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过往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注1
秦微凉踩着脚下的枯叶来回踱步，不时回头望望小院里雕着兰草的影壁。好半晌，才见舆小公子步调沉缓地走出来，忙迎上去问：“怎么样，函章君怎么说？”
舆澈低头看了她一眼，道：“也是打算让家中子弟外出夜猎，一则护一方平安，二来也可打探妖蛟的下落。”
秦微凉听到妖蛟二字时顿了顿，犹豫了下问道：“那我……你可有和他说我的事？”
舆澈摇头道：“不曾。”
秦微凉搔搔头道：“我原以为你会告诉他的……虽说现在并没有直接证据，只是你我的猜测，但毕竟兹事体大，不说一声真的没事吗……”
舆澈忽然眸光一沉，俯身牵过她的手：“回去再说。”
秦微凉不明所以，但还是哦了声，跟上他的步伐。待二人回到院中，舆澈白袖一挥，一层透明水波样的结界从四角的草坪向上升起，像个半圆形的大碗扣住了整个小院。
秦微凉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能让舆小公子在自家地盘上也这样谨慎地拉起了防护罩，想必是有什么异样的。她想了想，试探性地问：“可是那解氏姐妹？”
舆澈道：“刚才有异常的灵力波动，不清楚来自哪家，小心为上。”
秦微凉了解地点头，道：“也是，毕竟我说不定就是那条被封印的妖蛟……这样的新闻未免太过骇人听闻，没有查证落实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忽然福至心灵，又道，“难怪容璟你连函章君也没有告诉，是怕他知道了以后会顾及舆氏的声名和各方压力，把我绑起来交给各大仙门世家处置吗？”
舆澈默然一阵，才缓缓道：“我也不知道。叔父虽温润和气，但在大是大非上，从不徇私枉情。”
秦微凉张张嘴没有说话，就她在舆氏待的这段时间看下来，函章君确实有上古仁君子之风，待人谦和敬重，处事公正周全。因着前两回对舆氏子弟的救命之恩，对她敬若上宾，不仅好吃好喝地供着，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还费了不少灵力替她治伤、恢复修为，连她要上族学都答应了。
但函章君也是个很正直且有原则的人，不会因关系亲疏而循私枉顾。上回子岚在洪城镇夜猎时，召出的火龙烧了人家摊子的事不知被谁给抖落出来，叫函章君知道了，他往日里那般疼爱子岚的人，都照样铁面无私地执行家规，叫人打了子岚三十记掌尺，足足关了十天禁闭。
对从小教养大的孩子尚且如此铁面无私，那她可能是妖蛟的消息但凡有一丁点泄露出去，函章君指不定就是那第一个亲自来绑了她去拷问的人……
秦微凉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个激灵，忙抱着舆澈的大腿道：“容璟，你可要帮帮我啊！你是知道我怎么穿到这蛇身里头的，我、我不可能是那个妖蛟的，我连法术都不会！”
舆澈弯下/身将她扶起来：“先……你不必担心，若是我对你生疑，方才就会告知函章君了。”
秦微凉听他这么一说，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不少，顺着他伸来的手扶着起身：“对对对，还是容璟你了解我。我若真的是那什么妖蛟，怎么可能自己把自己送进舆氏仙府来，那岂不是送羊进虎口么……”
舆澈眸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秦微凉自知失言，忙赔笑道：“我瞎扯呢，你别当真……咳那个，容璟你知道的，我其实来这世界不久，也是听今晚那位师兄说起，才知道有什么妖蛟的。大家提起它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那个妖蛟很厉害吗？”
舆澈闻言眉头微皱，面色凝重。秦微凉从未见过一向从容淡定的舆小公子这般模样，想当初他们法力全失，被走尸围攻时他也是镇定自若，冷静自持，难道这个妖蛟非常非常厉害，连他们都束手无策？
舆澈走到茶桌旁坐下，秦微凉也跟着坐下，摸摸茶壶还是温热的，翻了个杯子倒水递过去：“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我猜猜啊，这应该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开头应该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一条妖蛟……”
舆澈没理会秦微凉的打趣，姿态优雅地接过茶水喝了一口，道：“八百多年前，有条不知何处来的妖蛟，法力高强，到处兴风作浪，为害百姓。舆氏先祖接到请求，联合其他仙门世家，耗费无数法器灵力，损兵折将，终于将妖蛟收伏，并镇压在仙姤山脉后的无名山上。起初，各仙门世家皆不敢掉以轻心，每隔三月，都会派门中子弟前去查看。洪城镇还因此，特意设立了送大水节庆祝，仙门子弟偶尔还会在例行巡查后，混入队伍中与百姓同乐。如此过了十多年都是风平浪静，各家也逐渐放松了警惕，从每三个月去查看一回，到一年两年去看一回，渐渐地便无人再去查看。如此也算安稳过了八百年，直到十多年前，忽然有天惊雷大作，闻听妖蛟又重现人世，舆氏忙派了弟子前去查看，却都是，无一而回……”
秦微凉吓得“啊”了一声：“妖蛟竟如此凶残……那些人，都是被害了吗？”
舆澈声音沉缓道：“应当是……当日妖蛟破封而出后，联合了妖界三皇子西洲牧，誓要报当年被封印之仇。他二人合计，要弑妖尊，夺妖印，召唤万千妖兵横扫人间界。仙门百家闻之震动，若真被他们得逞，只怕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众仙门迅速联合商议，召集高手围剿凤歧山，却因妖尊印结界之威，还未进城，便被伤得七七八八。众人便商议不可强攻，有人拿重宝买通歧凤城中一名杂役，取得一条重要消息，说是妖蛟同西洲牧联手推翻老妖尊后，却因利益反目成仇，都想夺妖印为己所用。那妖印平日除老妖尊外，他人不得近身，只有在‘荧惑守心’时，才会短暂失去结界。只要在此期间滴入自己的心头血，便可令妖印易主，还能吸取印中法力为己所用。
“妖蛟与西洲牧打了几场皆是不分输赢，二人便约定在‘荧惑守心’日各凭本事，谁先抢得妖印并认主，谁便成为新任妖尊，另一方不得再觊觎纠缠。仙门百家得到这个消息都很振奋，专心等着半月后的‘荧惑守星’，想趁他二人抢夺妖印无心他顾时，一举拿下。却不想当日事出有变，他二人抢妖印正战得天昏地暗时，西洲牧佯装不敌落败，引仙门百家全力围攻妖蛟。而此时竟逢妖蛟天劫忽至，他拼全力接下三道天雷后，已无力再战，竟释出全身法力，要与围攻他的人同归于尽……”
舆澈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端起杯子又饮了两口茶。秦微凉忙执起茶壶又给他倒上，心急问道：“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舆澈放下杯子，道：“若是在妖蛟鼎盛时期，只怕全军覆没在所难免。所幸当日适逢他天劫至，抵御天雷化解了大半的妖力，是以离得远的修士们虽身受重伤，折损了修为，总算是活了下来。只是离得近的修士们，无一幸免。子岚的父母叔伯，也在此战中殒身……”
秦微凉听得一愣，忽然明白了当时骂子岚没有家教时，为什么他气得这样厉害了，打人不打脸，她当时……唉，确实太不善良了。无怪乎来了舆氏仙府后，子岚一直对她爱搭不理的，对遇到的妖物们也格外的不留情面，原来他的父母就是丧生妖手……
十多年前，子岚也就只是个几岁的孩童吧，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亲人成了孤儿，身世也太凄惨了。虽说后来来了这舆氏仙府，由函章君亲自教养，但不管再怎么用心，也没法和生身父母相比的。而且当年函章君也就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即便是比同龄人成熟稳重些，也没办法很好地照顾一个小孩。
而且带小孩这活难度系数超高的，就算是大人也未必能做好，更何况他一个大孩子，想想就觉得艰难。虽然肯定是有保姆什么的，不用操心吃喝拉撒，但是相比起来，教育更难啊。子岚如今这个样子，函章君当年也定受了不少累……不过来舆氏仙府这么久，好像也没见过舆小公子的爸妈，也不曾听他提起过，她也不敢问，只隐约记得他好像提起过，自己也是函章君带大的。难不成，他的父母也是……？
秦微凉抚额沉默了一阵，不敢去问舆澈他父母的事，只低声道：“没想到这妖蛟竟法力如此高强，还这么凶残。那后来呢，他散尽法力后，就死了吗？”
舆澈摇头：“他法力散尽后，现出巨大无比的原形。仙门百家经此一役，已无力再损毁他的肉身，只好仍是将他封印，每年派人去查探。妖尊令从此下落不明，而西洲牧这十多年也是销声匿迹，不知为何，几个月前忽然出现在洪城镇。我们与他狭路相逢，极是凶险，若非蒙你相救，后果难料。后来我们猜测，西洲牧也许是收到了什么信息，才去查探封蛟塚。而如今封塚开启，妖蛟尸身失踪，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秦微凉捧着茶杯不敢说话。没想到那传说中的妖蛟竟如此厉害，还和仙门百家有着这样深久的旧仇宿怨……她抬头看看面色沉静如水的容璟，在她的身份存疑的时候，容璟还无条件地庇佑她照顾她，没有把她推出去以消弥百家的疑虑，也没有不声不响地直接弄/死她，以消除可能存在的隐患……可他真的心里一点怀疑担心都没有吗，退一万步讲，要是假如，倘若，万一她真的是妖蛟，那他岂不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所有仙门百家为敌，面对天下人的指责，背负起所有责任吗……
——注1：纳兰性德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