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毒之花
“我会为你报仇,秦熄杀了你,我也会杀了他!”
陆雪缘声嘶力竭地说出埋在心底的希冀,话说出来下意识捂住嘴,赤红的眼眸望着“陆沉棠”。
“陆沉棠”神情顿时舒展了。
他嘴角上扬,身体也开始变淡,很快隐了下去。
鬓角落下两滴汗珠,少女弓身跪在地上,强忍着苦毒之花爬满后背,每开一朵,都痛苦万分。
颤抖的指尖捏住花茎,狠狠拔出来。
“嘶……”
这种感觉,仿佛连皮带肉的剥离。
陆雪缘将苦毒之花摔在地上,一脚踩上去,用力碾碎。
苦毒之花越开越多,刹那间紫黑色的飓风陡然袭来,怨气疯狂滋生。
她眼球中血丝斑驳,过去一段一段的残影幻视中掠过……
朝廷官员闯进家里□□烧,爹娘在血泊中奄奄一息,陆府的牌匾坠落,砸在少年陆沉棠的身上。
“雪缘小心!”少年大喊着挡下沉重的一击,肩胛骨错位的声音刺耳得响起,他闷哼,怀里还抱着年幼的妹妹。
“哥哥,哥哥,我们家里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抢我们的东西,哥哥!”
少年陆沉棠抱起妹妹,给她吹了吹小嫩手上的擦伤,与她脸贴脸,蹭掉妹妹的眼泪,“雪缘别哭,别怕,有哥哥在。”
“哥……”
陆雪缘意识混乱,一拳砸在地上。
皓腕出流淌的血染红了圆环。
她眸光幽深,昏昏欲睡。
陆沉棠被挖丹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以及被赵曳踩在脚下替她承担一切罪责。
片刻后,飓风过了。
“雪缘……雪缘……”
混沌中,听到有人在唤她。
“雪缘,你在哪里?”
陆雪缘动了动手指,猛地直起身,一瞬间犹如被抓了七寸,疯了似的嘶吼着:“聆町!我在,我听到了!”
“雪缘,我恨那些人,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姐妹这么多年,她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陆雪缘情绪杂糅,这熟悉的温柔声音点燃了她心里埋藏已久的怒火!
“聆町,我已经帮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陆雪缘单手一挥,云团裹挟着紫黑色的飓风,变成了一大片幻境。
幻境中精彩得很!
贼眉鼠眼的赵曳捂着命根子,七窍流血脚底流脓的青楼老鸨,四仰八叉的嫖客尸体堆积在蛊毒坊被巨狼啃食……
如此画面,陆雪缘心底一阵快意。
她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我把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杀了!他们都死了!”
“雪缘,为我报仇,你开心吗?”
“当然!”陆雪缘说,“我开心得要命!”
“可是……你在哭。”
“夏聆町”粲然一笑,随即化为一滩血水。
是出现幻觉了吗?
陆雪缘踉跄后退,双手抱头跪在地上嘶吼哀嚎。
就在她感觉自己痛到身魂分离的时候,紧接着那滩血水出现了许多水洼,仿佛泥土般重塑成人形。
高大的人影盖过头顶,陆雪缘缓缓垂眸。
“秦熄”蹲下,抱住了缩成团的少女。
良久,她像是被雷劈到了那般,狠狠推开他,含泪道:“我哥因你而死,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秦熄”沉默不语。
陆雪缘说:“为什么不说话。”
“想杀我,你能下得了手吗?”
“我能。”
陆雪缘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着,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竟体会到了肝肠寸断的感觉。
陆雪缘捂着炸裂的心脏,一字一句都显得如此艰难,“秦熄,你就等着那一天吧,我会杀了你的,我说到做到。”
在空中游荡了许久,空荡荡的感觉,仿佛超脱三界之外,置身于另一个红尘。
七欲塔是无形的,也就是说,她在里面遭受的一切犹如大梦一场。
但虽然是梦,痛感和情动却是真实的。
这样被困在七欲塔中,失去了时间概念,最终,还是认输了。
少女咬破手指,在意识尚存的前夕,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写了一段血字。
写给虞星连的。
上书:宗师圣明,陆雪缘愿效犬马之劳。属下需要一个闭关的山洞,一种药材,两本经书,三件神族法宝,三个月之内,将香炉神君的最高心法拱手奉……
“上”字还未写完,她就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雪缘感觉自己被一颗又长又弹的巨物缠住腰肢,丢进黑色的轿车。
脚下晃晃悠悠的,周遭的环境十分嘈杂。
陆雪缘撩开窗帘,皱了皱眉,嗓音沙哑:“九婴?”
“你醒了呀。怎么会晕倒在宗师的密室里,那里面可不兴去昂!”
窗外的九婴微笑道:“罢了,我不会说的,你现在精元损耗过度,宗师差我寻了个轿子给你。”
“你们要带我去哪?”
“参观册封大典。”九婴驭马而行,见她满身的残花,随手将一件浅蓝色道袍丢在少女脸上,“赶紧换上,一身脏兮兮的。”
陆雪缘用那双指甲缝里渗血的手,忍痛拔掉嵌进皮肉里的花根,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许多腐烂的花瓣融成黑乎乎的汁水,宛如在泥里滚过,她自己看着恶心,急忙接过道袍包裹住身体。
陆雪缘被抬到了册封大典。
远远的,她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龙川先生坐在官辇中,被四个魔使推上台阶,众人尊他为圣君大人。
顶楼处,大宗师虞星连坐在高台,护法九婴的九头军旗立在旁边。
再往下的占据主位的,是一个头戴魔族官帽身穿紫色锦服的男人。
九婴看了看陆雪缘,笑道:“知道他是谁吗?”
九婴说:“他就是紫陵王。”
陆雪缘一惊:“什么?”
紫陵王可是龙鼎的人,是仙京之上掌管神器阁的神官。
九婴:“没错,多年来他一直潜伏在仙京。是他透露了龙鼎的行踪和法器破绽,这次任务圆满成功,他被提拔成一品魔官,仅在我之下。”
陆雪缘正欲下轿,忽然面前哐哐两声兵器碰撞声,看着铁刃横在自己面前,她不满道:“让他们退下,九婴!”
九婴道:“回去。”
陆雪缘斜睨着他:“你为何还在这里?”
九婴摊手道:“奉主之托,宗师让我盯着你。”
二人的争吵未止,紧接着,一阵高昂的尖锐声音迎风而过。
魔使们立成两排,每个人右手边举着长刀,一个墨绿色华服的男人走出来。
陆雪缘心道:是他……
原来今日受封的是人是叶蒲衣。
九婴说:“叶蒲衣自从拜入宗师麾下,就一直在寻找他失踪的妹妹叶岚。”
“血浓于水?”
“若真是那样就好了。”九婴摇了摇头,“听叶蒲衣说,这个妹妹是他们家婢女的孩子,跟叶家没有任何关系,如今他侍奉宗师,需要一个叶家女子替他吹枕边风,就像紫陵王,册封之前,也是将女儿送到宗师床上去。”
“对嘛,这才是叶蒲衣。”陆雪缘冷笑一声:“当初为了自己的前途,强迫叶岚嫁给秦熄,如今又想利用她讨好新主。呵呵,九婴,虞星连的后宫现在几口人?”
九婴想了想:“少说三四百吧。”
“那么多人,为何不赏你几个?”
陆雪缘正盘算着将来打败虞星连后,如何解放他的后宫,九婴看了陆雪缘一眼,随即说:“陆小姐,你我也算半个朋友了,你不用提防,我不会像叶蒲衣那样伤害你的。”
“够了,你我之间还用不着寒暄,护法不妨直接告诉我,白凤凰在哪?”
九婴一愣,随即笑了。
“陆小姐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盘问我?你是在为阿鲛抱不平,还是想救走白凤凰?”九婴说,“如果为了白凤凰,那你死心吧,宗师不会放人的,至于阿鲛,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相识一场,既然都在宗师手下做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陆雪缘脸色苍白得可怕,从耳垂处取下一个鲛珠递给九婴,这还是在阿鲛的湖底闺房里捡的。
“九婴,我只想见她一面。”
自然是白凤凰。
陆雪缘说:“阿鲛是秦熄的表妹,看在她的份上,通融一下吧。”
贵妃殿贴满了魔宗师的符咒,九婴派了两个魔使把守,对陆雪缘说:“你长话短说,若是被宗师发现,你我都别想活着。”
待人都走了,陆雪缘才掏出了那条绣着奇异鸟流血泪的平安符。
掀开珠帘玉缀,扑面而来的馥郁熏香。
只见玉榻之上,是一个肤若凝脂的美丽女子卧在狐毛绒毯上。
陆雪缘走到榻边,轻声,“凤凰?”
白凤凰睁开眼睛,侧躺着看她。
虽寄生在贵妃的躯体,但随着长时间的夺舍,容颜已经越发恢复原样。
她披着薄如蝉翼的金纱,粉面含春,一颦一笑都足以颠倒众生。
然而这样被圈养在后宫,即便锦衣玉食,却没有自由。
这一世,白凤凰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不清楚香炉神君与凤凰神女的交情深浅,只能保持着基本礼节,生怕吓到她。
陆雪缘从玉枕下抽出手帕为她擦汗,将平安符塞进白凤凰掌心,柔声细语地说:“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