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
天色越来越晚，沈盈咬牙快步跑着。
上贤村八百户人家，着实不算小，现在她是从村子的最南头往北去。
心里越着急，就感觉路越远。
等到张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出去搜寻的人，除了方三郎和吕文柏，也都已经回来了。
此时大家正围坐在屋子里休息。
这些人除了方三妞和沈盈大姨，其余都是方三妞的娘家人。
大伙都愁眉苦脸的，气氛有些低沉。
沈盈走进来，扶着门框喘了会气。
她也顾不上打招呼什么的了，直接对方三妞道：“我们找到人了，就在村子南边，一个瞎眼老奶奶的家里。”
方三妞愣了一下，非常震惊：“怎么可能？！”
沈盈大姨也从旁边猛地站起身：“真的假的！”
——
“我卖一块三一斤。”老人摸索着往灶膛里塞了根柴：“别人都卖一块四的，你要买多少？”
“我看这一块就不错。”楚晏把腊肉递到她手边：“您看要不要称称？”
老人有些惊讶：“要一整块？”
楚晏点头：“是的，过年了，多买点。”
老人开心的接过，掂量了一下，又上下摩挲一番：“这块三斤二两，总共四块一毛六分钱。”
楚晏吃惊：“不用拿称称一下吗？”
“每一块我都是称过的。”老人把腊肉放到一边的架子上：“昨天才又称过一遍，你要是不放心，我去拿称。”
说完，她站起身往外走。
“大娘。”刘桂兰赶紧起来：“称放在哪里，我帮您拿吧？”
“在西屋墙上挂着呢。”老人停住脚步：“那你去拿吧，你比我利索。”
刘桂兰和楚晏都松了一口气。
张庆和还在西屋呢。
刘桂兰搀扶着老人又坐下，她走到院里，不过并没有往西屋去。
楚晏也坐下，把拐杖放到一边，跟老人说话：“那您家这腊肉，为什么要卖的比别人便宜呢？”
“不便宜卖不出去。”老人叹息一声：“我家腊肉不比别人家的差，他们就是欺负我眼瞎，不愿意买我的，老想着坑我。”
楚晏又看了看旁边的腊肉，看不出什么所以然：“那既然你们这村里都做腊肉，平时都是怎么卖出去的？去集市上摆摊吗？”
“怎么卖的都有。”老人道：“有像你们这样，上家里买的，那我们就在家卖，大部分都去集市摆摊。”
楚晏：“那这一年到头，也不少挣钱吧？”
“挣啥挣，做的人多，这方圆就那么些人，好多还舍不得拿钱买。”
老人往西屋那边指了指：“我就做了那么点，一年也卖不出去几块。”
楚晏了然，腊肉比鲜肉卖的要贵一些，村民们本就生活不易，舍不得买，实在是太正常了。
而且这村子八百户人家，不说家家户户了，做腊肉的绝对是占了一大部分。
竞争也是很激烈的。
楚晏安慰她：“没事，往后会有机会多卖点的。”
老人摆摆手：“管它呢，能卖点是点。你丈母娘咋还没过来，找到称没有？”
楚晏假装扭头看了看：“应该快了吧。”
他又转移话题：“奶奶，还有个事，我有点好奇。”
“啥事？”
“就是我刚才去东屋搬凳子，看见床上有人，那是您孙子吗？”
老人点点头：“对，是我孙子。”
楚晏斟酌了下语句：“那他睡得还挺早。”
老人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他呀，就那样，从小就不爱动弹，喜欢睡懒觉。”
“额”楚晏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您做饭这么辛苦，其实可以让他帮帮忙。”
看来那小伙身体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纯粹的懒。
要是换成他，怎么舍得瞎眼的奶奶这么辛苦，唉。
“用不着他，我都习惯了。”
老人看起来毫不在意：“他从小爹妈就不在了，可怜的很。我一个人把他还有他妹妹拉扯大，去年他妹妹嫁出去了，就剩下我俩了。等他再娶了媳妇，我这辈子就圆满了。”
楚晏：
他心说可怜的是您才对吧？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家的事，他也不多说什么了。
“奶奶，您这锅里煮的是什么呀？”
楚晏老早就闻到香味了，他进来之后，老人一直在烧火，也没掀开锅盖。
“这个？腊猪蹄炖土豆。”老人起身，掀开锅盖：“快熟了，等做好了给你们盛点，说好的一块钱可别忘了。”
楚晏笑了笑：“忘不了。”
——
楚晏在厨房里东一句西一句的扯，老人暂时忘了拿称的事，一直没有再问起。
刘桂兰在院子里心急如焚，时不时的走到门口张望。
那个哑巴女人还蹲在那里，刘桂兰看着可怜，她走过去问道：“孩子，你现在还不回家，家里人着急不？”
他们从家离开的时候，比较匆忙，大部分的钱都在屋里放着，身上没装多少。
所以就算现在找到了张庆和，哑巴女人的这十块钱，也不是立刻就能给的。
哑巴女人摇摇头，又伸出手，比划出了个‘十’字。
刘桂兰：“放心，会给你的，不过我们没带那么多钱，等回去再给你，好吧？”
哑巴女人‘嗯’了一声，又缩起来了。
这左等右等的，沈盈终于带着人过来了。
方三妞依然留在家里，他们这一行八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一溜烟的走过来，很是壮观。
哑巴女人看到了，猛地起身，跑到篱笆墙侧边躲起来了。
“大姐。”
刘桂兰上前，跟沈盈大姨打招呼。
沈盈大姨脸色很差，头也不扭，径直往里走：“庆和在哪？”
“就在西屋。”刘桂兰道：“还在睡觉。”
她们两个长辈走在前面，沈盈他们跟在后面。
“盈盈，这里我们昨天来过了，就是我三妹夫的那个朋友家。”
说话的是方三妞的二姐——方二妞，她在出嫁前，也经常跟沈盈玩在一起。
这一路上大家都没顾上说话，沈盈猛然听到这消息，很是惊讶：“真的？”
怂恿她表哥放火烧麦的那个朋友，家就在这里？
然后这朋友决定带她表哥去领钱，他表哥吓跑了。
但是没跑远，又藏到这朋友家里了？
一群人就这么找来找去，结果人就在眼皮子底下？
这让她说什么好。
“所以刚才我们也奇怪呢。”方二妞道：“等回去后，让他好好赔你们，不用心软。”
方二妞虽然心疼自己的妹妹，但丈夫是她自己选的，现在犯了错，她也不会去包庇。
这也是他们方家人知道真相后的一致态度。
沈盈点头：“二姐，有你这话，我放心多了。”
其实从方家人的名字来看，方家父母的文化水平着实不高。
但他们都是朴实善良的人。
这也是沈盈从小到大，都跟方三妞玩得好的原因。
要不是因为张庆和
西屋的门打开了。
东屋也被方三妞的大哥方大郎一把推开，方大郎显然带着怒气：“胡文生！还睡呢！”
“谁啊，怎么这么多人？”
厨房里的老人听力敏感，一下子察觉到了。
“嗯也是跟着我们来的，来看看您家里的腊肉。”
楚晏按住她的胳膊，从兜里掏钱出来：“我先把我们的这块腊肉钱结了吧，您数数？”
相处这一会，楚晏知道，这老奶奶相当看重钱，拿钱出来绝对没错。
果然，老人一摸到钱，也不管外面了：“你不用再称称了？”
“嗯，不用称了。”
老人开始仔细摸钱：“那让他们挑吧，挑完来找我。”
“好，我去说。”
楚晏擦了擦额头上差点沁出的汗水，拄着拐杖站起身。
还好他刚才把腊肉钱数了出来，不然这会还真不好弄。
无论如何，他们找人这件事，不能牵连到无辜的人。
四块一毛六，分分角角的，他数出来好几张，够老人摸一会的了。
西屋这边，张庆和已经被他妈叫醒了。
他睁眼一看这么多人，沈盈和刘桂兰也在，吓得腿软。
不光是站不起来，哆嗦着唇，话都说不出口了。
沈盈大姨咬着牙，一巴掌呼过去：“赶紧起来！”
东屋这边，老奶奶的孙子胡文生睡眼惺忪：“咋又来了？”
“你说呢，张庆和就在你家藏着，你居然说他跑了！”
大年三十跑到彩凤坡上，顶着寒风找了一天的方大郎一肚子气：“你自己起来看看！”
人都在西屋聚齐了，楚晏才从沈盈这里得知，老奶奶的孙子，就是张庆和的那个朋友。
好吧，搞了半天，无辜的人只有那个老奶奶。
还好老人在厨房里忙着摸钱，还不知道这番闹剧。
西屋变成了一个临时会场，所有人都在，借此机会，也该好好掰扯一番了。
“大姨，这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也急着回家，我就少说几句。”
沈盈往前走了两步：“虽说咱们是亲戚，但我表哥做的这事，您认吧？”
大姨绷着脸：“要怎么办，你说。”
要是别的就算了，毁坏粮食可是大事。
如果沈盈一个不满意，往外闹大了，那他们家以后就别想再抬起头了。
这点道理，沈盈大姨还是明白的。
“我家的地本来就不多，西边的那两亩地，一年能打八百斤麦子，除去要交的公粮，剩下的估计有六百斤。”
沈盈仔细算着：“就按一斤一毛二来算，能卖七十二块钱。”
说完，她看着大姨：“要么赔钱，要么赔麦子，您看呢？”
“太多了，拿不出，我家也要吃饭的。”沈盈大姨道：“盈盈，你别忘了，我是你亲大姨，他是你亲表哥，别那么狠心，少一点。”
沈盈摇摇头，转而看向张庆和：“表哥，这事是你做的，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