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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砥 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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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女孩果决地跳下了悬崖,应该是早就在心里做过想像。自她嫁作人妇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已经彻底死掉了。只是,男孩的出现在她算是个意外,应该燃起过一丝丝新的期望。而他的误解更加坚定了她向这个世界告别的决心。她知道他不会跟随她跳下去,因为他说过他有新的理想和目标了,不再相信感情。在她内心,也许希望他有跟随的勇气。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等于相互各自亏欠了一次,拉平。

    等戴兰讲完,俞小蛮愤愤不平地说:

    “他凭什么不跟着跳下去!还怪别人薄情,居然有脸指责别人!女孩儿太傻了,为这种胆小鬼去死值得吗?”

    “活下去的人更需要勇气,”伍道祖说,“再说了,他凭什么要跟着犯傻!所谓徇情只会满足看客的畸形心理罢了,事实上毫无意义。女子太蠢了,不是她看错了人,而是不该以死明志。我想她在坠落的瞬间,一定会幡然醒悟,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而那个男子呢,可能提前隐约察觉到了这种行为的幼稚,所以没有跟着往下跳。”

    “他根本就没打算过去死啊!”蒋和珍说,“怎么不会是他给吓傻了呢?”

    “真是吐血啊!这种情况下,换作是我,我一定让男的先跳!女人比男人专情,肯定没脸苟活于世!”俞小蛮说是。

    “假如承诺在先,这女人死得的确有些冤枉,”我说,“除非是这女的临时起意,一时冲动跳了崖。要不,这男人的品质就有问题,他没有信守承诺。”

    “你说,一个人的信用抵得过生命吗?”伍道祖问我,“在不影响生命的前提下,个人应该恪守信用。但是皮不之存、毛将焉附?我认为生命必须是大于一切的存在,在它面前,不必美化任何感情问题。”

    这倒也是,首先人得活着,依附生命而来的种种琐碎之事方可变现,这不正是我极力想要寻求突破的原因吗?新的设置显然会有新的走向,大家没有重复之前的故事,不正是暗示着我有不断试错的机会?能重新来过,该是多好的事情啊!不必担心一脚踏空来不及后悔。下次有可能我会回到初来时的那个节点,与颜子回和沙狄他们两个坐着聊天,我绝对不会再让他们离开我的视线。

    戴兰语调平和地说:

    “我不是说了吗,女孩早想过这一天了,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早就死了。她原先也指望男孩能勇敢地跑去找她,只要说一句愿意,她会不顾一切地跟着他逃离。可惜生活给男孩出了道难解的题,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他溃不成军,如何生存是他唯一应该考虑的问题。不是女孩子歹毒,死在一起是一种被无限拔高的虚伪的形式,迷惑人心。诚如伍道祖所说,活下去的人才更勇敢,不当被指责。”

    活着,是最原始最低级的诉求,是一种生物本能;然后才是活得如何的问题,这上升了一个等级,提高了本质上的认识;接下来是进阶思考,我们应该怎么样去生活,兼顾物质与精神双层面,甚至将精神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上。自从侵略战争开始,老百姓退步到了最低级的原始阶段,把活着当成最宏大的目标,大家无暇顾及生存以外的其他东西。即使是我们这些所谓受到了文明熏陶的年轻人,在迷茫无助的危险境地之中,也只能把活下去当成首要目标。

    “为什么你们的讨论终止于女子跳崖的那一刻?”老张突然问起大家这么个问题。

    这可有意思了,从不见老张主动参与到我们的讨论中,他向来了不是个喜欢争辩的人,宁可沉默不语。这回他自愿对故事作出分析,倒要看看他有怎样的视角。

    “死亡意味着一段故事的终结,这个有问题吗?”伍道祖看着老张说。

    “你们完全不考虑,她的行为给几个家庭带去的冲击?还有对社会舆论的各种影响,都不会是正向的。”老张说。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关注事后的影响,她的夫家是如何愤怒,她的父母是如何悲哀?围绕着她的故事又会泛起多少流言蜚语?”我问老张,“可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已经跟她毫不相关。要不然,一个故事可以永远地讲下去,变成没有间断不会终结的历史。”

    “正是因为你们会这样想,只管眼前的事,对造成的影响抱着没所谓的态度,才会漠视生命的可贵,胡乱做出选择,”老张说,“一个人的命不仅仅是自己的,也是父母亲人的,哪能看得那么轻呢!为谁去死都是不能原谅的,也不值得。”

    “她可能不完全是为了男孩子才作出那样的选择,应该也有对生活的失望。一眼可以看穿的生活有几个年轻人稀罕呢!”蒋和珍说,她的话也多了,不像先前的含蓄。

    “就是那样的,”戴兰说,“多半人都会有放弃的念头,不过让琐碎的生活剥蚀得太久已经麻木,想不起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你们不见最闪亮的目光只存留在孩子们的眼中吗?成年人的眼睛就是死鱼眼,对生活的热情向往之光早已泯灭。所以,我觉得一个绝望至极的人做出什么样的行为都是能够理解的。这世界,不需要每个人都去渴望活着。”

    可是什么样的人适合生,什么样的人适合死呢?该怎么界定个人选择的对错?故事可以随意编造,其内核总得有所指向才是,否则将面临涣散朽败的局面,恰如一枚长久滞留在烂泥中的蛋。

    至于成年人与年轻人之间的区别,肯定不单单是死鱼眼的特征,更多的是不可避免的复杂情感,责任在身的他们不得不顾及太多因素,结果当然是活得很辛苦,想死也不自由。

    不能死,活得累,就是所有死鱼眼的真实写照。这个可悲的混乱世界啊!

    老张认同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吗?他罕见地主动发声,是忍无可忍还是为了辩解给我听,使我不受那些消极情绪的不良影响?

    如果这时我说,我也很不赞成那种看轻自己生命的做法,老张是不是会略微放下心来呢?他的心思还在我身上,从他看我的目光中,我感觉得到。

    若不是密林中的记忆太过深刻,让我对老张依然心存芥蒂,此刻我不会去想这些事情,因为有些伤神。

    我想知道,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向拒绝加入我们的对话,拉都拉不进来,这回该怎么解释呢?

    看着老张,我察觉不出他有不自然的地方,仿佛一直就是这样,他能参与,有分寸,并不是那个雕像般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那种不卑不亢的姿态,一度是我十分认可的。

    再仔细想想,这不正是在我小时候成天背着我的那个老张吗?那时的他确实也没有那么沉默,我总能看见他那温和可亲的笑脸,并且总会教我各样乡村里的知识,也时常会讲些小故事给我听,多半都是关于英雄好汉的故事。

    或许是听得太多的缘故,我自小就对江湖充满向往。奇怪的是,等慢慢长大,那些英雄故事都模糊在了岁月的流逝中,几乎被我忘得干干净净。

    学习让我有新的想像,不再沉迷绿林,幻想做个英雄。

    念及往事,我不禁又生发出伤感之情,知道绝无可能回到那个美好的时代了。

    可能发现到我的失落,老张猛地拍了我一下,说:

    “发什么呆啊?不要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瞎想。”

    “不至于吧,”我努力对着老张微笑着,说,“你该明白的,我对这样的故事没有什么兴趣,才懒得多想去。”

    伍道祖看向我,语气凌厉地说:

    “力夫,你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大家,所以才会魂不守舍吧?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啊!”

    “你想听我说什么?”我问伍道祖,“说了你又不相信,又要笑我发疯!索性不说好了。”

    “几时我无端笑话过你?你说的不同空间,我不是信了吗?你说的时间节点,我不是也信了?你说颜子回和沙狄没有死,而是去了另一个空间,我还是选择相信。还有什么叫人匪夷所思的想像,你说出来啊,我多少也能帮你分析分析不是吗?不怕你胡说,就怕你说到半路没了方向。”

    伍道祖说完,半仰着脸,嘴角牵起一副得意的神色。我也不急,坦然自若地对他说:

    “你之所以选择相信,是因为你必须相信,而不是为了安慰我的妄想。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根本没有理由反驳什么,所以才会收敛起锋芒。就你的个性,但凡我说的有一点儿漏洞,还不得给你呛死啊!”

    “那你说,你又得到什么提示了?”伍道祖盯着我说。

    我平静地看着他,拿余光扫了一眼蒋和珍,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不希望蒋和珍再次离开,不管她是以哪种方式告别,都是令人惋惜的。只是我也不知道那一刻会不会到来,假如阻止不了,又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说实话,真希望这里发生的一切全都是我的妄想。

    “没有任何提示,”我表情轻松地说,“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我们那个集市其实很热闹,每天赶集的人那么多,偶尔也会有争吵的现象,多数时候是平和融洽的。我最喜欢老张带我去街北,看那些猎获,总有死的活的一大堆,人们挤在那里挑选,也没有觉得过血腥气多浓。老张倒鼓励我用木棍敲死过一匹狼崽,老张,你记得不?”

    老张听了一愣,看了他们一眼,说:

    “远了,你做过的事那么多,我哪里每一件都记得啊。”

    话虽如此,我还是有点儿失落,印象这么深的事他居然给忘了!我才明白,有些事不问的好。自己觉得难忘罢了。

    蒋和珍一直望着我,她忽然对我说道:

    “力夫,你不要囚在自己的幻想里不肯出来。你一定记着,再美好的梦,也有醒来的时候。现在就是我们必须醒过来的时候了。不要为这个伤感,该因此而高兴才是。”

    我见她眼中有泪光,心下一紧,连忙问她:

    “你看见什么了还是听见什么了?”

    戴兰扳着蒋和珍的肩,看着她轻声地问道:

    “怎么了?刚还好好的,为什么要哭?”

    蒋和珍对着我点点头,又望戴兰笑了笑,她说她看见一道蓝光在竹林里亮起,光影中有她父母的面孔,正微笑地看着她,弟弟也在向她招手。她突然站起身来,借着火光飞快跑向竹林那边去。

    一时间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等想要制止她时,她已经钻进了茂密的竹林。我们立即朝着竹林奔跑,我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要她赶快回来。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大家冲到了竹林边上,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呢!密匝匝的竹子形成一团黑幕,连小路也没有一条可以进到里边。大家站在黑影中,只听俞小蛮和戴兰哭叫成一片。伍道祖也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老张举着火把照着几个人的脸,他只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知道她要走,只不妨这样快就走了,这回她感觉到了,不会害怕。

    为什么不提前阻止?伍道祖有些怒意地问我。

    怎么阻止呢?我很努力了啊,可是阻止得了吗?

    蒋和珍还是消失了,无可挽留。是不是说,她的离去是必然的,我或许可以尝试着调整剧情,但剧中人的命运已定,不可能更改。像绕弯的路,千回百转也指向一个终点。

    那么我呢?是否又会开始陷入新的绝望并预备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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