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食堂
“叮铃，叮铃……”
山风卷着些微秋凉，远远送来下课铃响。胡先生收拾书册教具：“今天就上到这，下课吧。”
众学子起身揖礼：“多谢先生。”
秦微凉被响动惊醒，睁眼一看，教室里走得没几个人了，舆澈正有条不紊地把书本收进书袋，她也自觉地打开桌上的篮盖，爬了进去，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头。
往日里教室外的这条路总是拥挤又热闹，一群半大的小子们嗷嗷叫着，如狼似虎地冲向食堂，生怕去晚了就抢不到肉的拼命劲，着实很让人有食欲。
秦微凉又探头看了看：“怎么今天就几个人冷冷清清的，大家都不去吃饭了吗？咦，子岚也不见了。”
舆澈道：“解姑娘在荷风水榭摆宴，邀了同窗们去用餐。”
秦微凉：“哦……那你怎么不去啊？”
舆澈脚步顿了下：“不想去。”继续前行。
秦微凉忙讨好道：“哎呀，容璟你别生气嘛，我和你开玩笑的啦。我知道你是为了照顾我才不去的。你看，若是不带我去吧，我一个人都没办法去食堂打饭。若是带了我去吧，宴席上人多手杂，要是哪个不小心，弄坏了函章君好不容易给我安上的手，可怎么好？那不是又要麻烦少辰君您，一天三顿来给我喂饭喂汤了吗？”
舆澈道：“我不介意。”
果然是近朱者赤啊，和她待了这么一段时间，古板拘谨的舆小公子如今都会开玩笑了。
秦微凉嘿嘿两声：“少辰君果然够意思！不过既然是我连累的你吃不成大餐，一会我请你吃食堂的鸡腿烧鸭啊，那天子岚好不容易给我抢到一份，味道真的很不错。来来，咱们快点走，今天应该打得上荤菜……”
秦微凉坐在舆澈特意给她削的木头小桌子后，敲着舆澈给她做的盆盘碗碟筷勺，眼巴巴地看着他端着餐盘过来，把自己的小盘子往前推了推。
果然有鸡腿，红润油亮，闻起来就很香。
舆澈坐下后，先将鸡腿上的肉拆下来放到秦微凉跟前的小盘子里，又放了一些青菜萝卜和米饭。
秦微凉一边往嘴里塞鸡腿肉，一边道：“容璟，你也吃点鸡腿啊，真的很香。”
舆澈淡然地夹起青菜放进自己碗里：“不用，你吃吧。”
秦微凉看看自己小盘子里满满的肉：“还有很多呢，你也吃一点嘛。还是……你也想我喂你呀？”
舆澈横了她一眼：“无聊。”
秦微凉早就摸透了他外冷内温的性子，一扭一扭地从自己的“宝座”上下来，夹起一块鸡肉，便要“艰难”地爬过去。
舆澈抬眼看她：“回去吃饭。”将餐盘中的鸡腿肉夹了一块，放到自己碗中。
秦微凉这才满意地坐回去：“好兄弟就是要有福同享的嘛……”
“那把青菜萝卜也吃了吧，不要挑食。”
秦微凉顿时哭丧着脸：“我吃不下啊，这个青菜萝卜吃起来，一股子怪味……”
舆澈道：“荤素搭配，才有营养，”夹起一根萝卜丝喂到秦微凉嘴边，“张嘴。”
秦微凉闭嘴后退，嗡嗡的声音闷在喉咙里：“我是真的吃不下……哎哟，容璟你就别逼我了成不成？”
舆澈挑眉。
秦微凉眼珠一转，道：“荤素搭配那是对人的嘛，蛇就是要吃肉的，吃了这些蔬菜反而容易不消化，偶尔吃吃倒还可以。”
好么，之前嘴欠爱炫耀，给舆小公子科普了太多现代知识，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舆澈半信半疑：“……那你吃肉吧。”把她盘中的蔬菜夹走，又要夹鸡肉过来，秦微凉忙拦：“不用不用，我胃口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你吃吧。”
舆澈就不再说话，默默地将饭菜都吃完，把二人的碗筷都端出去洗了，放回有自己编号的橱柜中。
另一头，荷风水榭内座无虚席，少男少女们抛开了日常读书时的拘谨约束，划拳喝酒，吟诗作对，好不热闹。
解妍喝得面色微酡，不时挥着手中丝帕扇风，起身离席时还不忘招呼：“胡先生放了下午的课，大家尽兴随意。我酒量浅，喝得有些热了，去吹会风就来。”
当即便有几名少年起身说要陪她，都被解妍笑着婉拒了：“就到隔壁亭子里走走，哪用得着麻烦大家？都坐下吧，等我回来再跟大家接飞花令，哪个接不上的，便浮上一大白。”
众人都拍手叫好，解妍笑着走了出去。子岚想想还是不放心，便跟在她身后也出了水榭。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临水的亭子边，斜栏长椅一坐，湖面微风一吹，倒是真散去了几分酒酣热气。
只见她望着远处的湖面，一滴汗从腮边滑下，晕染了颊上香粉的痕迹，却更显肌肤细腻粉白。
子岚不敢再看，咳了一声道：“妍姐姐，实在抱歉，你难得来一回，还请了我们大家宴饮，容璟他却为一条蛇妖……因为要照顾秦同学，推拒了姐姐的邀约。还望姐姐莫要生气，我替他给你赔不是了……”
解妍抬腕一笑：“不打紧的，容璟他自小便很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我这次来得匆忙，宴饮也是临时起意邀的，怎么会怪他呢。不过子岚你说的那个秦同学，是蛇妖？我还以为是函章君新收的仙徒……”
子岚不以为意道：“仙徒？妍姐姐你可太抬举他了，当初我们遇到那秦微凉时，他不过就是窝在一个小地方装神弄鬼，靠坑蒙拐骗混日子的一条蛇妖……”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和秦微凉不打不相识，帮他们打架，又帮舆澈挡法器受了重伤，好几个月都恢复不了人形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他总结道：“那秦微凉也是个脸皮厚的，巴上了就不肯走了。如今在这待了也快有三个月了，安安稳稳的，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好像替容璟挡了伤，舆府就非得给他养老不可了。之前还去求函章君让他上课，也不知函章君是怎样想的，居然还真同意了。虽说上的课，只是些普通的基础术法经文课，但若是让其他仙门的人知道了，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呢！”
解妍笑道：“容璟看着面冷寡言，实际上却是再温和细心不过的人了。更何况秦同学两回相救于他，他心中自然感激，想要多照顾些，回报一些恩情，也是人之常情。函章君甚喜小辈读书上进，看在容璟的份上，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其他事也还好说，上课这件事，倒是有些出格了，若是让那些守旧的仙门世家知道，怕是会招来非议。你们同窗一起学习的，在外头都不要提及这些事才好。”
子岚忙道：“妍姐姐放心，这个我们都省得的。虽然看那蛇妖有些不过眼，但看在容璟的份上，也感念他几次相助，不会拿到外头去说的。”
解妍点头道：“如此才是正理，容璟向来沉稳持重，是各家子弟的楷模。既是救命恩人，便更要上心仔细，不能因身份轻忽怠慢了。你们大家也多担待些，不要让容璟难办。只是，那个法器究竟是什么，到现在还没查出来么？”
子岚说了个是，又道：“连函章君这样见识广博的人，都说不上来它的来由，想是近些年来新炼的。函章君说过几日回去时，还说要带了上去问问其他仙家的人。”
解妍叹息道：“前些年两界大战，折损了不知多少仙凡的修士，剩下的，不是法力大减，闭关修炼，便是闲云野鹤，难觅仙踪。一件名不见经传的法器，竟还要劳动函章君带到上界去问。若是换了以前，那些叔伯们都在的时候，哪用得着……”她忽然捂了嘴，神色慌乱道，“子岚，抱歉，我不是有意提起的，只是正巧说到这了，一时有些感怀。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子岚摇头道：“我没事，妍姐姐，你不用介怀，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是当年懵懂的蒙童了，一提及在仙妖大战中过世的父亲母亲，就难受得不能自已。函章君也和我说过，他们是为了维护天道正义，为了保护同门和无辜的生灵，才牺牲了自已的性命，是极值得尊崇景仰的。我也要继承他们的遗志，为捍卫天下公理正义和百姓而战，诛尽那些歪魔邪道。”
解妍欣慰道：“子岚是真的长大了，沉稳了。你能这样想很好，想来叔叔婶婶在天有灵，也会宽怀安息了。姐姐也很是替你开心。”
子岚讷讷地低了头，掩饰脸上不知是激动，还是酒气上涌的热烫。
解妍又道：“说起来，咱们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这次出门，原是为着下月的金风节，我带着阿沅去参选，也不知能否入了那些上仙们的眼，选了去做上仙侍书。我只想着时间还早，心里又惦记着你们，正好可以顺路过来看看，心里便觉得欢喜。你同容璟文晋他们，我都见着了。只是不知道函章君何事忙去了，府里上下都说不知道。”
子岚不以为然道：“若妍姐姐这样的资质都选不上，那这天上地下，怕也没人能入选了。”
解妍笑而不语，子岚又道：“函章君卸任代课先生职务，多了些空闲时间，我们也不知他去哪了。不过若是没有交待的话，应该不会去得太远，兴许晚上妍姐姐便能见着了。”
解妍点头道：“那我便晚些时候再去拜见函章君吧。这回来，倒是子岚君叫我刮目相看，竟长成了如此一位端方稳重的少君子了。”
子岚摸着通红的耳朵道：“妍姐姐过奖了，我、我……”
解妍笑着轻推了他一下：“好啦，咱们出来也好一会了，有话回去慢慢说，先回去吧。”
子岚便跟在她身后往回走，走到一半，解妍忽道：“我的帕子不见了！想是刚才落在凉亭里了，子岚，你且先回去和大家吃酒吧，我去寻了就来。”也不等子岚回话，便翩然走开了。
直看到那抹秀气的背影拐进抄手游廊都看不见了，子岚才收回视线，慢慢踱回水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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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秦微凉摸着吃撑的肚子，斜倚在铺了锦缎的篮底，随着篮子有节奏的一晃一晃，惬意得快要睡着了。
回到房内，茶香一激，倒是又清醒了两分。秦微凉懒洋洋地从篮子里爬出来，躺到舆小公子给她准备的丝棉小床上：“中午虽然没吃成大餐，不过倒是托那两位解小姐的福，吃到了想了好久的鸡腿，啧，回味悠长啊，真香……哎容璟，你说那两位是什么来头啊，能让那么刻板顽固的老胡都能同意放假一下午，让他们去玩个痛快？”
舆澈不赞同道：“不可妄议师长。”
秦微凉忽然像被戳中了笑穴般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容璟，我和你说哦，你这样很像一个人吔。”
“像谁？”
秦微凉又认真看了他两眼，笃定道：“真的像哎……那是一位年轻的仙门世家公子，人称‘皎皎公子，泽世明珠’，有‘逢乱必出’的美名。日常里也是不苟言笑，家规三千条养出的世家公子楷模，冰雪之姿，一尘不染，清正高雅，却有着锄奸除恶的志向。一品名剑动四方，一手琴音惊神鬼，寡言沉默却心志坚定，愿为自己的理想和道侣百折不悔，实在是叫人敬佩啊……”
舆澈面上微动：“这世间竟有这样的端方君子，可为何我却从不曾听闻过？”
秦微凉嘿嘿一笑，心道你当然你不知道啦，那是我穿越前看到的一本小说里的男主嘛，便含糊道：“你自然不曾听闻，因为这是我们那边……一个很遥远前的传说啦！只是不管传闻是否属实，我倒是真的极佩服那位公子，不管是他自身的修养，还是他锄奸除恶的志向，都是我可望不可望的高度……倒是容璟你啊，也是一样律己极严，雅正内敛，于武功术法上精益求精，倒是与那位公子颇有几份相似之处呢……只不过呀，那位公子的道侣却是位娇俏活泼又可爱的……少年郎，这点倒是与你不同了。你们这样大的世家仙门，肯定是不会许你娶一位男孩的……”
声音渐弱，舆澈回头一看，秦微凉已然张着嘴睡着了，便将手帕盖在她身上。触到那凉滑的蛇鳞时顿了顿，捻着手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