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第20章
夏央愣忪一下,没有接话,将门再推开些,拿行动回应他的话。
季宴亭看进门处的一块丝绵暗绿花纹的踏步垫,门边靠墙一张皮面条椅,客人的自觉,把箱子推到一旁,等主人的安排。
夏央虽然没有洁癖,但里外不分的踏进家里还是吃不消的。可眼下,这么些年这屋子里也少有人进出走动,之前外公的丧仪舅舅主导的,这里的一些旧物也都由舅舅处理了。
蹲在旁边靠墙的老式实木竖格栅鞋柜前,小半天才勉强拆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搁在踏步垫前头。
“这里没有拖鞋,一次性的,你将就一下。”夏央不大好意思的客套话,这还是半年前徐未来的时候余下来的一双,均码的尺寸。
匆匆抬头的人又忙慌低头,视线撇开弯腰换鞋的人,只是把目光落到穿在季宴亭脚上的拖鞋。拖鞋套在某人黑色棉袜的脚上似乎有些仄逼的滑稽,惹主人反倒生出点局促来。
换好鞋,看夏央还愣愣的蹲在旁边,瘦削的身型团在一起也就那么小小一团,长发垂散着看不见她的脸。
“夏央?”季宴亭不见她动静,喊她。
有人这才恍然抬头,猛地站起身来,要待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眼前发黑的眩晕感袭来。夏央忙慌慌凭着感觉去撑住鞋柜一角,稳住身体。等眼前一阵黑过去,缓缓睁开眼的人分神再要去应答季宴亭,才发现一条手臂已经被他握住了。
“低血糖吗?这是几点睡到现在,怎么样,缓过来一些?”严肃的口吻关心也像数落了。
洋相的人哑口时,再发现自己还一身老早先已经有些旧的米色棉料长款法式睡裙,面孔霎时烧起来。扽开季宴亭的手,“我收拾一下,你先自便,随便坐。”她未来得及洗漱,就这样昏头耷脑地迎客了,简直要气不活了。
一旁的季宴亭拿人没法子的失笑,看趿着拖鞋的人把几阶实木楼梯踏地“噔噔”响得往楼上去。
直到白色身影走进转角看不见了,自便的人才自顾自认真打量欣赏这处屋子。很海派的装修风格,保养的不错,左手边通向厨房边的墙上,应该是特意镶着一扇装饰用的苏式风格花窗,看得出当年主人的用心,旁边博古架上零星几件笔架笔洗之类的物件,有些岁月痕迹的家具,也有明显现代风格后添置的小物件。
冷气从天花吊顶边缘处的出风口匀速吹着,季宴亭在一张皮质单人沙发上坐下,率先入眼的,是黄杨木茶几上放着的不锈钢烟灰盘,交叠了一小堆长长短短的烟蒂。他眉毛一蹙,有人依旧这样的方式消磨情绪,却一个报平安的消息都没给他一个,老公子暗暗小气,想要同她计较的事又多一桩。
偏偏这时,对这一切毫无感知的夏央换好衣裳走下楼来,洗漱后松绾着的低发髻,素净的一张脸朝季宴亭。她有些生疏的招呼他,还不忘请他进门前的问题,“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担忧几天又一整晚的人搞不懂足够慧黠通透的人这一刻是不是真糊涂,季宴亭被怄死了,“你说我为什么会来。夏央,我不用你背出我的电话号码,也没理由要求你多主动联系我,但是手机保持畅通,让我能联系到你也做不到是吗,我以为,那天我的去而复返,你应该会明白我,也该明白我今天怎么会站在这里。”
夏央由他控诉者一般的细数震得心如擂鼓,也哑然得有些招架不住。
他又严肃的口吻告诉她,“我担心你,不知道你一个人经历这么些事好不好。你在孝期,于情理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有人偏不长心,我明白告诉你,我喜欢你,夏央。顾及你的感受,怕太强势冒进,怕你认为我不尊重你,怕我让你不舒服,也不愿意有乘人之危的嫌疑。”
“既然我说了,那我就说得再清楚些。如你所见,夏央,我比你年长许多,总不至于是白纸一张的愣头青,曾经也有过谈及婚姻的相处对象,因为一些原则上的问题,我提出分手,才有了再后来的一场事故,她驾车伤重,在事故中离世,我的右手也是那次事故中落了些残疾,抱歉也希望你谅解,逝者已矣,我实在不愿分说什么和她的往事细节,关系走到破裂也不该是谁的错,我和她双方都有责任。夏央,你对我说过你的感情观,我也说过理解尊重你,但终究我也是戒不掉贪嗔痴恋的凡夫俗子,我清楚极了,如果我再什么绅士品格君子守则,尊重你的意愿,那么我错过的,必定让我每每想起来都要遗憾。”
季宴亭郑重且端正的口吻,再提往事,也剖析自己的一切弱点,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起落,却字字铿锵且明了。
“当我是自大或是侥幸都好,不再年轻又总落了些残疾,在你面前就算身无长物的我,至少还有赚钱的能力和健全的人格,因为这一点,这样的我才敢想要爱你。我没有山盟海誓的诺言,这或许也是年纪大的人的一点弊端,可以接受爱的不同面貌,却更相信它本来的样子,相信甜言蜜语抵不过真诚,一切最终要落到实处,落到实实在在的生活里,我是再认真不过的话,这个年纪追求爱,我和你一样需要勇气,更清楚和笃定爱不是儿戏,是责任。夏央,希望你不要立刻拒绝我。”
不给人喘息机会,始终沉稳的人长篇大论的情绪输出和逼近,他在夏央的透亮的眼中分明看到了矛盾和动摇。
事实也是,夏央早已经动摇,这大段的话,没有花头经,甚至和她听到过所有或热烈,或生涩,或献媚讨好的告白情话都不一样,而就这份不同,让她也不同以往的心绪。感受着心脏博博的跃动,在这个承载她最多安全感也最多的回忆空间里,她的意志左右横跳,夏央反复提醒自己捡起理智,不要像飞蛾渴望光一样。
她素净的面孔掺着最后一丝倔强,却比美目沾泪更楚楚动人的模样,抿过一下的嘴唇嫣红一闪即逝,张口有意要清淡的语调却不知觉的娇软,“季宴亭,谢谢你来看我,我这么冷漠的人,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热情。我,相信你的话,只是我,不打算恋爱的。这里,是我十岁之后生活的地方,因为那个时候,我妈妈的情绪已经很明显的暴躁不稳定,有时候也顾不上管我,外公又心痛又生气,和舅舅接了我和妈妈回来这里生活。其实,我妈妈和爸爸在我六岁时候就离婚了,我爸爸搬走的那天,我妈妈在房间哭得好像要昏过去,之后,妈妈脾气就越来越坏,有时候会突然发火,有时候会问我想不想爸爸,我说想,她就不让我吃饭,要我站墙壁。”
夏央停顿一下,咽了咽,像要把眼里的湿润一同咽下去,她也微微垂首,目光落在不确定的某处地方,“她以前不是那样的,我爸爸做外贸生意,小时候他每次出差回来,给我和妈妈买的穿的用的吃的,都是最时兴的,别人没有的,我妈妈那个时候温柔漂亮得不得了,可后来他们分开,爸爸走得也利落又干净。妈妈变成那样,我也恨过,可是后来我原谅了,她只是伤心了,被爱情。但我绝对不肯自己变成那个样子,我从来不想要爱情,不拥有就不会怕失去,不想要就不会有失望。我看到的爱情太痛苦了,我想我也不会是一个好的爱人。”
她也向他剖析着自己,更要警醒自己爱情是会让人心惊肉跳的甜蜜和奢侈。
纠结中,她觉得自己的话也像相互窜台的电波频率,一片混沌,她停顿了几秒,再抬眼去看季宴亭,“可能我讲得有点乱,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应该是不会恋爱的,季宴亭,我不想——”
话音未落的人被一个身影拢住,季宴亭觉得这时的夏央无比清晰,他当惜眼前的她,亦被她鼓舞,因为一切治愈的开始是诚实与面对。他贴近她,低头注视着半明半昧光线里的人,“央央,你这样粗暴的‘拿来主义’要不得,因噎废食是多愚笨的矫枉过正啊,我明白你的顾忌和害怕,可看见母亲因为爱受伤,就要自己警钟长鸣地逃避,这是对自己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有人拿他的逻辑攻略人,再示弱的口吻,“不想强迫你,不想你不开心,也不想你这样一杆子打翻所有人地剥夺我追求你的机会。只要你不讨厌我,就保留我的机会,行吗?”
他告诉夏央,她说错了,夏央从来不是冷漠的人,他柔声引导她,“淡漠是半个死亡,但夏央应该是明媚的,央央,也留一点愿望给我。你是不讨厌我的,对吗?”
夏央觉得要被他这双桃花眼里的温情溺进漩涡里,本能要别过脸去,却被季宴亭挡住,他双手轻轻捧起夏央的脸要她看自己,两只手一热一凉的温度轻覆在她两颊。
这人从来没有过的逾矩,暧昧到几乎热烈的氛围里,夏央呼吸都促了。
“讨厌吗?”
夏央仿佛被诱惑地摇头,好像所有的防卫一瞬间都碎了。她矛盾懊恼自己的不讨厌更甚至是欢喜,以至悄默声响的,一颗眼泪滑出来。
季宴亭得到肯定的振奋,也谴责自己这样激进的攻心,抬手去拭她的眼泪,可有人的泪却淌得更凶了。
始作俑者更愧怍,只得轻轻拥住眼泪的主人,“对不起,我心急了。”
可怀里的人低垂眼眉,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架势,连眼泪也是无声的,湿乎乎沾在他的胸口,清楚的温热感灼得他心里连通眉间都皱起来。
在季宴亭也摒不住慌神之时,两条温热的手臂藤蔓般缓缓攀上他的腰侧,虚虚的,叫他都要愣神地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夏央?”空出手去扶腰侧的纤细的手腕,意料之外的,她没有反抗,反而真实地环上来,形成一个贴贴切切的拥抱。
步步为营的沉稳老公子也要心率飙升起来,快得如同凯旋的鼓点一样,不自禁把人圈得更紧些,也摩挲她瘦削的背,是安抚,也是慰勉,慰勉不冷漠的人为他撤去了边界,用这样隐晦又柔软的方式向他靠近。
终于,沉默的人张口,闷闷的声音,轻轻推他,“太紧了,要没办法喘气了。”
季宴亭笑,意外的欣喜又小心翼翼地试探,“原谅我了?”他低头去瞧她的脸,屈起手指揩她脸上的眼泪,“央央,答应我了,是吗?”
在他影子里的人还没有和自己的情绪和解,嘴紧得很,别苗头似的眼神都不肯汇他,不肯正面回答,“纪伯伦的话,应该不是让你这样用的。”
这下老公子笑得倜傥,心中成算更是笃定,低声应承她的小性子,“嗯,但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纪伯伦,你知道我的意思就行。所以,我没理解错,你答应了,我,是男朋友了,对不对?”
或许是被打破原则的人最后的倔强,她娇纵的样子嗔怪人,“季宴亭,你的君子风度都是装的,你当真坏透了。”
“是,我坏透了,”被怪罪的人畅快笑纳她的控诉,并且受用极了,“央央,谢谢你。”季宴亭拨了拨夏央额角乱了的头发,再性情所至地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
夏央惊讶抬头望他,岂料有人再朝她的脸贴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