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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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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与盛烟岚的眉眼之间十分神似,只是前者多了些温婉。皇后朱唇轻启,语气极尽温柔:

    “‘驱鬼纳冰’不过是长缨传的小章节罢了,篇幅占比也完全比不上今日的‘少年篇’。专门令人排演……是否小题大做了一些?”

    盛家内部分裂,人尽皆知,可盛左津也不曾想过,自己竟要在他人面前与本家人争斗!

    家丑不可外扬。即便皇后口中多有漏洞,盛左津也不愿轻举妄动:“娘娘说的有理,那么娘娘认为应当何如?”

    皇后为难道:“本宫近日研读长缨传,却不如礼部尚书对此钻研得当。自当还由尚书大人定夺才好呀。”

    礼部尚书听完拱手对皇帝道:“少年篇是最能体现长缨品性的篇章。云泽先祖决定对此延续传承,也是因为其与天渊传承之理念相似相近。但太傅大人提及此事,臣也会适当对此调整修改,到那时臣也十分欢迎太傅大人与臣共同探寻《长缨传》。”

    皇帝终于眯着眼睛说了句:“盛爱卿可有异议?”

    盛左津苦笑一声:“也好,臣没有异议,那就按各位说的办吧。”

    盛左津雷声大雨点小,最后竟也不了了之。

    春晓离开大殿外出透风,随手卸去繁重的头饰、摘下神秘的面纱。一抬首,廊外尽头少年静立,正无声地望着她。

    “入夜风凉,将军也应当穿暖一些。”

    任卿裕摇了摇头:“我并不冷。”

    任卿裕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人,即便再累也不会弯去脊背半寸,只站在那处动也不动。春晓却是累久了,走过去随意倚靠在长廊红柱上:“我在大殿闷得慌,不想将军也出来透风么?”

    任卿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储君腹痛,诸子年幼。我不得不临时替他一回……冒犯了。”

    “有什么冒犯的?倒是盛左津那番话,着实叫人头疼呢。”

    “确实如此。幸好有皇后出面,不然此局难解。”

    “怎么说?”

    “他虽不曾明说,却有内涵天渊之嫌,其心可诛。”

    “哈,可是盛太傅作为朝廷重臣,功劳累累,”春晓故意朝任卿裕凑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青鱼居然替我讲话,说盛太傅其心可诛?”

    “我和他不熟。你救我于水火数次,不染山那回我便认定了,”任卿裕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我当然偏袒你!”

    “哦?倘若我说今日储君腹痛是我手笔,我对你的感情比起长缨稚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会信我吗?”

    “信你,”他说,“我那日对你所说,句句真言。高山流水,你是卿裕一生一遇的挚友。”

    春晓呼吸一滞,故作从容回应道:“神剑与少年,不过是长缨驱逐乱世的冰山一角。我还排演了其他,此刻便不与将军说笑了。”

    任卿裕抬手将春晓的面纱重新戴好:“冰山一角,就不该让他看见长缨的真面目。”

    “你管呢?她乐意,”春晓怕任卿裕再偷袭,往后退了半步,再次卸下面纱,冲他做了个鬼脸,“……我也乐意!”

    任卿裕轻笑了一声:“去吧,春晓。”

    众人散去,夜幕深邃,春晓带着晴姬回到了楚府。

    春晓甫一进府,脸色便阴沉了下来,她质问道:“是你与皇后交涉的?”

    晴姬点头:“是。奴婢在贤妃与皇后之间周旋数年,娘娘自然愿意帮奴婢一点小忙。不知……奴婢此举效果如何?”

    春晓瞥了她一眼:“储君腹痛,也是你的手笔?”

    “圣女若是介意,晴姬会向太子殿下请罪。”

    春晓摇了摇头:“我不是心善的主,你也不必为此自责。我已彻底确认任卿裕心意,晴姬,你做得很好。此外我备好了厚礼与府邸,你可自行支配离去。”

    晴姬却忽然双膝跪地:“圣女!晴姬跟一个主子便受一个主子的恩惠。盛贤妃命数走到头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但在此之前奴婢问心无愧。晴姬不才,今后愿跟着圣女,还请圣女不要嫌弃晴姬才是。”

    春晓疑道:“你在宫中通天晓地,不会不知道我很快就要回到天渊。跟在我身边于你无益。”

    “奴婢知道的,”晴姬垂眸恭顺道,“只是命数会到头,也会改变。这是奴婢选的路,不过看圣女是否会选择奴婢了。”

    呵,神神叨叨的。

    春晓看着晴姬,像要把这慈眉目善的仙灵盯出个洞来——

    “我只会用知根知底的人,晴姬,你失算了。”

    春晓将晴姬请出了楚府。她问自己:算恩将仇报吗?

    春晓左手摩挲着另一只手袖口中被卷成一团的信纸,自问自答道:“当然不算啦。”

    她收到桑安带来的襄崖信笺,春晓心情大好。只是小孩子没个轻重,拿信时磕磕绊绊,揉皱了信纸。

    屋外“砰”地一声传来,随后一颗毛茸茸的头探了进来:“春晓!”

    春晓嘴角立即有了笑意:“桑安好乖,在屋顶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桑安轻快地跑进屋,趴在春晓腿上:“她走掉了。”

    “如此,我对晴姬心性也略知一二,”春晓轻拍着桑安的背,“今夜你就留在楚府,我有事跟你讲。”

    苏夏浮既然无事,襄崖自然是可以继续居住下去的,她先前的准备也就可有可无了。只待春晓将钱财和一切琐碎物品都交由桑安带回北乾襄崖,再写下交代警惕天渊动作的信笺,让苏夏浮多加注意,便也可安心回到天渊。

    一夜很快就看到了头。至此,对襄崖的诸多琐事便也告一段落。

    春晓翻身上了屋顶,浑身被晒得暖洋洋的,才恋恋不舍地拿出那昨夜压在匣子底下,好容易才平整些的信笺——

    “前些日子族中职位调动,我无暇回信。众人簇拥我为族长。至于你信中所言,我考量许久。最终只觉本该永世掩埋于襄崖秘密破碎,此为天意使然,春晓已为此努力良久,如今已到只欠东风时,自然不必为此焦灼疲惫。安好,夏浮。”

    春晓仔细收好信,随即往头上一摸,发带四散而开,往后一甩,束了来人的双脚。

    “功夫不错,不像你,”春晓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色惊恐的任长寒,“倘若你实力如此,我便也认了那日闯入我竹林结界的人是你。”

    “什、什么竹林结界?”

    任长寒果然一脸懵。

    春晓早有预料,随口提道:“没什么,左不过是不染山中之事。”

    任长寒慌张道:“圣女说好了不再提那事的!”

    “是任卿裕送你上来的。他让你说什么?”

    任长寒唧唧歪歪了半天,春晓一脚踹在他大腿上,任长寒这才开了口:“……碧血营中分身乏术,接下来几日圣女有任何需求,可随意吩咐我。”

    “这么不情愿啊,你这几天有事儿?”

    “没事、没事,堂哥吩咐,我万死不辞。”

    春晓若有所思,弯下腰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拍了拍任长寒的侧脸:“长寒,你是任卿裕的刀么?”

    “几日不见,圣女说话我越来越听不懂啦。”

    春晓笑笑,替任长寒解开了捆在他脚踝的发带。

    方才……她攻击力是有点强了。

    可谁让任长寒偏生在她读信的时候闯了进来?

    任卿裕有心?无意?是在试探她?还是单纯只是任长寒冒失的闯入?

    “我当然偏袒你!”

    ……呼。

    春晓痛苦地闭上了眼。

    长缨之事,心中波动之人并非只有任卿裕。

    无论如何,短时间内春晓都无法再对这个人产生任何的思考了。

    “行了,长寒。时候趁早,与我一道看日落罢。”

    任长寒并不大在意春晓对他态度的转变,傻乎乎地走过去,抱膝坐在春晓身旁:“圣女快要回家了呀。”

    春晓点点头:“是啊,要我跟任卿裕叮嘱一下,叫他继续找人教你武艺么?”

    任长寒先是眼睛一亮,继而移开了目光,低声道:“这……会不会太麻烦圣女了?”

    “你倒是好学。”春晓看了他一眼。

    任长寒坦然道:“我也没有什么好瞒圣女的啊,长寒身份尴尬,想做的事情多半都是受制于人的。”

    “雪时夫人行事当真如此令人忌惮?”

    “嘘嘘嘘,圣女这话可不敢乱说!”他似乎被这名号按了什么开关,突然手舞足蹈,吓了春晓一跳。

    “有关你武学一事我会酌情向任卿裕提及,不过,倘若雪时夫人知道,你将她当作洪水猛兽……”

    “自然自然,”任长寒连连点头,“长寒知道的,幸好平日里堂兄总是明里暗里护着我,这才使我在弈城之中长久立足啊。”

    任长寒的话,再次印证了春晓的设想。

    不染山一事,是两国之间的博弈,同时也是云泽皇帝布下的棋局。而任卿裕是陛下之心腹、是棋局的直接参与者。也许,春晓是说也许:竹林外头一回触碰机关的是任卿裕,第二次他想让春晓看到的却是任长寒。任长寒不会有那样矫健的身手,任卿裕这算盘打的实在太过明显。

    可他又为何要设下如此轻而易举被人拆穿识破的谎言?

    这也是春晓为何会突发奇想,对任长寒发出“你是任卿裕的刀”的疑问。

    春晓仔细咀嚼着任长寒话中所言,最终只说了一句:“长幼和睦,很好。”

    任氏似乎并不像任卿裕所说的“清澈见底”。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至启程分离之日。

    盛烟岚勉强笑着,她最终也不曾得到准许与春晓一道,她要留守碧血营。

    春晓双手亲昵地牵着她,凑近她耳畔低声嘱咐道:“我和你说的事情你都要记着。”

    “嗯。”

    盛烟岚鼻音实在太重,春晓取了手帕,让她攥在手中:“好啦,这几日你忙的眼下发青,我去向任卿裕替你求几日休沐?”

    盛烟岚垂下发红的双眸,有些不好意思:“……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麻烦姐姐操心烟岚的事情。”

    “不麻烦,为烟岚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春晓弯唇,抬手摸了摸盛烟岚的头。

    那一刻,春晓清楚地知道,自己当真将盛烟岚当作了自己的妹妹。而春晓作为长者,无论如何都应该稳定盛烟岚的心绪:“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烟岚知道的,天渊是姐姐的道,是好事也是归宿,”盛烟岚最后握了握春晓的掌心,“我要回去了,不想看姐姐走。”

    盛烟岚这个傻孩子,说不想看着她走。然而盛烟岚的背影踉跄远去,却成了春晓目送她离去了。

    春晓心里并不好受。

    她活了二十年才遇上一个和她脾性如此契合之人,当真不易。

    春晓心中惆怅万分,眼中却撞见一袭黑衣。

    许久未见的晏如昼正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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