”
“那必定是珠联璧合啊!”
众人热情附和起来。
曹莹儿虽然有胡人女子的大胆,但此时也不免娇羞,只用余光偷瞧着卫渊的反应。
曹兴仁看时机差不多,也趁势道:“赵公子可愿与吾儿共作一曲?”
卫渊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富商,即使救了曹莹儿,曹兴仁在其他人面前这般态度也是高捧他了,自然不可能拒绝,他正要开口应承,有人却抢先了一步。
“我说各位,”安怀洛施施然也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些戏谑的腔调,“让莹儿和我赵贤弟配合一曲当然是好,但一人舞一人奏曲会不会太无聊了?”
在场诸人都是一愣,安古原微微皱了皱眉:“小六——”
“各位别急,我有个更好的提议,”安怀洛赶在老爹发话前又接道,而后朝卫渊狡黠地一笑。
“……”卫渊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这花孔雀要害他。
安怀洛的蓝眼睛里闪着兴奋:“不如我们请我赵贤弟和莹儿共舞一曲,怎样?”
众人面面相觑还未反应,卫渊赶紧先说道:“安兄这个提议恐怕不合适,在下弓马刀剑还行,舞之一事却是真的不会,不如就按安尚书说的,我来给曹姑娘伴乐一曲!”
可曹兴仁被安怀洛这么一说,却是也觉得共舞更好,立刻笑呵呵赞同:“我看小六这主意好,刚刚莹儿便是一人独舞,总觉得少点什么!赵公子,我让其他舞工陪你们一起跳,你既通音律,跟着他们来简单得很!”
他这话出,其他人也期待起来,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劝说卫渊,连李恒也插话进来凑热闹,卫渊自己一人顶不住了,转头向思安求救。
思安旁观许久,这时朝他莞尔一笑,对众人道:“曹尚书说得有理。”
“我与长渊兄相交多年,看他学什么都是极快,学个舞,又有曹姑娘领着,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卫渊:“……”
“对对对,就这么定了,”安怀洛一听笑得更开心了,“准备起乐!”
众口一词,还有曹莹儿在不远处扑闪着眼睛等着,再拒绝反倒显得扭捏,卫渊一咬牙,大大方方站起来朗声道:“好,那这回可真要献丑了!”
曹兴仁立刻一声令下,刚刚退下去的三组男女舞工又上来了,众人坐回自己的席上,还没开始,面上都已带着笑。
安怀洛侧身凑近问道:“小安安,你也想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会,对不对?”
思安掩嘴轻笑,她确实觉得好玩,也想看卫渊怎么应对,但这些当然只是次要原因。最主要是,她觉得李恒对卫渊如此善弓马和琵琶都还有疑虑,而且琵琶一事也太讨巧,就跟事先打听了安排好的似的,现下正好借卫渊真实又尴尬的反应,冲淡那种刻意感,降低李恒的戒心。
至于与曹莹儿跳舞可能带来的其他麻烦,前天午宴时她就想到过了,还是那句话,那是卫渊要烦恼的事,她可不必替他操心。
丝竹声起,思安收起了心思,准备认真欣赏乐舞。
可才看了一会儿,她就忍不住再次伸手掩面,嘴角怎么也绷不住了——
事实证明,卫渊并不是什么都会,也不是什么都学得快的。
只见一开始的开场姿势,他倒还学得像模像样的,可一旦开始舞起来,就全乱套了——人家三个动作过去了,他才刚做了一个,人家已经转完了圈,他才刚开始转,人家踢踏矫健有力,他像是扫堂腿要打人,人家跳跃轻盈,他像是要跃出去砍人,人家扭腰舒缓,他像是一个回马枪要杀人……
总之,浑身僵硬,没一个动作像跳舞,倒像是在练枪法,偏他还一脸认真。不止思安,连最能装的安古原和疏离的李恒都绷不住直笑,安怀洛更是笑得捶桌。
也亏得曹莹儿定力好,竟然还能全程微笑着带着他跳下来,也幸亏卫渊有一副顶好的皮囊,挺拔修长,宽肩蜂腰,俊脸无暇,跳得再乱七八糟,再是好笑,和曹莹儿这般西域美人舞着,竟也还能给人金童玉女的感觉。
乐曲终于到了尾声,曹莹儿急速旋转了不知多少圈后,一个惊鸿般的倾身而起,又柔柔仰倒进卫渊怀里。
“跳得好!跳得好!”
“赵公子舞技惊人哈哈!”
……
宴席间霎时一片喝彩击掌之声,比卫渊先前弹奏《破阵》时还要热闹激动。
可见相比于正正经经的欣赏,普通人的本性果然还是更喜欢起哄一点。
曹莹儿雪白的脸庞早已一片绯红,也不知是跳舞热的,还是羞的。卫渊等她一起来,立刻放开了扶在她裸腰上的手,然后朝一边还在掩嘴笑不停的思安哀怨地瞪了一眼,又狠狠警告了安怀洛一眼。
这夜的酒宴因为卫渊跳舞这桩意外之事,几乎是完美地结束了,所有的目的都达成了,甚至是超预期地达成了,卫渊之后要和李恒相交,定然不会太费事。
思安非常满意。
但卫渊很不满意。
从曹府回安家的路上,因为安怀洛强行与他们一辆马车,他忍了没说什么,可等到一回瑞福院,他就再也忍不住了,绷着脸问道:
“看我和曹莹儿跳舞,你就这么高兴吗?”
思安抿了抿唇:“又不止我一个笑。”
“那你就看不出来曹兴仁的心思吗?”卫渊顿了顿,决定再加一句,“你就不怕,我真喜欢上那曹莹儿?”
思安抬眼看了看他,轻笑一声:“那我先预祝王爷抱着美人归。不早了,我要休息了,王爷自便。”
说罢,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卫渊看着她利落转身的背影,气得胸闷。
好么,看来她是真的一点都没呷醋,怪不得前天还故意逗鲁广那傻大个来追问他香囊的事!
看来有些事也不能太慢慢来了,等陇西一收复,该说清楚的,还是要尽快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