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们
忘了说一件事。从重庆出发时,颜子回偷偷带了他父亲的一把手枪和一盒子弹,这事除了他和我谁也不知道。我觉得很有必要,目的当然不是针对人,而是害怕那座山里有野兽出没。虽然也料到我们老张必定也会留些防范的武器,这种东西和粮食一样,多多益善。颜子回枪法不错,他父亲带着他打过几回猎,兔子野鸡之类的据说是有收获的。至于所谓的猛兽,我估计,遇见的几率并不高。可事情总有万一呀。看来,这事还是要认真考虑考虑。
再说了,女孩子终归是胆小一些的,哪怕她们日常见得多,真正接触的可能性很小。希望她们不会像普通女孩子那样,遇事总要大惊小怪。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即将跨入另外一个非常地界,过上全然不同的生活,由不得自己不坚强起来。反正我是这么想的,男人保护女人是应该的,但若是不识时务地装柔弱、一味添乱,我会毫不犹豫地拿巴掌伺候。
我搓了搓手掌,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们一眼。戴兰长得最好看,小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眼睛红红的俞小蛮恰巧望向我,我赶紧冲着她咧嘴一笑;比较木讷的蒋和珍低着头,她穿着一双崭新的黑皮鞋。
伍道祖注视着我,他与俞小蛮是表亲,听说双方家长有意搓和这两个人,所以我们一帮人时常以此取笑他们;平时他是不敢顶撞我的,尽管他高我半个头,拳头没我的硬。时局乱了,看来他也想趁势乱一下。他唯一比我强的是学习能力,我不得不说,该当佩服。本来,如果不是他父亲突然战死沙场,这当口他会在法国留学,俞小蛮恐怕也跟着去了。
没有如果,所以他在颠簸的汽车上,表情淡然难掩内心的忧郁。他总会说,未来是个谜团,对谁都一样。
好啊,既然未来是个谜团,我们是不是应当努力去解答它,至少给自己一个答案。或者像颜子回说的,懒得管它,在万般无奈之时,慎重对待过程是唯一选择。因为只有成功者才注重结果。
不知是谁带头轻哼起小调,在学校时都学唱过的一支歌曲。我不喜欢,紧闭着嘴不愿意附和。绝不能在父亲面前显示出懦弱的一面,我必须让父亲相信,即便将我独自一人送去深山老林,我也完全能够勇敢地存活着,再次面对时我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端正地坐着,与父亲之间保持着半尺左右的距离,想靠近却强忍着。孩子气的无所顾忌,或许自出发时就彻底从我身上消失了。闭上眼,是母亲慈爱的面容,在灯光下的轻声叮咛,那时在老家湖北,一座清静古朴的小城,城外有处开满桃花的小山。不能回想,是因为不能由回想而感怀。所以睁开眼,到底还是随着他们哼了几句。
沙狄挪动了一下身体,过来挨着我坐下。前一天他理了个小平头,脑袋愈发显得小,感觉上有点陌生。他附着我的耳朵说:
“你注意没有,越往前走,越感觉阴森森的,峡谷就罢了,向前看啊,一条路简直就是在往暗里延伸。力夫,你害怕吗?”
“阴雨天不正是这样啊?”我推了他一下,小声说,“不要制造恐慌!才还在讲那些鬼故事,眉飞色舞的起劲,自己先怕了。”
“我也好奇怪啊,我从来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时候觉得很忑忐。”
突然一阵清啸划过密林,消散在左侧山谷间。沙狄一把捏住我的胳膊。我心头一紧,感觉上确实有些莫名其妙。看父亲和另一辆车上的那些士兵,仿佛不曾耳闻一般,表情都是如常地肃穆。
“是猿猴在呼唤,”伍道祖并不看我和沙狄,似乎只是在安慰戴兰她们,“也许算是在警告,我们入侵了人家的地盘。”
“就一只猿猴?”沙狄问。
伍道祖看向我们俩个,轻描淡写地说:
“落单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是叫一声不代表只有一只啊。车子的动静太大,掩盖了其它不太响亮的叫唤罢了。不信你认真听听。”
再认真也很难听得清楚什么叫声,但也许真的传来过几声短促的呢喃。俞小蛮偏着头,说她听见了,却又立马否定了自己。
碍于成年人在场吧,伍道祖这一次并没有申明他坚定不移的无神论立场。
而我,一直以来不认为自己应该抱定怎样的立场。急于将自身划分到某一类群体中的人很多,甚至会涵盖所有人,可目前我还不乐意。我多么希望走着那条回家的路,永远做无知无畏的一个小孩!
可是有一天,来了一群凶恶残暴的强盗,自北向南,由东往西,炸毁所有孩子的梦想。巨石从山顶滚落下,砸入鲜血染红的嘉陵江和长江。暮色将合,紧搂血躯失声恸哭的妇人啊!硝烟中慢慢变冷的婴孩,瞳孔不会再印记这个失色的世界。是母亲吗?她缓缓抬起头——
我打了个冷颤,看了看父亲,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