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苦难言
纱帘缓缓敞开,金灿灿的帷帐抚过珠光幻影。
女子优雅地换了个躺姿,身上盖着锦绣华服,蝶羽般的睫毛闪着金粉簌簌落在衾褥上。
哪怕做了阶下囚,凤凰神女骨子里的孤傲贵气依旧不减当年。
陆雪缘怜惜地伸出手,想要抚摸白凤凰,平安符忽然从纯白色道袍中坠落。
滴血泪的奇异鸟掉在地上。
白凤凰猛地抬眸,纯净的冰瞳透出圣洁的光影,一瞬间,她认出了面前少女的魂魄,讶道:“你是……阿骊,你、你竟然皈依了虞星连?!”
她竟然叫她阿骊?
陆雪缘很快调整好心态,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我有苦衷,神女信我吗?”
“阿骊,你不认识我了?”
“不管曾经我们如何,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香炉神君了,抱歉了神女。”
“阿骊,你还记得景王殿下吗?”
陆雪缘一怔,半响点了点头。
白凤凰露出了笑容,满怀期待地说:“仙京已经沦陷了,答应我,无论如何也要帮助景王殿下顺利渡劫!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天帝!”
陆雪缘很想说,过去的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也许她们曾经是故交,但如今三界变天,往日的情分也不负曾经。
然而从白凤凰的眼眸里,她能看到几分惋惜,到嘴边的话又憋回去了。
“阿骊,你手里的东西,可以给我看看吗。”
陆雪缘把平安符递给她。
“自从离开仙京后,我就与凤凰族失去了联系。“白凤凰托着平安符,惆怅道:“虞星连养了我多年,囚禁了我多年,他的野心我最了解,大龙女一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不然当初不会让她的儿子离开仙京。”
“大龙女?”
她从传奇话本中看到过大龙女的故事,只是当那是传闻,随便看看罢了。
“大龙女是龙鼎的首席大弟子,也是景王殿下的生母,当年她不惜触犯条规,嫁给魔尊为后,只是生下景王不久,她就返回了仙京。”
白凤凰接着说:“龙鼎因为此事大发雷霆,可大龙女毕竟是他最得宠的爱徒,即便再生气,也没有亏待她的儿子。”
陆雪缘夺过平安符,眸光冰冷,她对白凤凰说:
“所以大龙女回京后,保留了景王的神籍,给他在仙京铺路的同时,却让景王自幼跟着魔尊,陪养在魔域的势力,以便景王利用父族母族的权柄掌控一切!”
“我听九婴说,景王是慕氏魔族家的长子,他纵容霁安殿下杀了慕家的儿子,扶最小的九殿下上位,帮他控制慕家,吞并魔域的领土,又借宗师之手斩杀了帝君,将神族彻底洗牌。”
“他脱身来到凡间渡劫,实际上,景王的目标是整个三界!”
说话间,陆雪缘掌中的平安符啪嗒落在地上,她说:“神女,这就是景王殿下的计划吗?”
白凤凰颔首:“虞星连和龙鼎结怨,他凭借邪种复活,当第四颗黑莲邪种出世后,他的魂魄就可以来到凡间,景王殿下需在七颗邪种全部出世之前,进入缅因山完成渡劫使命,飞升上神,只有破开山顶的第十二道机关,他的法力才能对抗虞星连。”
说罢,白凤凰躬身捡起平安符,再次交到陆雪缘手里。
“阿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身处黑暗边缘,不知人间疾苦,你们有什么个人恩怨,就算我求你,以大局为重,帮帮景王殿下吧!三界不能落在虞星连手里,绝对不能!”
陆雪缘嗤笑一声:“为何不能?”
白凤凰说:“因为他是魔界大宗师!”
陆雪缘说:“那又如何?三界本就是能者得胜,不是吗?龙鼎受千万人拥戴,可又多少人蒙受不白之冤,多少神官为一己私欲戕害百姓,粉饰罪孽!龙鼎他管过吗?他在意的只有他的面子,他帝君的位置!神女乃凤凰族之首,这一切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若我今日所言有半分虚假,我陆雪缘就去跳南洋!”
“没错,你说的都对。”白凤凰掩面而泣,“但是龙鼎在位期间,神官管辖的地区香火充盈,大多数百姓安居乐业,鲜少遭遇妖魔侵害,然而黑莲邪种的出现,将一切摧毁了。就算龙鼎不才,自然有新的神官顶替,可虞星连手中的黑莲邪种,是汲取了三千多冤魂的怨气孕育的,怨气一旦集结,就会操控整个三界,到那时候,就再也没有正义可言了。阿骊,你醒醒!你过去不是这样的。”
过去,什么过去?
每每想起过去秦熄带给自己的伤害,陆雪缘就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难道她要傻傻地扶持他统治三界,再被残忍抛弃吗?
一旦秦熄得势,也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
陆雪缘阴阳怪气道:“景王是天之骄子,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如何帮他?”
“你可以的,你的心法可以对抗这世上的一切罪恶,当年若不是因为景王有亲族相助,香炉神君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共主!”
白凤凰说完急忙捂嘴,四目相对之间异常慌乱,仿佛透露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只要你远离黑莲邪种,练出属于自己的心法,是可以打败他的。阿骊,你也是可怜人,难道你想看到更多的人活在苦毒之中吗?”
陆雪缘欲言又止,视线下移,她瞳孔一颤,目光直直地落在白凤凰眼里。
突然,她伸手拉开衾褥,竟看到白凤凰隆起的肚子。这么大,都快临盆了。
怎么会这样,谁的?!
陆雪缘头顶冒着烟,走出贵妃殿,正看到九婴收起八颗头。
九婴讥笑地问她:“聊得怎么样?”
陆雪缘斜睨着晏楠舟的身体,确实美得颠倒众生,无可挑剔,尤其是浑身上下那股洁净过的味道。
一袭孔雀绿的道袍,两侧开叉,领口缀上白色,墨丝柔顺,一点污垢都没有,显得他整个人都温润如玉。
她说:“九婴,我讨厌嬉皮笑脸的男人。”
九婴笑道:“你们女人不就喜欢这副皮囊吗?阿鲛若不是见了这张脸,她能爱我吗?”
“你以为阿鲛真的爱你吗?”陆雪缘笑了笑,“她要的是自由。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妖兽,只是个承载她向往自由的可怜虫而已!”
九婴不再与她纠缠,高举通灵牌大喊一声:“来人!将这女人给我押到鬼楼。”
咔嚓一下,双手被上了锁。
陆雪缘语气坚硬得宛如一把刀,随时都能撬开九婴的脑壳:“别怪我没有警告你,以后不许进白凤凰的房间,否则,我把你其余八颗头都给你卸了!”
“你!太放肆了吧!我招你惹你了?”
九婴好赖是魔宗师大护法,当着那么多魔使面被一个俘虏这么吼,也觉得面子挂不住,可是他又以优雅自居,见不上叶蒲衣那种粗鲁的行为。
再彪悍的女人也是一朵花,男人打女人,还能算男人吗?
陆雪缘指了指脑袋,嘲讽道:“看好自己的头,色字头上一把刀,再存什么不该有的旖念,你就等死吧!”
九婴单手抢过魔使的长刀,向一旁蓄力一挥。
一片片鲜红的花瓣犹如血迹,以假乱真地散落在少女苍白的脸颊,远远望去,鲜红一片。
“我等着你来砍我。带走!”九婴嘀嘀咕咕,“莫名其妙。”
陆雪缘刚被带走,紧接着,一个魔使从殿内跑出来。
“报报报报!!!不好了,凤凰神女动了胎气!”
九婴一巴掌拍秃了魔使的脑袋,“喊什么,谁造的找谁,关我屁事!”
魔使灰溜溜地鞠了三个躬。
“小的这就去!”
鬼楼顶上弥漫着浓雾,盛满魔息的邪种香炉四分五裂,陆雪缘破功后倒地呕血。
这是她第三十三次失败了。
一直这样没有进展也不是个事,虞星连不会放过她的!
自从被虞星连生擒后,她就丧失了时间概念,不知道在这里多久,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一两年。
陆雪缘喘息着,艰难地爬起来。
许是放魂太久,都用来浇灌翡翠灯了,现在的她人魂不全,想练出香炉神君最高心法谈何容易。
这时,虞星连一袭黑袍在她身后,脚尖离地,身体悬空。宛如一只上吊的蝙蝠。
周身被氤氲的雾气笼罩,看不清五官,只有一道诡谲妖冶的背影晃晃悠悠。
陆雪缘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她想起方才在梦里,她向秦熄好几次求助,都听到了秦熄对自己说:
“雪缘,不要害怕,等着我,我会来救你。”
最近总能梦到秦熄,每次清醒过后,她都陷入无尽的失望。
秦熄那么自私,怎么会冒险来救她呢。
她摊开肿得像萝卜似的十根手指,贴在双颊两侧,嘴角的血迹混着缓缓滴落的泪,流到地上。
突然,背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你想他了?”
陆雪缘本能地举起手来,沙哑的嗓子仿佛撕裂了似的,发声无比艰难:“不要打我!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最高心法很快就有了!”
话音刚落,她忍不住咳出鲜血。
这下彻底说不出话了。
“修炼心法需要六根清净,半分杂念都容易走火入魔。你爱着不该爱的人,这种情况是那些神仙口中的……对,情劫!”
陆雪缘狠狠摇头。
虞星连叹了口气,道:“情劫误事,而且于大业不利,你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感情,尤其是不要将感情托付给秦熄那种薄情之人。”
陆雪缘惶恐一颤,灰溜溜地往后缩着,将双手护在心口,警惕地看着他。
虞星连方才说的话她什么都没听到,她只知道,但凡自己不听话就会受到惩罚。
前些日子叶蒲衣就当着虞星连的面,强迫陆雪缘吞碳,弄哑了嗓子,就连手指也被拶指夹伤了。
虞星连想要的是香炉心法,才留下陆雪缘这条命的。至于叶蒲衣虐待她,他没有制止,就算默许了。
令他惊讶的是,陆雪缘惜命如金,受尽各种折磨都有着极强的求生意志。
陆雪缘心一横,扑通跪在地上。
“宗师请赎罪!属下已答应将香炉心法献给您,那么便是一颗忠心绝无二意,秦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不会再想他。”
虞星连的佛珠再次转悠起来,半响后,他说:“希望如此。”
叶蒲衣完成了册封不久,很快魔宗师就迎来了大喜之日。
虞星连后宫日益壮大,娶的都是魔官以及前神官的女儿或者妹妹。
连续几日,陆雪缘在鬼楼闭关,她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满地的符咒药渣,用毛锥画的图腾。
她原本要求的是山洞,可是虞星连很是谨慎,生怕她打着闭关的幌子投机取巧,还是将其安排在鬼楼。
面对强大的魔头,陆雪缘也没有办法,只能接受。但她给每日用完的上古八草药渣内都做了记号,塞进房梁上吊着的一只半死不活的黑鸦肚子。
魔使进进出出,将一大包药草新旧更换,就算黑鸦混进药渣里,也不易察觉。
哐的一声,门开了。
陆雪缘手中的药罐脱落,阴影蔓延过来,望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魔头,她竟然笑了。不知是刻意伪装,还是忍辱负重。
佛珠转动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虞星连所经之处皆是阴侧侧的。
“大婚之夜晾着新娘来我这里寻欢作乐,这种事秦熄也做过。”
“我不是秦熄,这招没用。”虞星连直接了当,“听说你连续敲了七日木鱼,就是为了见本座一面,怎么,本座想要的东西,何时能得到?”
陆雪缘笑了笑,似乎有些卖关子,问道:“宗师杀了龙鼎,但不会杀光所有人吧,敢问宗师把其他神族弄到哪里去了?”
虞星连脸一沉,手中的佛珠突然顿住了。
“还有……好歹恢复我半成法力。”陆雪缘伸出伤痕累累的手,神情幽怨,“宗师,再这么下去,我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
突然,肩膀一沉,一股雄厚的内力如游龙般钻进肺腑,打通经络的刺痛猝然袭来,在骨血中炸开了。
陆雪缘面容凝固得有些扭曲,用尽全力扯出一个笑脸,“多谢宗师。”
虞星连收了法力,右手转着佛珠,阴侧侧地轻笑两声,随即阖眸默念咒语,鬼楼的门开了。
她被他一路牵引,慢慢的,周遭的夜灯逐渐消失,树木却高了很多。
亮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远处隐隐传来呜咽的哀嚎,分辨不出是人还是野兽,但叫得异常凄惨,像是在喊救命。
“宗师要带我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