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第23章
季宴亭走后,一个人的寂静空间,变回了她熟悉的模样。
看周遭的一切,好似什么都没有变,连原该的悲伤都压缩了,压缩到来不及让她用时间描摹篆刻,痛的过程太短暂就直接落定成一个烙印后的疤痕,你转头看,才恍然,我确实这样深刻的痛过。
夏央脑袋里面闷闷的闪过好多画面,从前,今天,挨挨挤挤的,叫她觉得有点戏剧的悬浮感。习惯性想燃一根烟。
而好巧,再细致的渔网也难免漏网之鱼,再缜密的人也难免有疏漏。她有些强迫症,不是常用的东西不喜欢出现在视线可及的地方,是以,博古架下边的抽屉里,有她的“漏网之鱼”。
夏央好笑,没有打火机还真是不方便。
顺手亮起所有的灯,她感谢疏漏的人,点开得以重新工作的燃气灶,第一次这样的方式取火,当真也燃着了这根烟。可她嗅到飘荡升起的薄薄蓝雾,这种方式,烟草的方式,好像真的不再吸引她,她想,就这样看这燃完一支烟的时间,当作过去所有悲伤的告别仪式。
夏央微微抬头,认真看了遍油烟机上的按钮,揿开厨房翻新好之后今天才派上用场的油烟机,没料到,乍一下和不算吵闹的轰轰声同时震起来的,还有她的手机。
心头一凛,关火,把烟摁到干燥的洗碗池,才要开水龙头接几滴水浇一浇,手机先被手忙脚乱的人不当心滑到洗碗池去,夏央急急去捞,接住手机的同时,也触开了接听,季宴亭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到酒店房间了。”
他自觉报备着什么,夏央拿起手机贴到耳边,其实没太听清上一句话讲些什么,被抓现行的心虚,不管不顾先冷静的答应了一声“嗯”。
“嗯?”那头的人无疑肯定是眉毛打结的,也察觉了些什么,“你在厨房?开油烟机了?”
此刻寂寂的空间里,轰轰的背景音明目张胆地昭彰着,诚实底色的人这一刻本能也决计诚实地应答他。或许季宴亭那实打实的老师头衔,夏央被老师抓包的犯错学生心理更盛,揿了两次才关闭了油烟机。
“夏央,你说的,对烟草并不上瘾。”季宴亭陈述事实的语调,逻辑清晰地推理出来,几乎不会用到厨房的人打开油烟机会做什么。
被点名的人神思回来后的不高兴,不高兴他的猜测,准确,也不验证的不准确,心里还感叹,有人何止狡猾,根本是七孔玲珑心,加上不时鬼打墙式发作且好得不像人的狗记性。
季宴亭说完,听那头的沉默以对,也会意她这样的前情里,再又这样被他攻略,总会有需要自我调节的情绪,“明天说要来找我的,把剩下的带过来,上交,销毁。央央,今晚,如果你需要这样的情绪出口,就去吧,但仅止今晚,下不为例。”
“要缓缓而治的东西,我们都不能急功近利。”某人就是思维和嘴皮子都顶顶活络,又玩起了他的一语双关。
猫脾气的人这个时候才不领情,她刚刚被吓到了呢,被窥探到也被误解到,她还好气自己乖顺的学生心态,她也是傲娇的,“才用不着,季老师也不要拿我当你的学生,拿你教管学生的方法来规训我,我不作兴的。我是点了一根烟而已,还没来得及放到嘴边呢,不信可以拍给你,明天我就把这包新拆的烟带给你,季老师最好仔细数数看呀。”
季宴亭诧异,总偏向沉静的人也可以很长嘴,更开心有人能跟他煞性子,幽怨状的腔调哄人也逗“猫”,“我早就不想做什么劳什子老师了,也不要你又叫我老师,这样我有罪恶感。还有,你如果一定要拍照片给我看,那你拍自己吧,才半小时,我就想见你,央央,我都忍住没有给你打视频。”
“你真的老面皮。”
短短半日稍长的辰光,夏央已经不惊诧他随时冒头一下的直白的热切,还有恰到好处的公子风流的语言。夏央却偏想别苗头,十分正经地喊他季老师,“你现在正经不过三秒,很要不得,建议你反省一下。”
傲娇的猫不给人再逗她的机会,果断摁断电话,果真,气性也壮胆,起码她把想说的还回去了。
夏央去洗漱前,有意拍了洗碗池里烧了不过四分之一的大半截香烟发给季宴亭。
半灯光半阴影投下来,沾着些被碾碎的黑色烟草灰末白色烟纸,包裹的是弯折躺倒又独自高昂着过滤嘴的烟蒂,像印证主人来不及燃尽的一切情绪,就压缩成了痕迹,仓促又实在的孤傲不灭的存在。
当晚,夏央意外又接到了某人的第二发联络,这次是微信语音通话。
她趴在床上想起来去处理这几日都没有她动态的平台账号,点开查看的时候,账号下方已经积累了些一催更的粉丝留言,还有几条品牌合作私信。成人的世界里,哪个不是为生活奔走的人,停下脚步抚平自己的世界和情绪从来是奢望。
吹得半干的发尾散在肩膀两侧的床单上,沾着潮热的香气洇洇荡漾。夏央打起精神,合适的语气回复着这些留言,手机也骤地弹出一条语音通话消息横幅。
点开它,季宴亭再报备自己已经打理清爽,问她呢,再美其名曰,睡前通话让夏央更快适应有男朋友的状态。
夏央去点扬声器,想一面再退回自己频道账号的页面挂一则请假更新公告。然而,目光所到明显让她愣了一下,嘴里同她强调男朋友的人,曾经的峡谷头像,变成了她发给他的那根高昂着过滤嘴的香烟,她心尖痒一下,扬声器里出来的声音有些慵懒,柔柔地问她,“怎么又不说话,还不高兴呢,你说的,我反省过了,现在很正经的跟你说话啊。”
夏央有些想笑,无声勾一下嘴角,又是一声嗯。
季宴亭好像真的无奈,“你好像只有不高兴的时候才多几句话,这可怎么行,得改。你随便说句什么吧。”
夏央想他的话,也想了想自己要说的,小半天,“明天去找你。”
那头莞尔,也呜呼,这是结束语,“好吧,缓缓而治。”季宴亭再老父亲的叮嘱,“明天找我,那今晚早点休息吧。还有,记得手机充上电,这也是属于现代人际交往守则的必备项。央央,两次了,不接电话,虽然这次勉强算不可抗力因素吧,但再有第三次我怕我会ptsd。”
“……”
狗记性的人随时鬼打墙式的发作,先说了结束语的人再次先结束了通话。
-
夏央被电话闹醒的,先她9:30的闹钟半小时。是同城跑腿小哥请她开门,有她的快送。
迷迷朦朦起来,开了半道门,夏央道谢,把一个有酒店logo的纸袋接进来。
顺手关了一楼的灯,她蹲在茶几前,拆开封口贴。里面妥帖包装着一只黄油可颂和一只奶油贝果,还有一杯温手的热可可。杯套外面贴着一张酒logo的便签:[你那空空如也的冰箱怕是凑不出一顿早餐,愁人。酒店大堂一家不错的咖啡吧,不确定你喜欢什么,多少随便吃点,实在困吃完早餐补觉,睡够了再找我,到了给我电话。]落款是简简单单一个季字。
夏央第一次看季宴亭的字,一点行楷的风格,笔锋很漂亮。
她把便签收到博古架下方的抽屉去,回房间拿手机给季宴亭发微信,先输入了“谢谢”两字,发送前又被她改成了一张比心的表情包。
轻轻吐出一口气,夏央也不要等那边人的回复了,索性洗漱起床。
好像女性天生的,赴约前的出门准备环节,总是尤为地慢调。夏央也不能例外,饶是省去化妆,很简单的装扮,也过去了一个来钟头。到出门了,叫车的时候,才看到老早前季宴亭回给她的微信:[还好,没有起床气]
夏央自己都难发觉的笑意浮上素净的脸,眉梢染俏。
酒店大堂,季宴亭还是那样白衣黑裤,不同的是,今天的衣袖挽了两圈,翩翩的闲适感,阔步走来。
“你在忙吗?”黑色亚麻法式裹身裙,还是通身素色的人很认真的语调询问。
季宴亭失笑,有人果真见面还不如她表情包的热度,他自我攻略吧。
“谢谢关心,还好,先上去再说。”
“……”
其实夏央的电话进来的时候,季宴亭的助理正在跟他通话。陈家桥小舅子公司的项目,他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其实这样的项目,在业内是很敏感也忌讳的,接过来之后他们费了不少心思也重新评估洗牌,下周四是第一次投资人单独约谈,付北正和他过项目的细节,他是先把夏央的电话切进来的,让付北十分钟后再打过来。
季宴亭按他的一贯,订的行政套房,房间里,他问夏央要喝什么,上午特意冰箱里拿出来的依云水和果汁现在已经是常温了。
夏央不出意外的要了水。他正准备递过去,沙发上的人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绿色的烟盒,“季老师,你数数吧。”
分明无异的面色,娇娇柔柔的腔调,季宴亭不能放心的感觉,他要她先拿着水,他替她拧开。
夏央不依,接过那瓶水,也把烟盒塞给他的左手,看吧,自己在茶几上抽了张纸巾,裹住瓶盖,用力拧开了。
季宴亭盯着她,“是昨天的不高兴,还是今天的起床气没撒出来。”
“我没有起床气。”
“那是昨天?”季宴亭罪过相。
“也不是,”夏央把水塞还给他,“是自证。”
季宴亭才了然她的在意,夏央是不屑光明之下的一切事物的,所以带着怀疑的猜测替她做的决定她不接受,甚至要亲手推翻给你看。
“对不起,我没有怀疑过夏央说的话,是我自以为是,以为我了解你,以为昨天你会需要梳理自己的情绪,用你习惯的方式。”
他总能第一时间窥探到她的心,忽然就不好意思的人软下来,“不用道歉,你没猜错,我是点烟了,但突然不想吸了,以后也不需要了。”
季宴亭松一口气,“那我销毁它?”
夏央不理他,“把水给我,你今天有想去的地方吗?”
季宴亭随手把那包烟投进了办公桌旁的垃圾桶,哑然失笑,“真拿我当你的外地朋友了,我不是你们小孩儿,也不是来玩的。你说要把外公的店铺租出去,怎么样了,接下来还有其它事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你才小孩子。”夏央这句倒接得很快,才想把话头接入正题,付北的电话打进来了。
季宴亭歉仄的表情,小声说要她等等。就这样,夏央望着季宴亭朝窗边的办工桌走过去,时而俯身去看电脑屏幕,偶尔和对方核对些什么,他把电话换到右手,她发现原来他是左手用鼠标的。
夏央暗忖,认真工作的样子果然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当然,前提是好看的男人。悄悄扬起嘴角,她干脆也拿出手机剪之前录的素材,手机版的这款剪辑软件她用得还有些不习惯。
也不确定多长时间过去,季宴亭走过来,跟她抱歉,“我的助理,我们聊久了点,是不是没意思了,在做什么?”习惯成自然的教养风度,季宴亭并没有去看她的手机屏幕。
夏央抬眼看看他,“剪一个视频,差不多了。”
“嗯?”季宴亭有些好奇,等她继续说。
夏央干脆挪到他身边,给他看,“我有一个社交账号,就是写写书法,无心插柳吧,有一点粉丝了,所以要定期更新一些视频。”
季宴亭看她靠过来,不在意分享的样子,目光才投到她的手机屏幕上。
视频不长,夏央剪辑了个大概,播给他看。
“这是,婚书。”季宴亭有点意外。视频里她不露脸,背景一角看,大概是在他那套房子,她好像重新布置了书房。
“嗯。我外公外婆就有这样的婚书的,好浪漫也好郑重。不过可惜,现在不在家里了,应该是舅舅收走了。对了,我最早的一期视频里有拍过,但是名字我加了马赛克。”
夏央说到这里有些遗憾,她也找她的社交账号给季宴亭看。“写字的summer”,她的账号名称,现在粉丝已经破十万了。
季宴亭觉得说这些的夏央是有热情的,好像在发光,和她分享着互相的工作,最后夏央觉得外面太热,且今天周末人多,不高兴出去了,两人叫了酒店送餐。
饭后,季宴亭接着问夏央的安排,得知她回来就是为了处理外公留给她的店铺。季宴亭想要问问她的生活状况,话到嘴边又作罢。再了解她在人情世故上的执拗原则不过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败兴,总归他现在是有立场护她无虞的人,不急于眼下的机锋。他转而顺着她的话,“那么,我同你一块儿吧,老样子,替你去看看?”
“不要。”
或许是她还不够坚定,越接近亲密的关系,她越忍不住警醒自己,在任何关系里,都要是一个独立的人,这样才能走到99步,也才能在最后一步里活下来。
“季宴亭,我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我不想你总觉得我是小孩子,没有谁可以替谁经历什么。我只是找一个合适的租客,你不用担心的,合约么我会看仔细,我的要求也会同人家讲清楚,这样再清楚不过的交易关系,我不觉得有我会问题。而且你也有你的工作,我想要的恋爱,是我们都首先是自己,然后再兼容对方,而不是改变自己或是改变对方得到的契合。你可以理解我说的意思吗?”
看过尝过人情的苦的人,才是最通透人性的。夏央就是如此,因为通透了,所以才冷调,才始终清醒自己的想要。
季宴亭被她说服,“理解,也赞同。”
而天意好像也要证明什么,下午,他的工作电话当真一个接着一个,第一次约会,两个人各自忙着自己。
等到天色都沉了,季宴亭才得空出来,他说真的得比他原定的早回去,因为一个会议提前了。他歉疚也哀怨,歉疚到现在,也没有像样和她约会,她们的恋爱,开始得匆促,好像就一直匆促着,而哀怨,是有人全无热恋期的样子,即刻要他订机票,还有,偏偏天意都不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