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道德绑架
一整个下午，李奈采集数据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当她第三次将已经测试过的参数重复设置到样本代码里时，一旁的博后师兄罗年年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担心地问：“李奈，你要是有事的话可以先走，我帮你把剩下的参数跑完。”
李奈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罗年年。
“李奈？”
“啊……不用了师兄。”李奈终于反应过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我就剩三组参数，再有一个小时就完事了，不用麻烦你。”
罗年年却更担心了：“不是三组，是六组。”
李奈一惊，连忙看向excel。
果不其然，因为她三次忘记修改弹性参数，导致了和弹性直接相关的塑性变量作废，所以还有三组数据要补收。
而补收数据之前，她还得重连数据库、重新编译，加起来至少还需要两个小时。
李奈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
罗年年拍拍她的肩膀，说：“状态不好就先回去吧，我帮你把这三组跑完，你周一过来就能直接编译另一个版本，补收前面的数据。”
李奈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继续下去，就是越做越乱，于是她只能拜托罗年年：“那就麻烦你了，师兄。真的不好意思，我周一请你喝奶茶，下周末来帮你排演讲海报。”
罗年年不和她客气：“行，我要百香果双响炮。”
李奈放松地笑了：“没问题。”
收拾好东西离开实验室后，李奈看了一眼时间。
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半，郑海恩差不多睡了有八个小时。看他刚回来的时候的样子，估计除了在飞机上吃了点儿东西，至少有十几个小时没进食了。
于是在一些逃避心理的作用下，李奈停下了原本朝地铁站走的脚步，决定回学校北食堂打包点东西带回去。
走进食堂后，李奈直奔广式窗口。今天是周末，食堂里人不多，所以不需要排队。李奈原本打算结账之后就赶紧回家，却没想到付钱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李奈？”
李奈回头，果然看到了穿着一身香奈儿，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精致漂亮的徐匪石。
作为唯一一个知道李奈和郑海恩契约婚姻的人，李奈最终决定和徐匪石坐下来共进晚餐，并倾吐一下自己内心的想法。
毕竟她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参谋。
将原本准备带给郑海恩的肠粉分给徐匪石后，李奈一边吃着马蹄糕，一边将郑海恩净身出户的事情说了出来。
谁料徐匪石听后一点儿也不惊讶，她评价道：“这不挺好的？我和郑海恩他妈通过电话，确实是那种喜欢颐指气使的老太太，明明是个暴发户偏要摆出豪门勋贵的谱，也不看看都什么年代了，郑海恩能忍她这么久也是不容易。”
李奈冷汗直流。
这话让她想起了和郑海恩结婚一年左右闹的那个乌龙。直到今天，每每提及那件事，她都有点儿在徐匪石面前抬不起头。
徐匪石看出了李奈的不自在，于是不着痕迹地绕过这个话题道：“所以呢，你不高兴他这么做？”
李奈坚定的摇头：“如果他真的是因为我的原因做了这个决定，那我确实不会高兴。”
徐匪石挑眉。
李奈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说：“匪石，我不知道这话在你听来会不会有点自私。可如果郑海恩真的因为我和她妈妈断绝关系，我会觉得……自己被要挟了。”
徐匪石浅尝一口肠粉，漫不经心地说：“或许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呢？”
李奈愣愣地看着徐匪石。
“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但，李奈，你要记住，郑海恩的本质是一个商人，而且是m国的纯正资本主义教育下出来的正统商人。”徐匪石抽出张纸擦拭了一下嘴角，笑得有些危险，“他对你有感情、有真心，可这份感情和真心不是不求回报的。所以为了你的回报，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介意用些手段。”
李奈的眉头拧起。
感性上，她不愿意相信，可理智又在告诉她，郑海恩确实是那样的人。
徐匪石又说：“而且，他会这么做应该不全是为了你，多少也有为他自己的意思。”
李奈抬头看向徐匪石，等待着她的剖析。
徐匪石指着自己，说：“你是知道我的，从世俗意义上来说，我现在的专业对我们家的医院有什么帮助吗？”
徐家是s市的医疗巨头，控制着全国所有除公立以外，以“和爱”为名的民营医院，并拥有中外合资的三甲国际医院“仁心”。徐家与同样出身f省的其他三家并称为f系四大家族，共同掌握着z国80以上的民营医疗份额。
而作为这一代徐家大家长，徐国良的独生女，徐匪石却选择了毕业后直博，专业是理论物理，特别研究场论和量子色动力学，的确和徐家的医疗产业隔得有些远。
李奈老实道：“好像确实帮助不大。”
徐匪石笑说：“是一点儿帮助都没有。不过当我提出要读物理的时候，我家老头子全力支持。”
李奈很惊讶，因为这完全不符合她印象中的“豪门”。
——当然了，她对于“豪门”的认知完全来源于郑家，而在徐家面前，郑家确确实实只能算得上是一个暴发户。
徐匪石解释：“这是因为我父母很清楚我的需求点在哪里。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物质欲望，因为无论我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名利的具象化，无需昂贵的物质来装点。就像我身上的这身衣裳，是因为我喜欢，所以它才有资格上我的身，而不是我需要它来反衬我的身份。”
“所以我真正需要的，是精神层面的富足。我的人生中考虑的都是‘我想做什么’，没有‘我应该做什么’。”
“这一点上，郑海恩和我应该是一样的。他们家虽然说名气阶层不行，但考虑到食品贸易比医疗更刚需，所以我猜，单就物质财富来说，他什么也不缺。所以，他所追求的，应该也是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
“然而很不幸，他妈无法共情他，因为他妈是富一代，他是富二代。所以精神上，郑海恩快被他们家给彻底阉割了。与其说他是为了你和家里断绝关系，倒不如说是他自己想要逃离，你更像是一个借口，或者契机。”
李奈顺着徐匪石的话思考了一回儿，不得不承认，她对郑海恩的分析很正确。
从这两年的相处来看，李奈很清楚郑海恩之所以会对她动心，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压抑的家庭环境。由于婚前契约的存在，在李奈这里，郑海恩能够全然放松，所以他对于她的爱情，很有可能是一种吊桥效应。
看李奈已经变得冷静理智，徐匪石的目的达到了。她轻飘飘地总结：“所以说，他要净身出户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情，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李奈用力点头。
“你说得对，匪石。谢谢你。”如果感情能实质化，李奈的感激能把徐匪石淹死。
徐匪石抬着下巴说：“不用谢。等你们离婚了，给我发两颗糖就行。”
李奈失笑：“好。”
之后，李奈重新打包了一份肠粉和虾饺给郑海恩，在地铁站门口和徐匪石挥手告别。而徐匪石坐进车里没多久，就接到了郑海恩的电话。
她做了漂亮美甲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慢慢敲击着，三次之后才接通。
徐匪石：“喂？”
郑海恩急切地：“都一个多小时了，你见到金珠没有？”
徐匪石故意吊他：“我和李奈不是一个系的，你问我不如问她同门。”
郑海恩咬牙：“我要是有她同门的电话，还会打给你？”
徐匪石笑笑：“见到了。她在我们学校北食堂，我们一起吃了顿晚饭。她这会儿应该已经搭上地铁了。”
“那就好。谢了。”郑海恩松了口气，眼看着就要挂电话。
徐匪石却露出一个坏笑，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们聊了什么？”
郑海恩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徐匪石说：“我告诉她，你之所以会净身出户，其实就是想道德绑架她。”
郑海恩：“你！”
徐匪石冷冷地：“难道你没这个意思？我们俩一丘之貉，你少拿糊弄李奈那套来我面前瞎扯。”
郑海恩沉默了。
徐匪石继续说：“总之呢，你就等着她回去签离婚协议吧。”
郑海恩这下是真的动怒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自从去年我和金珠关系缓和之后，你就一直在我们之间挑拨，你不会……”
徐匪石皱眉，语气里充满厌恶地打断他：“我对你这种牛郎没兴趣。”
郑海恩：“……”
于是，他忽然心中升起一个更荒谬的想法：“那你对金珠……”
徐匪石嗤笑：“我和李奈要是喜欢女的，还能有你什么事？”
郑海恩：“……”
郑海恩忍无可忍：“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徐匪石沉默了一会儿，说：“给你我一点时间。”
郑海恩：“什么？”
徐匪石：“你要是真的想追李奈，最好快点配合她把婚离了。如果你们之间还有‘以后’可言，那你到时候会回来感激我的。”
“那你呢？你不是说要给‘你我’一点时间？”郑海恩将“你我”两字咬得很重。
“关你什么事。”徐匪石冷笑一声，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