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力
春晓方才离开使者府,教习嬷嬷便追了上来。她步履匆匆,饱满的额头上冷汗滴落,发丝也凌乱了几分。
“嬷嬷何事?”春晓瞧了眼嬷嬷身后,“此处离使者府不远。是郡主还有事找我吗?”
嬷嬷压低了声音:“非也,非也。圣女不是还有事想知道吗?只要这附近没有使者府的人,我便可以开口。”
如今已入夜,街上不过寥寥几人。
春晓心中清明:“嬷嬷是来与我说你为何离开沈府之事吗?”
“正是,原本在外头眼杂,不过只要身侧没有使者府中人,此事便不算秘密。沈氏早就树倒猢狲散了,也亏得沈嫔心善,替府里老人都仔细安排了去处。而奴婢平日里还在沈府旧址照顾沈老夫人,不过沈老夫人身侧一直有专人照料,奴婢在那处也不过是累赘。近日恰好北乾使者入宫,便将奴婢派遣到东尘郡主那了。”
春晓握起嬷嬷粗糙的双手,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玉镯递交给她,轻声询问道:“原来是这样。嬷嬷,你来了此处,竟清瘦不少呢,可是因府中劳累?”
“圣女客气了。郡主待人真心,并无克扣,”嬷嬷顿了顿,“只是有一事,沈嫔来时,二人交谈中反复提到不染山中‘神石’,还请圣女仔细留意着。”
“神石吗?”春晓轻念了两遍,冲嬷嬷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嬷嬷。”
春晓告别了嬷嬷,回到楚府之中。遮天蔽日的翠绿叫她心境平静几分。春晓走入屋舍,来自天渊的鸟雀,静静停在窗沿之上。
春晓将其脚上字条铺展开来。
“吾夜观天象,东尘郡主,绝非善类。”
绝非善类?春晓当然知道!
话说这郡主比自己还要大上个一岁,为何心思如此幼稚?天地明鉴,她想喊冤。
春晓照例烧掉字条后,整个人呈“大”字状躺在床上。
教习嬷嬷言语举止不像有鬼,倒像是个只想多捞些油水的聪明人。桑安那头暂时可以安心。
可一想起桑安,她心中全然都是对襄崖的眷恋。
在云泽长达半年的奔波,即将谢幕。认祖归宗,这是父亲对她最后的心愿。
……连她的大名都叫南之,楚南之。
即便楚青游是被天渊流放的罪徒,他也一心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回到天渊,回到生养他的地方。
春晓深吸一口气,坐到了桌案边。
“夏浮姐姐亲启:
还有两月春晓便要启程天渊,然心中苦恼,故而写下此信。不知我半年以前离开襄崖,是否是正确的决定?夏浮姐姐,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春晓搁下笔墨,将信笺交由驿站。翌日清晨,前往碧血军营。
“姐姐这么一大早便来了?”盛烟岚放下手中卷轴,惊喜道。
“是呀,昨日之事,烟岚也有所耳闻吧。”
春晓一进来便瞧见白兔,它藏在盛烟岚裙侧,正张着那圆滚滚的红眼望着她。春晓一俯身,将白兔捞入怀中,生灵困倦地动了动四肢,随即便软了身子,不愿动弹了。
盛烟岚点点头:“桑安与我说了,他正在隔壁睡觉,你不必忧心。是谁寻你?”
“是东尘郡主。她向我询问了任卿裕的喜好。”
“传闻东尘郡主与任将军青梅竹马,怕也是听了风声才找到你这里来,”盛烟岚撑着头,“其人如何?”
春晓摇头,将昨日之事告知盛烟岚,她评价道:“锋芒毕露,难缠得很。”
“对付得了吗?”
“不必管她。不过,倒是有一事要问你。烟岚可知晓不染山‘神石’?东尘郡主似乎对此很有兴趣。”
“神石?容我想想……”盛烟岚皱着眉头思索良久,谨慎开口,“似是前辈之间流传极广的传闻:不染神石,为兽心也。”
春晓急切道:“什么兽?”
盛烟岚摇了摇头:“无人知晓。”
“那便罢了,暂且不想。”
虽说不想,春晓心中也有了底。也许就是因为这所谓的“兽”的镇守,才导致桑安进入不染山时,心神不稳。春晓又抚了抚怀中白兔,眼前的迷雾似乎越来越浓。那白兔却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春晓的手掌……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自己离那迷雾中心,更近了一步。
盛烟岚:“姐姐,你昨日见过任将军吗?”
“未曾,宫宴后便没见面了。怎么?”
盛烟岚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任将军已经两日没来军营了,也不曾派人通知。他原先即便不来,也会叫晏晏过来安排事务。”
“也许是昨日与东尘喝醉了酒,如今正在做甚么黄粱美梦呢。”
盛烟岚不禁嗤笑:“姐姐怎么……酸溜溜的?”
“什么酸溜溜,我只是厌恶东尘那脾性,”春晓反驳道,“不过一个郡主,脾性又如此顽劣,不知北乾是如何放心叫她前来交涉的?当真不怕弄巧成拙。”
盛烟岚赞同道:“也是,我并未正面与那郡主说过话。照理来说,东尘郡主自幼便跟随使者一道前往云泽,此次更是亲自做了使者,应当不会是北乾故意挑事。我总觉得此事另藏玄机……”
帐外忽然一阵骚动。
盛烟岚扬声呵道:“何事骚动?”
李郎在帘外喊道:“盛姑娘,任府侍从来了,说有要事找天渊圣女。哎,你,不要直接闯进去!”
春晓看向那跌跌撞撞的人影,惊呼道:
“……晏晏?”
晏如昼单膝跪地,眼中掩不住的焦急:
“主人生死未卜,还请圣女与我进宫一趟面见圣上!”
春晓脑中,不合时宜浮现了渊主的那句——
东尘郡主,绝非善类。
一盏茶后。
宫内大殿之上,春晓双膝跪地,恭顺向那九五之尊请求道:
“还请陛下恩准,允我入不染山助任卿裕一臂之力!”
晏如昼告知春晓,东尘郡主得知了不染山神石以后,便出口向皇帝提及此事。可不知怎地,任卿裕竟被指派至不染山替东尘郡主取那神石。
皇上厉声道:“天渊圣女,你应当知道不染山是个什么地方。”
“春晓自然知道。不染山是凶山、是禁地,且抛开险要崎岖不说,任卿裕又有什么资格进入不染山?”
“因他是我云泽儿郎,”皇上面色不虞,“是朕部下将军。凶山之事不仅是朕之困扰,更是云泽之困扰。此次东尘恰好提及,叫他去探上一探又当如何?再说,任卿裕不会有事。你又何必去插上一脚?”
春晓余光看向晏如昼,他面色焦急,却冲春晓摇了摇头。
春晓坚定道:“陛下又为何如此笃定任卿裕无事?”
“朕……”
皇上言语中多有犹豫,春晓抓住这一瞬空隙,接着说道:
“任氏家里人十分担忧任将军的情况,陛下可否指派几位亲随入不染山勘察呢?即便带些利刃、粮食,也可解他燃眉之急。”
只见皇上无声叹气,半晌过后,终是松了口。
二人走出殿外,晏如昼又要跪下,春晓连忙扶住他的胳膊,冲他摇摇头。晏如昼便垂眸开口:“多谢圣女相助,我思前想后,也只有圣女能帮扶主人了。”晏如昼道。
“事不宜迟,你我速速前往不染山,”春晓摇了摇手中圣旨,“雪时夫人为何不管此事?”
晏如昼轻叹一口气:“实不相瞒,此次我来寻圣女正是夫人授意,只不过她不好亲自出面。东尘郡主刁蛮,直接向陛下提及神石一事,据说当日言语锐利,险些刺地陛下下不来台呢。陛下登基不过几年,心高气傲,自是难以咽下这口恶气的。只不过……苦了主人。”
“雪时夫人,究竟如何想那郡主?”
“圣女,我若说了实话,恐会影响你如今心情。”
春晓莫名其妙道:“赶紧说。”
“夫人自是将郡主当来日儿媳看待,才一味容忍。云泽、北乾联姻交好,是大势所趋,亦为民心所向。”
春晓愣了一瞬,竟有些出神:“……是这样啊。”
不染山下,春晓雷厉风行:
“你二人,去东边找人。我和晏晏去西边。一天一夜为期限,十二个时辰以后,需得于山脚汇合。”
山中禁燃明火,故而传音困难,若孤身行动,难免遭遇不测。
晏如昼提醒道:“不染山常年雾气弥漫,圣女与我并肩同行,莫要走散了。”
“自然,晏晏放心。”
春晓和晏如昼手中各持武器,一边注意着周围声响,一边谨防敌意。不过一炷香的时刻,二人便走至丛林深处。
“此处似乎有人来过,”晏如昼道,“圣女请看,这泥地里像是人的脚印。”
春晓顺着晏如昼所指方向看去,昨夜林中刚下过一场大雨,这所谓脚印已然模糊大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许是兽类脚印。”
“圣女说的有理。然而林中寂静,主人似乎不曾留下痕迹。”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我多注意些,总会有法子的。”
春晓以短刃拨开眼前荆棘,却忽觉脚下空洞——是陷阱!
春晓连忙移开步子。
好熟悉的坑洞陷阱,当真与当初的天渊偃月林如出一辙。
难道……此处竟是天渊手笔?
可天渊的手,没理由伸这么长。
“晏晏,你过来看!这坑洞可有什么奇妙之处?”
身后无人应答。
春晓惊觉不对,猛然转身:“晏晏?”
晏晏不见了。
与此同时,春晓的心忽然一阵绞痛,她伸手捂住胸口,不受控制的往树干上倚靠。
一阵天旋地转之间,春晓一头扎进了坑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