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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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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一早,温一盏便带着睡眼惺忪的春晓入了御花园。盛烟岚跟在后头,温一盏问了一嘴便再未与她言语。

    春晓看着面前小桥流水,眼前瞬间闪过话本之中宫妃互相推搡陷害的场景。

    啧啧。

    春晓忽然觉得自己原先在金府装腔作势几个月,似乎还没玩够。只是此时天色尚早,除她三人之外,御花园再无宫妃走动。这也让春晓想看热闹的心暂时落了空。

    温一盏突然开口:“你今日是故意为之吗?”

    春晓挑眉:“什么?”

    温一盏抿了抿唇:“带了个小跟屁虫来。”

    “一盏可是有话不好说了?”

    温一盏摇摇头,如平日那般温顺道:“我说今日是为圆梦,便只是圆梦。可我有一事,仍想问你。”

    “你说便是。”

    “你明知我原先的身份,为何从不与我提及呢?”

    她指的是,黛娘?

    春晓轻笑一声:“人都该有隐私,不是吗?况且,你从不是我的敌人。”

    “既我非敌,此话便可问出口了,”温一盏犹豫道,“你可曾听说,常青村之人是如何为新生的婴儿起名的?”

    春晓摇头。

    “常青村原先是个小村落,只不过在出了雪时夫人这尊大佛以后,才慢慢有了人烟气儿。”

    春晓一惊:雪时夫人竟是常青村出身……他们这一支,又是如何爬上任家权力中枢的?

    温一盏接着道:“自雪时夫人在朝中立足,常青村众人便各个效仿朝中名姓。村中总有所谓的隐退高人来访,售卖的便是宫人名姓,嗯……假一赔十。我原先不知我的‘黛娘’对应的是何人,如今知晓了,倒是比我厉害许多。也算不留遗憾。”

    春晓一皱眉:“你……”

    “春晓,你便听我说罢,”她冲春晓温婉一笑,“如今,我该知道的已然知晓,该牵挂的已然忘却,待事件结束,我又当是孤寂的了。”

    春晓对温一盏话语中的优柔寡断十分不解: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甚么好说?有时我觉着你这样的反而叫我艳羡呢,你虽于武艺上未有所成,可那日也是打倒了不少人呢。倘若你刻苦钻研,必将出人头地。我嘛,虽说不怕死,但若真要死,我还当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后顾之忧。”

    温一盏低头沉默许久,再抬头时眼神似有些怪异:“……你,当真是这么以为?”

    春晓冲她粲然一笑:“我还能骗你不成。”

    此话确是春晓有感而发。

    她原本也觉得双亲惨死,自己独活也无甚意思。想着死便死了,可昨日她瞧见夏浮无比熟悉的字迹,眼前仿若又浮出往昔襄崖的日出日落、无际草原。

    人生在世,难免纠结。

    温一盏也笑,随即转了话题:“不说这些。春晓陪我多日,可否答允我最后一回?”

    “你说就是。”

    “四下无人,我也想当一回采花贼。”

    “此为何意?”

    “听闻御花园的太平花最为珍稀,春晓可否帮我找见它?”

    一个心愿,圆了便是。

    春晓和温一盏二人分头在御花园里寻找太平花,盛烟岚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温一盏身上。

    “救命!”

    温一盏话音未落,盛烟岚便已匆匆赶至她身边:“怎么?”

    温一盏看了盛烟岚一眼,低声道:“……我似乎是过敏了。”

    盛烟岚掀起她的袖子一看,果然密密麻麻的都是红点!

    春晓当机立断令盛烟岚与温一盏一道回了宫殿,自己则请来太医。

    太医叫温一盏伸手,后者却先转过头看着春晓:“平安花……”

    春晓会意:“待你吃了药,下午我再带你去?”

    温一盏点点头,将右手伸了过去。

    太医把脉许久,眉头紧皱,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春晓催促道:“怎么?有话便说。”

    太医又将那脉象反复确认几次,终向春晓一叩首——

    “回天渊圣女……温姑娘,已有近一月身孕。”

    温一盏怀孕一事,很快便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局势大变。不过半个时辰,皇上便将有关之人全部召入大殿之中。

    那是自上回启程天渊后,春晓头一回见着沈西岭:

    也许是顾忌他颜面、也或许是沈怀珠提前打点的缘故,沈西岭的面庞仍如几月前一样白净。

    不,不是白净……仔细看去,竟是苍白的!

    沈西岭眼神无光、步履蹒跚地走进大殿。殿内鸦雀无声,只听那沉重的脚铐在地上拖着,发出“当啷、当啷”的可怖声响。

    “罪臣……沈西岭,叩见陛下。”

    沈西岭干裂的嘴唇开合,春晓余光瞥见那人囚服领口微张,露出的一截脖颈已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春晓忽又想起了几月前狱中种种。那时沈西岭不过是见她可怜,便对她伸出援手。可如今……

    春晓终究是不忍地偏过了头:这一回,我该如何救你?

    在场的除了当事人以外,温陈轩在场,公孙氏、盛氏也都派了人前来。

    同时,大理寺的人也出了面。

    祁石独独将公孙府与温陈轩勾结一事道出,而略过盛家。皇上是听过一遍的,自是波澜不惊,只是其他几家势力,肉眼可见慌张。

    公孙骅是个沉不住气的,立即回道:“温大人确来过几回公孙府,不过他递交于臣的赃物,臣都扔了呀!还请陛下明鉴!”

    大理寺卿调查前朝一事被隐瞒的很好,不曾走漏风声,况且这些罪证有一大部分都是春晓呈上的,故只需派人略微证实即可。

    “事到如今,公孙卿说这些似乎并无说服力,”皇上顿了顿,将目光投向另外一侧,“朕倒想知道,盛卿的看法。”

    今日出席的是盛太傅,盛左津。同时,他也是盛烟岚口中的盛家两派势力之一。

    盛左津年纪并不大,约莫二十有五。他一身深蓝长衫,一副匆忙模样。额前几缕碎发下一双下垂眼温顺至极,流露出此人文雅气质。

    盛左津不愧是前尚书令之子,神情气度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慌乱却不失端庄,深邃的朗目下端的是正气斐然:“此事出于盛府宴会,本就是盛府理亏在先,微臣自然一切听陛下安排。”

    春晓想道:盛左津作为盛氏的掌权人之一,未免有些反常了些……大抵是他猜出陛下手中有盛府证据,以退为进?

    皇上笑道:“左津不必紧张,朕不过问问你的意见,说便是了。”

    盛左津“是”了一声,紧接着娓娓道来,似是早有准备:“处理民间事务的衙门,向来都是以当事人意见为主。臣想,若是温姑娘满意了,此事便是了结了。”

    这话并不如皇上意愿,却字里行间都透着真诚二字。既没有引火至公孙骅身上,也不曾将自己撇清关系。而是将此事的因果又牵回了那殿前一言不发的女子身上。

    温一盏的脸色没比沈西岭好到哪里去。

    原本该是案件判决的今日,却变成了一场权谋的博弈。

    温一盏听见盛左津提及她,先观陛下神色,得了肯允,才道:“盛大人既问了臣女,臣女的意思……”

    春晓瞧见温一盏面如死灰的模样,大抵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春晓默默叹了口气,想必那盛左津也是这么想的。见陛下这模样,并没有当下就要对付盛家的意思。于盛氏一族,比起对付,更多的是试探。

    所以只需温一盏死咬沈西岭,转移了众人目光,今日这事于盛家便不算难办。

    只见温一盏抿了抿唇,忽然朝龙椅那边磕了个头:“陛下圣明,还请给臣女腹中胎儿一个完整的家!”

    此言一出,四下震惊!

    皇上眯了眯眼:“……听你此言,是忽然回心转意了么?”

    温一盏还未言语,温陈轩却在此时急了眼:“温、温一盏!你竟弃清白于不顾,你是否还要自己那面皮?”

    皇上淡淡的看了一眼温陈轩:“温卿,肃静。”

    温陈轩这才讪讪道:“是,陛下,是臣心急。”

    温一盏看也不看温陈轩,依旧坚定道:“臣女之所以原先恨之入骨,自是因自身清白,是我义父一言,才叫我坚定了对那人的怨恨。如今改了主意,是因平生孤苦,清白已失。臣女能留下的,不过是腹中骨肉,如今若能叫他安乐,臣女定当无悔……毕竟,臣女原本活着也无甚意义。”

    皇上看了一眼温陈轩,神色不明。温陈轩自是察觉温一盏所言含义,急得跳脚:“我好心将你认作义女,你却在此血口喷人!你!你!”

    温一盏并未理睬温陈轩。她垂下双眸,退至一旁:“臣女言尽于此。”

    皇上问道:“即便那沈西岭恨你入骨、也许会谋害你性命,你也不介意?”

    沈西岭低着头,一言不发。

    温一盏坚定道:“臣女……不悔!”

    此事终究在温一盏的求情之下尘埃落定。

    春晓走出大殿,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

    沈西岭将与温一盏一道前往两千里外、位于云泽西北部的灵犀县,皇上将派专人护送;温陈轩扰乱前朝秩序,削去官职贬为庶人,一世不得再次科考;公孙骅听信小人谗言,间接导致此事发生,罚俸三年,以儆效尤;而最置身事外的,当属盛家。皇上只是让盛家将那宴会地点封锁,便叫盛左津离开了。

    一切都结束了。

    可那些还未解开的谜团,却是一时无处探寻的。

    春晓闭上双眸,在宫墙内默然叹了口气:“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

    罢了,也许这已是此事最好的结局了。

    “春晓?”

    嗯?

    春晓仔细听来,声音自是墙那头传来的。顾虑身处宫中,走过去敲了敲墙:“谁啊?”

    那人无奈道:“任卿裕。”

    春晓想了想:“陛下未曾叫你前来,可你应当听说了殿中之事。”

    宫中弯弯绕绕,倘若春晓绕着墙走过去,许是还要一段时间,于是二人就这么隔着一面朱色宫墙说话。

    “是。陛下方才差人告知,说届时送行,会提前将地点告知于我。”

    春晓欣喜道:“那是好事呀,我也可一并去吗?”

    “自然,”任卿裕顿了顿,“我叫住你,是因方才与盛烟岚偶遇,她与我提及碧血军一事。”

    春晓暗叹。怪不得方才出殿后不曾见着盛烟岚,她对此事如此急切上心,自己也当早些应了对她的承诺才是。

    春晓试探道:“嗯……你怎么想的?”

    “我知你二人原先在金府关系好。实话实说,她心机深沉,入军营恐怕坏事。况且盛府小姐未免娇惯,若吃了苦闹着要回去,遭殃的恐怕是碧血军。所以我并未答允她。”

    任将军倒是半句假话不说!

    春晓定了定神:“烟岚心性不比旁人,她忍耐而细致。你若许诺烟岚进营,即便是自底层做起,她也定能胜任。”

    “你倒丝毫不疑……”

    任卿裕顿了顿,随即,带着明显质疑的声音从墙那头传了过来——

    “你与盛烟岚是早就商量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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