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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混 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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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力分辨,似乎已经可以看得见最高山峰的轮廓,隐隐约约的黑影。天空想要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就像我们想要从困惑中挣脱出来一样。

    是困惑,纠缠人心的各种谜局,虽然也能勉强给自己一个解释,往往略显苍白。解释总会带来新的更多的疑问,最终是很难自圆其说。

    不是我有意逃避难题,而是在混乱的世界里,我们的理解能力非常有限。

    有时我会这么想,是不是有高山一般的巨人正站在一方容器前,看着生存实验中惶惑失措的我们,好像我们看树根下的那些小虫子,一本正经地忙碌着,真以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样。能够控制局面的也许只有外力,那看不见的手。

    所以我们的被动愈来愈明显,被打断又被连接,靠近绝望边缘时又被拉回,扔过来一点点希望的火种。我们不得不接在手里,学着从长计议。对,从长计议,即使是受制于这个全然黑暗的小小世界。

    我对着天空,假想此时正有数双眼正在凝视着我,我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极度鄙视的手势。就是挑衅,表明丝毫不会惧怕的态度,管你有着神一般的力量!我们不愿意沦为实验品,任何时候都不愿意!

    “你确定我们只是被操纵的木偶吗?”伍道祖问我,“割断提线,能不能逃离?”

    “我问哪个去?画面忽远忽近,不断闪回,又极不稳定,谁能肯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没必要问,”我说。

    “可是你的自信呢?曾经的你不像这时犹疑不定啊,”伍道祖说,“陷入错乱的困境中了?”

    “错乱本身一直存在着,不容忽视。我有时觉得能够看清一点事物的真相,有时觉得眼中空无一物。难道是要我们像虫子一样,只求活着,没有思想?”

    “你怎么判断,虫子就是毫无思想的生物?如果它们也有各自的喜怒哀乐呢?”伍道祖问我。

    我一下子呆住了。是啊,我们以为虫子匆促地来回奔忙是种机械的本能,目的只在生存与繁衍,那只是我们以为而已。它们就不会有本能以外的思考吗?以此为例,高高在上欣赏着我们表演的目光里,也会同样地以为我们是一群没有思想的小动物吗?我们的一切行为,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可笑的刺激性反应罢了。这就是整个实验的漏洞。

    “我们家以前有个吴妈,曾经跟我讲过她们乡下的事,”蒋和珍说,“她们喂过一头黑水牛,老了后准备卖给屠夫。屠夫过去牵走时,老牛跪在地上不起来,望着主人不停地流眼泪。吴妈于心不忍,和丈夫商量后留下了老牛。直到自然老死后,他们把老牛埋在了它辛苦耕作了一辈子的山岗上。”

    动物当然是有感情的,特别是人类饲养的动物,貌似与人同化了。实际上它们本身不缺乏情感,却总是不为所见。蒋和珍讲的这个小故事放在其他时候,是讲人与家畜的情谊,但这时,我更愿看见老牛临别时的深切悲伤。那种背叛与遗弃比屠夫手中的刀具更使人恐惧不安。

    听蒋和珍忽然讲起动物情感,俞小蛮也忍不住了,她说:

    “最聪明的动物不是狗,而是猫。我记得小时候养过一只豹纹猫,非常漂亮,全家人都很喜欢它。我专门叫人给它做了个窝房,它却动不动就跳到床上,喜欢粘着人。这一点让我祖母十分反感。有一天,祖母又发现它睡在我的床上,把被子也给挠破几处,不由分说,拿戒尺赶它走,并大声骂了它几句。你们猜怎么着?它离家出走了。我们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它。那时可把我伤心的!祖母还安慰我,说它迟早会回来。可是它一直就没有回来过。如果养的是只狗,再怎么骂它也不会离家出走,是不是?”

    “狗比猫可忠诚老实得多,”蒋和珍说。

    “也不是说猫就不忠诚,它可能听得懂人话吧,”俞小蛮说,“祖母当时生气地骂了狠话,说要生炖了它吃肉,就吓跑了它。哪个吃猫肉呢!”

    伍道祖看着俞小蛮说:

    “你在现场吗?有可能是你祖母失手打了猫,猫负痛而逃。不料想伤到了背脊,就此死在了外面,想回也回不了。”

    “那可冤了,”蒋和珍叹着气,对俞小蛮说,“你把它看作娇惯的小孩子,一直当它是负气逃离的,宁肯流浪也不愿意返回家里。它呢,没办法回去,预计临死前心里充满了怨恨。难道你再也没有梦见过它,或者晚上看到它的影子投照在窗户上?”

    “没有,”俞小蛮压制着心里的愤怒,假笑着说,“我可不是那种爱好胡思乱想的神经病!死了就死了呗,大不了再养一只,这世上好猫多的是。你们没见吗,凡是一根筋儿的人,才会不断落入虚妄,自己吓唬自己。”

    我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也没有立即打断。争吵是常态,因为是几个不同个性的人。原则是,只要打不起来就行。

    戴兰没有参与,也一声不吭地听着。她也不看我,是有她的心事吧。看得出来,她是懒得再和任何一个人争辨什么了,因为她知道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回过神,我微笑着对伍道祖说:

    “刚才我们在谈论虫子的事,不料她们放大千百倍,说起家养动物来。动物的脑子跟人脑应该差不太多吧,看它们的反应也必定是有思维的。我说的是虫子,因为我们在别的视角就跟虫子等同。搞不好人家一个小指头就能摁死我们!”

    “我要说你也很轴,”伍道祖没有笑,轻描淡写地说,“虫子因为小就没有脑子了?比例问题,你完全可以把它放大几百倍几千倍,再想它有没有盛放脑子的地方。”

    我对伍道祖竖起大拇指。也是,再小的虫子也有脑袋不是吗,那么就会有脑子。可所有生物的脑子结构会有多大区别?负责着同样的思维模式吗?比如,有负责吃饭的区域,有负责恋爱的区域,等等。

    “你就不要胡扯啦!”伍道祖说,“在它们根本没有思维一说,随心所欲就是它们的基本模式,所谓思维,只是人类依照自身利益强行赋予它们的特性。它们不会认可的。”

    “你又不是虫子,怎么就能断定它们不愿意认可人类的思维呢?”蒋和珍说。

    “所以才有逻辑之说啊!”伍道祖说。

    “那么这里的事情也能用逻辑来解释吗?”戴兰问,“你也承认这里就是个堕入混乱的世界,没有秩序,也没有套路可言,什么都在预料之外。”

    “应该有它自己的逻辑,我们还没有弄清楚罢了,”我说,我也相信这一点,“大家被固定思维套牢了,看见异样的模式就感觉反常。首先必须得认同,这里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只有这样想,我们才能够面对变化泰然处之。否则,在事情明朗之前,每个人都会发疯。”

    我不希望那一刻的到来。从个性上来分析,意志力有问题的只有蒋和珍,她会是最先受不了的那个人吗?那个声音预示着下一个消失的人就是蒋和珍,难道就在天亮之后?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去呢?天就快亮了,这是不可抑制的。

    此时此刻,黑夜还在挣扎着不肯褪色。而山峰的轮廓渐渐显现了,是天空中有微微的光亮在做底衬。

    竟然还是看不见一粒星星,这使我严重怀疑我们就是在一个密闭的球体内,而这颗球就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伍道祖觉得只是雾霾太重的原因,浓厚的雾霾笼罩着我们所处的世界,久久不能散去,所以看不见天空也看不见日月星辰。

    如果有风往这边吹来的话,雾霾散开,这里可能又将是一个完美的世界。

    所以,我们感觉漫长难挨的日与夜,在其他视角或许仅是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情,风吹不过来就好解释了。

    谁知道呢,伍道祖说,等会儿可能就会吹起风来,我们感受着夜风带来的气息,看着飘摇的篝火,像是一群将将复活的人。

    竹林就在这边不远处,到时候我们也能听见大风吹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响,想想就觉得非常美妙啊。

    这都是伍道祖的想像,说明他内心还是向往原先那个喧闹的世界,想要感受迎面吹来的风,以及随风舞动的林木制造出的乐声般的音律。

    过分的寂静不受欢迎,甚至开始使人厌恶。因为心境都有了变化,大家忽然都很怀念车水马龙的旧日景象。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叫卖的小贩,热气腾腾的面馆,令人心暖。

    临街的喧嚣也曾让人不胜其烦,这时都宁愿回到那样的生活中,就算是烟熏火燎,感觉上更加踏实。

    “回得去吗?”蒋和珍落寞地笑了,小声说。

    “不能多想也无须多想,”戴兰安慰她说,“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在这里,彼此还能够感受到最真实的触碰。你摸摸我的手看,不是幻觉。”

    我有些伤感地看向蒋和珍,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够阻止别离时刻的到来。然而天就要亮了,时间即将移动到一个新的点上,谁也不清楚有怎样的变化在等着我们。

    “力夫,你还想穿越密林吗?”俞小蛮问我。

    我像是给惊醒了一样,才想到那片充满诱惑的森林,也回想起林中那些奇异的景象,两个在密林中不见的好朋友。发着蓝光的蝴蝶自在穿行于繁密的枝叶间,象梦境里的精灵。

    “想啊,”我喃喃地说,“那里可能是唯一的出路。而且,也有可能那就是不同时空的交叉点。在纵横交错的累累枝桠里,一定存在着跨越的密道。”

    “假如真有密道的话,你比颜子回聪明,比沙狄更勇猛,为什么找到的人是他们而不是你呢?”俞小蛮问我。

    “你所说的聪明或者勇猛只是形容人的特性,跟选择无关啊!”我想只能这样解释,“我们是被挑选的对象,而不是制造机会的布局者。还没听懂?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因为什么理由被移除出这里,真实原因并不在他们自己。”

    “你不如说是偶然更恰当一些,她也容易懂一些,”伍道祖纠正着我的意思,他说,“哪怕是被动选择,我们也能够当作是偶然因素造成的。密林的存在也是偶然啊,它被动成为一个时空交叉点就是标准的偶然!”

    “我认为它的存在是必然,”戴兰反驳道,“因为无论设计多么缜密的谜局,都会留下微小的缺口,也就是破局的漏洞。无解的谜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形成之前就会被抛弃掉。既然如此,有意设计的一个点会是偶然吗?”

    “谁说是有意设计的呢?难道就不可以是机缘巧合,没来由地产生出来的?”伍道祖问。

    天空微明,远山的山顶上现出一点灰白色。似乎可见几只鸟影在暗灰色的空中飞翔着。转眼间,越来越多的黑色大鸟汇集在天空中盘旋着,只是听不见鸟鸣。

    “在它们舞动的地方必然有气流,而气流肯定会带动起风向,”伍道祖仰望着鸟儿,神情有些欢快了,“我感觉马上就会有大风吹向我们这边了!”

    我也观察着那些狂欢的黑鸟,像是预备共赴一场盛宴的快乐。但是,为什么听不见任何鸟鸣呢?

    “你没意识到,那是峡谷之上的另外一个空间吗?”

    伍道祖摇了摇头。这时,一片雪花飘落在他的头发上。是雪花,我看得很清楚。我大声叫了起来。

    落雪啦!大家都站了起来。转眼,雪花纷纷扬扬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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