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
“她醒了,去把饭菜热一热端过来,再请军医过来一趟”
思安迷迷糊糊地听着耳边的说话声,慢慢睁开了眼,盯着帐顶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中军大帐里——昨夜,卫渊一路把她抱回来安置在这儿后,便又匆匆离开了,而她早已疲累不堪,手臂上的伤又流了许多血,只强撑到换了身衣服就昏睡了过去。
“小谢先生,请先洗漱。”
刚刚那声音又响起来,思安缓缓转过头,见十一正端着洗漱用物候在床边。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左臂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疼得她彻底清醒了,也疼得她一下想起了昨夜的险境,心里一阵后怕。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大将军呢?”她定了定神,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边问边侧过身就着十一的伺候洗漱。
十一仍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午时,大将军追击叛军直至天明,回来后,见小谢先生还在睡,便也去休息了。”
“他在哪儿休息?”思安将擦完脸的帕子放回水盆里,想到自己正占着卫渊的帐子。
十一:“睡在小侯爷帐中。大将军交代过,现在营中混乱,小谢先生情况特殊,只管在此处休养。”
思安微愣,明白十一也知道自己是女子了,所以刚刚才避嫌没有扶她坐起来。她思索片刻,又问:“你们不是被围在马岭吗,怎么回师如此之快?”
十一正要回答,一个亲兵端着饭菜进来了,他便先将一张小桌子放到床上,又将饭菜一一在小桌上放好,这才继续用毫无起伏的声音答话:
“大将军带着大军只用了三日就赶到了太原,并未被围。到达的当天夜里,我们未做休整即直接攻城,太原城毫无准备,两日便被攻破,但城内却没有发现刘怀远的踪迹,且仪州和石州方面派来的援军并不多。大将军察觉出不对,猜到刘怀远是想孤注一掷,用调虎离山之计,暂且放弃太原,转而回攻我们在隰城外的大营,所以大将军留下牛将军和三千兵守太原,自己则带着一万五千人迅速回援。”
“原来如此,”思安没想带卫渊竟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只用三日就到了太原,她喝了口汤,再问道,“你们在回来的路上和小侯爷相遇了吗?”
十一:“是,大将军料到叛军会诱小侯爷走仪州,然后在马岭设伏,于是一夜急行,提前赶到马岭,将伏军全数歼灭,这才与小侯爷相遇,一起回师救援大营。刘怀远和宋辉见我们这么快赶回,知道大势已去,率先丢下军队往北逃窜,大将军和小侯爷追袭至天明方回。”
思安握着汤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刘怀远此计确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计,如果卫渊没有马上察觉问题,或者没走马岭回师,又或者在马岭被多拖半夜,叛军就能在消灭大营的军队后,将卫渊、高昱和牛蒙三人所带的军队分割开来,然后只需等他们粮草断绝,熬也能将大齐的几万军队熬没了。
可这计策中间必须有最关键的一环——调虎离山,那就得把围城的军队调出去,那天来报信的叫刘壮的士兵和卫渊的亲笔信究竟是怎么回事?
“飞虎营下是否真有个叫刘壮的士兵,可确认过了?”吃完饭,小桌撤下去后,思安又问。
“确有此人。”
这次回答她的却不是十一,卫渊带着笑意从大帐外间转了进来:“这刘壮确是鲁广手下的兵,他在行军中途就失踪了,昨夜又被他趁乱跑了。”
“是被刘怀远收买了?”思安循声望向他。
卫渊缓步走到床边:“恐怕不是,若是刘怀远的人,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发挥作用,而且飞虎营都是我平羌乱时的旧部,这人更像是有人早早埋好的钉子,到了最后时刻才决定启用。还有那信,能将我的笔迹模仿得连阿昱都看不出来,绝非几日之功。”
这正是思安最不想听到的,其实她也已猜到了刘壮背后是大齐朝中的势力,也许,就是那个人的授意。
“大将军可有什么头绪了?”
“还没有,这事小谢先生不必多费心,我会让人好好查的。”卫渊说着,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一双星眸笑眯眯、亮晶晶地看着靠坐在床头的人。
思安被他看得怔了怔,旋即朝霞般的红晕漫上脸来——她突然发现,十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此刻这里只剩他们二人,而她正穿着卫渊的亵衣,睡在卫渊的床上,她还不合时宜地记起来,昨夜卫渊把她抱回大帐后,她由于惊吓过度,一直搂着卫渊的脖子哭着不让他走。
“伤口痛吗?”卫渊的声音低了些。
“上了药已经好多了,多谢大将军关心。”思安垂下眼睫,脸微微转向里侧。
“那就好。”卫渊看着她红红的耳朵尖停顿片刻,“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思安又是一怔:“当然没有。”
卫渊轻笑道:“你别骗我,你小时候是不是去过京城,或者幽州,我们一起玩耍过?因为我忘记了,所以你气我,故意不告诉我,是不是?”
“京城和幽州我都没去过,”思安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她还从来不知道卫渊如此会自我臆想,“大将军怎么会这么想?”
卫渊:“那你昨夜,为什么一直喊我王爷?”
“”原来是因为这个,思安明白过来,她昨夜是把他当成了上辈子那个卫渊,可这要怎么解释,似乎怎么都解释不通,“大将军不就是王爷吗?”
“可在军中,大家都只叫我大将军,”卫渊正色道,“你不也向来都是这么叫的吗?之前,你可从来没叫过我王爷。”
“”思安犹豫了一下,依旧垂眸,“昨夜是我情急之中乱喊的,大将军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叫就是了,还请大将军不要再刁难我。”
“你好好说着话,你怎么又耍无赖?”卫渊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失望的究竟是什么,“次次都这样,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思安心知确是自己理亏,可无法解释,就只能继续狡辩:“哪里是我耍无赖,明明是大将军每次都拿些莫须有的事来逼问我。大将军是觉得你昨夜救了我,便可以随意扭曲我的意思吗?”
“你这话可未免太失公平,”卫渊又被她惹得有些生气,“是我在刁难你、欺负你吗?你自己就没有故意瞒着我什么吗?”
“我”思安抬头看向他,可目光刚一相触,两人竟不约而同地都立刻移开了眼,脸上也都同时泛起了红晕。
“”
帐子里一下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咳,”过了一会儿,卫渊清了清嗓子,终于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不过,之前我说过你来我麾下,我会保证你的安全,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冒犯,可昨夜却害你差点丢了性命,还差点总之,这事你不必谢我救你,倒是我该为自己的食言道歉。”
“情势所迫,大将军无需如此,而且,也是我让将军把亲卫带走的。”
“没做到就是没做到,就该道歉。但你放心,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嗯。”
帐内又一次安静了,思安更加不自在,甚至有些难受,只觉得上一世她和卫渊缠绵床榻、耳鬓厮磨时,都不如此刻这般让人难耐。她深吸口气,甩掉这莫名其妙的感觉:
“大将军这次可是要责罚王将军?”
卫渊大约也是受不了这奇怪的气氛了,见她转移话题,立刻也作出谈正事的样子:“自然,若不是他玩忽职守,没有仔细提防,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让叛军杀进来,白白死了这么多将士。”
思安想到日后王槐的身份,迟疑片刻:“王将军也是苦于没有机会随大将军和小侯爷出战,壮志难酬,一时失了精神,大将军不如派他去收复仪州,将功赎罪?”
“如今叛军已如一盘散沙,不成气候,”卫渊剑眉微皱,“让王槐去收复仪州,哪是将功赎罪,分明是赶着给他送美差,他一个犯了错的将领,不但没有责罚,反倒还要奖励他?小谢先生这是何意?”
思安:“王将军不过是这次犯了错,之前也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而且王家在朝中权势颇盛,大将军怎么罚,于他也都是不痛不痒,反而会与王家生了芥蒂,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呢?”
“功是功,过是过,之前的功我都给他表了,这次的过自然也该罚,即使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却是一个态度,否则赏罚不分,如何治军?”卫渊却肃容道,“而且,阿昱告诉我,他特意挑了四个可靠的人保护你,那几人是不是被王槐调走了?为何没有跟在你身边?”
思安抿了抿唇:“小侯爷走后,营中兵力空虚,王将军把人调走也是合理的。”
“就四个人能把空虚填满了不成?”卫渊被气笑了,“他这分明是记恨你之前阻止他屠城,又在介休一战时抢了他的献策之功,有意害你,如此心胸狭窄,令人不齿!小谢先生何苦要维护这样的人?”
自然是为了你,思安在心里叹息一声,虽然这一世她决意远离卫渊,远离他将会带给自己的痛苦,但她仍想尽力为他做些什么:“大将军”
“大将军,李将军有要事求见。”十一的声音同时在外间响起。
“让他去阿昱帐中等我。”卫渊站起身,对外面交代了一句,又转回头来,“王槐的事我会再想想,你莫要再费神,且安心在此休养一天,等明日叛军余孽清扫干净,我们就能进隰城,到时,我会给你安排侍女。”
“好,多谢大将军。”思安只得应道。说完却见卫渊仍站在床边没有动,她不由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再次相触。
“好好养伤。”卫渊对她展颜一笑,这才转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