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
春晓找到客栈,在房间之中擦拭干净自己的脸时,屋外天色已蒙蒙亮。
经此一夜,春晓清楚的意识到,任卿裕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无论是诡秘莫测的行踪、还是冰山一角的武功。
但没关系,自己身上的秘密更多。
比如给梅临风藏有药丸的银簪时,不小心发现了他命不久矣、可怜兮兮的脉象……
不知明日梅山留名的,会是青山还是临风呀。
春晓嘴角绽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既已尽力,结局便就不是她该管的了。
春晓回到客栈大堂,点了几个小菜,估摸着这个点任卿裕也该到了。
春晓刚刚落座,便见外头官府人员队列整齐的路过客栈门口。她心生好奇,住外头瞧了几眼,恰逢小二过来端茶,春晓顺势问道:“这位小哥,敢问外面路过的是什么人?”
小二热情道:“那是前段日子调来的灵犀县县令,派人来体察民生。”
“啊……”春晓眯了眯眼,“此处不归钟宁县管辖么?”
“一看姑娘就非本地人。钟宁县是灵犀县临县,两处离的并不远呀。”
好巧不巧。
此处便是沈西岭被贬的灵犀县。
春晓吃饭的心思也没了,随意夹了几筷子菜便又唤来小二:“小哥,灵犀县的县令府邸在何处?”
“出门沿此处东行一里路便是了。”
春晓结了账,又往门口看了一眼。终于没了耐性,一拍桌子拐了出门。
“春晓。”
“凑巧,”春晓看着面前行色匆匆的任小将军,微微弯唇,“你也往东边去?”
任卿裕抿了抿唇:“有些事情,非我本意。”
春晓皮笑肉不笑:“你设的局,与我何干?”
“悉听尊便。”
春晓见他当真愧疚,当即便转过身准备套话。
任卿裕垂眸开口:“此次暗访本是盛左津之职,后来换人是我使了些手段。陛下安排的任务确是避开靖王调查蛇尾帮,但我也有自己的私心。至于因为什么,你在遇见温一盏时就应当知晓了。”
好罢,被他抢了先。
沈西岭临行匆忙,任卿裕又被诸事缠身。若非此次荆临之行,恐怕二人余生都没有机会重逢。
春晓勉强相信。
任卿裕继续解释:“我明白你最想问的是什么。我认得梅青山,但他不认得我。我只是顺道为担心他的人带个信,了解他的近况。”
昨夜梅临风有句话说得不错,春晓从某种恶劣的程度上而言,的确是与他一样的人。
给予梅临风的药丸已是春晓鬼使神差的冲动之举,及时止损罢。
春晓劝诫自己半天,面上平静道:“是这样吗?其实我最想知道的并非此事。”
任卿裕想了想:“我的确打不过你,那蛇尾帮之辈技不如人罢了。”
春晓认真道:“不信。”
任卿裕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并非人人都同你一般喜好扮猪吃虎。”
春晓:?
任卿裕:“你若还有什么想问的便此时说来,毕竟你我还要同行回皇城。”
这话一出倒让春晓信了任卿裕几分:此人莫不是害怕自己回程路上又对他使绊子吧!
春晓一想便有些乐,乐呵乐呵地走到了县令府门口,险些被门口石阶绊倒。
任卿裕走至大门前,对看守的侍卫道:“县令友人任卿裕前来拜访,还请代为通传。”
任卿裕虽未报具体官名,但那侍卫上下打量任卿裕,说了句“等着”便急匆匆入了府。
此时她才注意到任卿裕一身行头非富即贵,两袖上精细绣着的火红凤凰儿在春晓眼中跟只花孔雀无异。想是他在见春晓之前还去了趟成衣铺子打点了几分,才叫春晓好等。见他薄唇微抿,怕不是紧张了?
有点稀奇。
友人来访,沈西岭自当激动得紧。那通传的侍卫方才进去不久,春晓便瞧着个深绿衣衫步履匆匆自院中走出。
沉浮官场之人左迁后的模样,多半是消沉的、失意的,想必沈西岭……
“卿裕!春晓姑娘!”
咳。
春晓停止了幻想。
几月不见,沈西岭依旧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除了比原先消瘦了些,脸色与神情几乎没有变化。任卿裕将此次路上经历简短说了,沈西岭静静听着,倒也岁月静好。
几人入了厅堂,便听沈西岭说:“灵犀虽清贫困苦、乱象丛生,幸得上天悲悯,许灵犀廉洁官员,此处民风较临县相对安定,我接管亦得心应手。”
任卿裕扫视了一圈有些简朴的厅堂,怔然道:“甚好,甚好。”
沈西岭:“此处生活与皇城不同,你二人若有何不习惯……”
春晓与任卿裕异口同声道:“习惯的。”
任卿裕拍了拍沈西岭的肩:“军营里头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你想什么呢?”
春晓只是抿唇一笑:“无需忧虑春晓。”
“也是,”沈西岭点头道,“倒是我生分了。”
春晓进了厅堂便觉奇怪,温一盏在何处?不过这话倘若由她来说,显然有些不合礼数。
“温姑娘在何处?”
幸而任卿裕与她有着一样的疑问,先她一步开了口。
沈西岭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又将面前的清茶一饮而尽,才轻舒一口气,开口道:“一盏在半月前,已与我分道扬镳。”
春晓说道:“前段日子,我与任卿裕于武林大会周边见过温姑娘。”
沈西岭并无意外:“推算时日,你们应当也已知晓她堕胎一事。”
沈西岭神情并无意外。春晓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言论。
沈西岭接着道:“她自前来灵犀,便找了机会与我坦诚。她……实是受了温陈轩轻薄以致有孕,但温陈轩不知实情,与公孙骅勾结,有意牺牲温一盏,污我清白。”
春晓狠狠愣住了。
她脑中忽然浮现出当初常青村黛娘的身影。
温一盏从一开始便抵触回弈城,如今想来,怕不是温陈轩幼年时期便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畜生。”任卿裕暗骂一声。
“她早就知晓自己怀了温陈轩的孩子,帮着温陈轩公孙骅陷害我,”沈西岭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也不过是将计就计。”
春晓记得温一盏的一言一行,她不会再次评价温一盏的行为。
只是有一点解释不通。
春晓微微蹙眉:“可她为何前后行径大不相同?我以为温一盏态度急转,是因为孩子心软,但若以她之言……一盏分明早该恨透了腹中胎儿!”
沈西岭:“她原先想置我于死地,若我死了,她便有机可乘,也许可以自己功夫趁乱逃脱,故而言辞激烈了些。后又忽然改了性子,是因她知我为帝王心腹,且证据使然。如此,她不如放手一搏。”
搏什么?
“搏我是否是个好人,搏她的自由与前途。”
“这……”
沈西岭忽地一笑:“温姑娘替自己考虑,我原也是有怨怼的。然而当我怒火中烧时,冲出府邸见着的,却是灵犀苦难。况且……我于弈城悲喜十余年,想看看不一样的山水,也算因祸得福了罢。”
沈西岭话毕又拍拍任卿裕的肩:“这段时日多谢你了,卿裕。”
任卿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谢我什么?”
“我托人打听过,如今怀珠在宫中风生水起,唯独缺少的便是前朝势力,”沈西岭语气轻松下来,“幸得伯母在后方照拂,她才得以躲过公孙氏在前朝后宫的几次阴谋。”
任卿裕双目微瞪:“……你说的是,我母亲?”
“自然是雪时夫人,怎么了?”
“我忙于碧血军一事,母亲未曾将此事与我提及。”
“那也无妨,替我谢过伯母便是,”沈西岭说完又默默叹了口气,“伯母与我道明了如今的后宫情形,怀珠日子并不好过。有盛皇后压制……她还当真相信山盟海誓不成么?”
任卿裕听不下去,阻止道:“行了,啰里啰嗦像什么样子?你若当真忧虑,便早些整顿好此处回到弈城去!”
春晓垂眸不语,心中默默思索:
盛皇后?应当就是盛烟岚先前提及的宫中长姐。只是历经盛英彦态度成谜一事,不知长姐如今归属的是盛家哪一派……
“大人,夫人回来了。”
仆从话音未落,便见温一盏发丝凌乱,似是一路赶来县令府的,她轻快开口:“分明都说了分道扬镳,如今却不得不回来一趟。大人莫怪。”
温一盏眼角眉梢灵动起来,再不见当初痛苦之态。
沈西岭摇头:“你无事自然最好。”
温一盏与众人都行了礼,目光却多数停留在春晓身上:“实是当时弈城匆匆,还有些话未与春晓说清道明。今夜接风洗尘时,你若有什么想询问的,一盏定知无不言。”
春晓见她小腹又微微隆起,一时无言。温一盏心头一动,左右看着并无旁人,拉起春晓左手抚上自己腹部。
春晓恍然:……棉絮。
沈西岭见温一盏如此信任春晓,倒也放下心来,问道:“一路可还顺利?”
温一盏轻松道:“承蒙大人关怀,一点小伤。”
简单含蓄后,春晓又有意无意间与沈西岭唠了几句。
温一盏虽将一切坦白于沈西岭,沈西岭也并未怪罪于她,但他二人仍得避着弈城来的探子。故而沈西岭助温一盏堕胎后,又费了好一番功夫隐瞒此事。
而温一盏的出行,在府邸仆从眼里也不过是外出采买。以温一盏的功力将这些人甩开并非难事。
春晓眼瞳一转:“弈城派来的都是哪家势力?叫我猜猜,一半来源于皇上、一半来源于……盛氏?”
沈西岭点了头。
果然如此。
陛下并非存心为难沈西岭,只是盛家有心要剥离皇上势力,想必皇上如今也无计可施。
春晓想要得知之事均与猜测一一对应,她倚着椅背,等待着温一盏所说的“接风洗尘”。
入夜,春晓被引入了一间隐秘的屋舍。
不过两三小菜,一盏小酒。倒也话说家常。
任卿裕向来话少,沈西岭倒是几回想插话,奈何两位女儿家话中投机,急得沈西岭闷头喝了好几口闷酒。
温一盏与春晓交换了个眼神,前者对沈西岭道:“沈大人当时作为春晓的兄长,想是也有许多话要与她说。”
“日里与大人叙过旧,倒是任将军话少了些,”春晓附和道,“我听说任将军与沈大人素来亲近。”
沈西岭咧嘴畅怀大笑:“卿裕,说你呢。”
任卿裕便开了口:“西岭,蛇尾帮一事未结,灵犀必然不安。”
春晓撇撇嘴:“……任小将军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聊。”
无聊吗?
任卿裕有意无意间看看向春晓今日新换的红梅发簪:
“事关梅山,想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