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归
任卿裕语气中的质疑,是否太过明显了?不过春晓本就不曾想过隐瞒此事,她对任卿裕解释道:
“想必将军心中早有答案。只是这并非只是春晓私心,而是天下大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将军自然明了。况且军中初建,正值用人之际。烟岚入军后,我自以你与烟岚,二人好友的身份前去探望,于你威信也是有利无害。若将军此次愿意信烟岚一回,春晓自愿欠将军一回。”
春晓早就掐准了任家命脉。
沈氏败落,本就是朝廷大部分势力对立面的任家势力自是显得更加凋敝。仅获春晓一方势力支持还远远不够。
不信也得信,这便是情势所逼。
果然,任卿裕在那头深思良久:“罢了,你既如此说了,给她一次机会也不是不可。只是……”
春晓添柴加火:“盛家那头,只要有圣旨,他们不会拦人。若有人出面与陛下说一声,想必不是难事。”
当下最合适的人选是谁?任卿裕和春晓对此都心照不宣。
“母亲。”
任卿裕回到任府,风尘仆仆地走入庭院之中。雪时夫人是当下最事不关己之人,她正在品鉴一壶常清村中所产竹叶青,壶口冒出热气,看着十分新鲜。
雪时夫人抬眼看向任卿裕:“闲来无事,怎在此时寻我来了?可莫要忘了,十五是我一月一度的休沐日。”
“是卿裕坏了规矩。”任卿裕垂眸。
“无妨,我知你有分寸。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任卿裕将盛烟岚之事全盘托出,正内心忐忑,却听雪时夫人“嗯”了一声:“如今,的确是我上书最为合适。现下任府孤立无援,你于朝中却风头正盛。那盛烟岚我见过,是个有手腕的主儿……冒险一次,不是不可。”
任卿裕颔首,却未离去。
雪时夫人问道:“怎么,还有事?”
“上回常青村的香膏快到了,不知此回母亲准备放置何处呢?”
“村中情况如何?”
“蒸蒸日上。”
“既村中安好,我的目的便也达到了……”雪时夫人思索道,“自明年起便不必采买。今羽翼剥离,任府处境不比曾经,还是不要有额外出资为妙。”
“是。”
“去吧。”
三日后,弈城城门。
顾及温一盏有孕在身,皇上特地备了马车。温一盏还未到场,而沈西岭已除去脚镣、换了身干净衣裳,在马车旁站着。只是大伤未愈,身子依旧单薄。
春晓又唤出了那一声久违的:“……兄长。”
沈西岭看见春晓也到场,并不意外,弯了弯嘴角:“春晓,是你啊。”
春晓也冲他笑了笑,沈西岭点点头,对任卿裕道:“卿裕,好久不见。”
任卿裕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今日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时。你若有什么要说的,今日在此告知于我便是。”
他没有过多的伤感与叙旧,任卿裕本也不是这样的人。
沈西岭对他这兄弟的性子早已心知肚明,他摇摇头:“如今我独挂心怀珠。深宫不比家中,不知她安好与否。”
“沈贵人之事我当负责,各自安好。”
任卿裕话音未落,只见温一盏姗姗来迟。她一身明黄衣衫,倒是衬得较前几日更有精神了些。
春晓看向温一盏,却发现后者有些激动的眼眸,她扬声对沈西岭道:
“我有事与春晓姑娘说,你可否等我片刻?”
沈西岭一愣,这是出事以后,温一盏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见对方没有回应,温一盏重复了一遍:“可以吗?”
沈西岭点头。
温一盏便将春晓拉到一旁。
春晓点点头:“请说吧。”
温一盏弯唇,绽放出了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春晓,我自知无法成为你,却艳羡于你。艳羡你有这样好的身世,艳羡你有这么多忠诚于你的人。”
“不知你是如何理解我的……”春晓顿了顿,“其实一切并非如此。”
温一盏却坚定道:
“不。春晓,你是自由的。”
春晓眼神复杂:“一盏姑娘此时对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因为我此时便在朝你奔去。”
温一盏的眸子像火,她的眼神从未像今日这般炽热过。
是……因为什么呢?
温一盏冲春晓笑道:“你托人送来的平安花我收到了,便权当是你祝我安好。”
“自然。”
“春晓。”
温一盏又叫了她一声。
“嗯?”
“今后莫要太心软。”
温一盏留下这一句,便转过身上了马车。春晓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他们走了。”
任卿裕语气干巴巴的:“是,他们走了。”
春晓见任卿裕说走了却不动,偏过头却见他双眸发红。
定然是此人逞强的毛病又犯了。
春晓正要开口安慰两句,却见后者缓缓开口,对着沈西岭离去的方向低声道:
“……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自此以后,沈西岭的事情暂且尘埃落定,任卿裕却又忙了起来。
渊主前些日子里寄信来,说温陈轩既已非官员,此事她不必再管,只需做好当下事务。春晓正要松一口气,鸽儿却又飞进了窗台:“温陈轩已被拉拢,再见他可袒露身份。”
春晓一愣。
天渊还有别的眼线在弈城?
这让春晓瞬间有了被监视的危机感!
她决意要好好表现一番。
为了早日认祖归宗,春晓近一个月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我来找盛烟岚。”
这是春晓这个月第五次用这个理由进碧血军营。
那看门之人正是春晓的老熟人:宣郎李郎。
无论出于皇上对任卿裕的器重,还是天渊贵人的数次拜访。总之,这二人比起先前春晓在常青村头一回见他们时忠诚了不少。
宣郎热情道:“圣女又来啦?盛姑娘此时在比武场呢。”
春晓一挑眉:“怎么这回改口了?”
原先军营中人因忌惮盛烟岚身份,一直以小姐称呼,盛烟岚对此十分不耐烦,却别无他法。
今日倒是有些不同。
李郎解释道:“天渊贵人前几日没来,不知道此事。是盛姑娘气急,非要与那些叫她小姐的人比武,说若是她赢,便不许再叫她小姐。可她既无官职,又是盛府人,叫她姑娘,小的还是觉得不合规矩。”
“所以你们应了,她也赢了不是?”
二人齐声:“……是。”
“那便无需别扭。这一月来我替你们看过了,你们的盛姑娘可不是娇娇滴滴的大小姐,整日舞枪弄剑的,可比我威风。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只见盛烟岚自不远处走来,她换了身铁甲,衬的盛烟岚身姿挺拔、意气风发,正是青葱少年郎。春日阳光正好,盛烟岚肤色较先前更深了些,却是神情飞扬,满面春光地朝春晓抬了抬下巴。
春晓只觉这宣郎情报有误,盛烟岚当是去了猎场而非练武场,不然怎么左手捏着只野兔?
“喏,给你。”
盛烟岚将那野兔抛给春晓,后者两手抱着,给那兔子顺了顺毛:“不染山外还有浑身雪白的兔子,当真稀奇。”
不染山是弈城城外公认的凶山,碧血军驻扎此地一是为了避免扰民、二则是为提前预知异动。
因百姓活动较少,此地生灵便也活跃,但白兔确是少见。
盛烟岚摸了摸那白兔的脸:“有只狐狸一直盯着,我便将它带回了。不染山白兔罕见,你带回楚府养着,也许哪日化形了呢。对了,这还是只公兔。”
盛烟岚此话不过随口打趣,春晓却愣了神。随即笑骂道:“你要化形的小郎君,便自己养着。”
“玩笑话,”盛烟岚也笑,“谁不知自北乾百年前颁布弑妖政策,这些生灵便连生存也成了问题。”
春晓歪着头打量那只白兔:“那这兔准备怎么办?”
“叫它在帐里跑着吧,总归也无事,”盛烟岚笑道,“平日里看见这些雪白生灵,心情甚好。”
“好罢,我给你抱去。”
盛烟岚转身欲走,却听不远处那李郎高声道:“盛姑娘慢走!”
盛烟岚:……
“倘若我能与任将军一般,有个头衔就好了。”盛烟岚背着手叹声道。
春晓点点头:“定会有的。”
“战争才有军功,任卿裕这样的头子不也被派遣来派遣去的,当闲人使嘛。此事难啊。”盛烟岚摇了摇头,看着像不抱希望的样子。
春晓抿了抿唇,问道:“你们头子干吗去了?”
“好啊!我就知道你这算盘打的响,屡次跑到我这里却总是提任将军,就这么关注他?姐姐你说,你到底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有些微怒的男声打断了盛烟岚激动的话语。
任卿裕怎么回来了?
盛烟岚僵着身子转过身,春晓怀里的兔子却不知怎么扑到了任卿裕的怀里,后者面无表情的往前栽了一下,看得对面二人忍俊不禁。
盛烟岚咳了一声,敛了笑意:“将军忙完了。”
任卿裕应了一声,怒意稍减,有些好奇的看向怀中的兔子。
盛烟岚:“属下方才在山脚抓的,想着营中若养些小活物,也许不会无聊。”
“随你去。”
盛烟岚原本以为任卿裕会说些教育她的话,没想到就这样?
“春晓。”
忽然被点到名的春晓:“啊?”
只见任卿裕思索半晌,犹豫着开了口:
“虽说我并不反对你来,可你……是不是来的太频繁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