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青鬼
秦微凉肚角落里也没想到，他们的运气竟会这样的“好”。
原本她的计划，是带舆小公子看看这世间最普通寻常，但又一地鸡毛的人情百态，有人努力工作，却仍食不裹腹，有人不事生产，却锦衣玉食，有人身处卑微，却仍活得洒脱自在，有人万千家财，却仍戚戚不安。
从而得出修仙的目的，就是超脱世俗凡尘之外，不用为这些闲杂琐事困扰。以及，修行也是门水滴石穿的功夫，心急不得。凡人赚个三五十钱，尚且要费掉一两天的功夫，更遑论修仙这样体系浩大的工程。也就大概这样的道理。
舆小公子出身世家，衣食无虞，她只是想让他体会一下劳动人民的辛苦，只要一点点就好，他又不可能在这红尘中讨生活的。万万没想到这么巧，居然一上来就让他看到了这个，未免玩得大了点……
人间不值得，但人间还有爱。
秦微凉觉得很有必要扭转一下不小心给舆小公子幼小心灵落下的阴影，和对民间普通生活的坏印象。刚才的事是意外，不是常态，母慈子孝，手足情深，夫妻恩爱，敦亲睦邻才是常态。
一锤掌，就决定带他去看王娘子母子了。
只是途经城门前大街的时候，只因她不小心和馄饨摊老板对视了一眼，计划就被迫改成了先吃饭，再出发。不过这个计划外也很好，人间自有真情在，受人点滴，当涌泉相报嘛。
老板满脸热络地端上了满满两大海碗的馄饨，说：“二位随意，不够再给您下。”
看看周围人的青瓷小碗，和自己眼前的大海碗，舆小公子微微皱眉。
秦微凉知道他不解，趴过去小声道：“之前给这个老板帮了一点点小忙，没想到他那么客气，每次都说要请我吃馄饨，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打这走。今天走得匆忙没注意这个，一会我还要偷偷把钱给扔到钱箱里。”
果然到结账的时候，老板死活不肯收秦微凉的钱，秦微凉坚持非要给，两人一个使劲推，一个使劲送，差点上演一出全武行，给舆小公子看得一愣一愣的，估计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别开生面”的抢单和免单。
最后还是馄饨摊老板“险胜”一局，他成功地把铜板塞回秦微凉手中，推着二位贵客出了摊子。秦微凉则觑准他挥手的空档，极快地把一小角银子弹进摊底下的钱匣子里。
来到王娘子家的时候，天色刚擦黑。秦微凉拍了半天门，才见王娘子小心地探头出来，看清了人才开门。
王娘子局促地在围裙上抹着手：“不知道是道长过来，我在后头洗衣服没注意，劳您久等了。”
秦微凉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我们也是散步到附近，想到阿轩的腿伤，就顺便过来瞧瞧。这几天他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
说话间三人进了屋，秦微凉眼前一花，腰上忽然多了个沉沉的“挂件”，一低头，阿轩抱着他的腰，抬头甜甜地喊：“道长哥哥！”
秦微凉弯腰把他抱进了怀里：“几天没见，阿轩的腿是好了对吗？”
阿轩用力点点头：“嗯，好了，阿轩可以下地走了。就是阿娘担心我，不让我出去玩，”又从秦微凉怀中探头，好奇地看着舆澈，“这个小哥哥是谁呀？”
秦微凉笑着道：“这位是容璟小哥哥呀。”
阿轩看着舆澈，一脸神往，秦微凉生怕他要跟舆小公子要抱抱，赶紧把他放到炕上，把起脉来。脉象比前些天平稳了许多，弦尺平稳有力，内在的瘀血也清得差不多了。再凝神定晴一看，骨头上的几条黑线也不见了，只剩下一颗黑豆大小的点子，静静地趴在上面。
大毛，大毛……
秦微凉在心底默念，果不其然，耳边听到了一个六七岁幼童的声音：“主人，我在。”
“阿轩的腿已经好了，你现在就回归吧。”
“是，主人！”
脚边立时一痒，秦微凉装作整理衣衫，将裤筒稍稍往上提了一提，果然，脚踝边上从黑豆到黑米大小，整整齐齐地巴了四个黑点点。
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莫名地，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完整了……
王娘子端了两杯茶上来：“道长请用茶，小仙长请用茶。”
舆澈点头还礼：“谢谢。”
王娘子把赖在秦微凉怀中的阿轩抱出来，坐到了炕桌另一边：“要不是道长的救治，阿轩哪能像现在这样到处跑。先夫去得早，只留下阿轩一点血脉，若是因我的疏失，让阿轩以后再也站不起来，日后我到了地下，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道长的恩情，小妇人无以为报，只是身无长物，不知该如何报答。”
秦微凉还是第一次听王娘子提起自己的过往，在舆小公子面前又不好八卦，只好道：“大娘说哪里的话，举手之劳的事。日后好好照顾阿轩成人，等他会赚钱孝敬你了，福气还在后头……”
阿弥陀佛，聊家常真的不是她的特长，尤其是她现在男子身份，要同一位大姐闲扯聊天，实在是很不容易。舆小公子在外人前头向来是清冷高洁的，哪敢指望他能插个几句话来活络一下气氛。
眼睛瞄啊瞄，看到炕桌下那本《三字经》，秦微凉如获至宝一样拿起来：“阿轩，道长哥哥来考考你的功课，这个你会不会背啊？”
阿轩点头说会，双手往后一背，就摇头晃脑地开始背起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童声朗朗，倒是冲淡了些没话找话聊的尴尬。
秦微凉表扬了阿轩一番：“你日后要更勤加用功，不管是考取功名，还是做别的营生，都要努力去做好，才不辜负你娘亲独自一人栽培你的辛苦。”
漂亮话也说到位了，秦微凉塞了几个小银角子到阿轩手里，不等王娘子开口就道：“这个是给阿轩读书用的，大娘不必推辞。日后等阿轩能赚钱了再还不迟，现在就先拿着用吧，我们先回了。”
轻轻扯了扯舆澈的袖子：“我们走吧。”
二人一阵风似的出了门，把王娘子看得一愣一愣的，都来不及阻拦。
田间还有秋虫唧唧，头顶的星星闪着忽微的光。
秦微凉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都说红尘色相，皆是虚妄。那是站在极高远玄洪的角度，纵观整个时空。我曾看过一部戏，里面有个人物说，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证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以如此长的时间和空间来看，没有什么人或是事物可经千年万年更迭，还能一如初样，早就化成了齑粉，那倒真的都是红尘空相，镜花水月尽是虚幻。凡人如果用一天的视野，去窥探百万年的天地，确如井底之蛙。而我们生活于虚实相生之中，一方面不可过度痴迷，要放下我执，但又不可太过于遗世独立，失却了生活的情真意趣……”
秦微凉转身回头，正准备迎接舆小公子惊艳赞叹的目光时，却见他倏拔出了手中佩剑，直刺面门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明晃晃的长剑朝面门直刺而来，秦微凉脑袋里一片空白，抱着头就往地上一蹲。
只听头上一阵破空声响，飘飘白衣从自己脑门上掠了过去。咦，不是刺她的吗？
呼，吓死人了，还以为自己废话太多，烦得舆小公子想拿剑封了她的嘴。
秦微凉拍了拍吓得跳得窦性心律不齐的胸口，爬起来一转身，顿时又吓得心动过速：“啊啊啊……有鬼啊！！”
只见前方四、五米处，站了个铁塔般高壮的怪物，青面獠牙，目若铜铃，头上长角，四肢肌肉鼓得和小山包一般，手中挥舞着一根长长的叉子，正与舆澈战到一处。
秦微凉起先很替舆小公子担心，对面那绿了八叽的鬼又高又壮，体型足有他三个大，凭借一身蛮力将手中钢叉挥舞得呼呼作响，对着舆小公子就是一通乱扎。看那个力道和速度，就算被碰到一点皮，怕也是要伤筋动骨的。
却是她多虑了。
舆小公子剑招轻灵精湛，身法飘忽机敏，在舞得看不清的钢叉间灵活地腾挪闪躲，声东击西。几招下来，连她这个门外汉也看出来了，那个绿鬼不过就是凭着一身蛮力乱挥乱戳，打得毫无章法。舆小公子却是进退有度，游刃有余。
只见他先是一招“风过江平”，破解了绿鬼乱挥的钢叉，趁着钢叉挥空的那一瞬，冲入他防守空门处，紧接着一势“分花拂柳”，“云山折梅”，不仅将钢叉挑飞，还在绿鬼身上留下数道口子，痛得他嗷嗷叫。
当然，以上都是秦微凉的幻想。
凭她如今的眼力，还看不清舆小公子的动作和招式，尤其又是这样黑沉沉的夜里。她能看见的就是一白一青两条影子交错又分开，间杂着冰蓝色的剑影划破夜幕的点点荧光。
秦微凉鼓掌喝彩：“好棒，容璟好厉害啊，加油加油！”
却见那绿鬼瞳孔一缩，把目光锁定在了边上看热闹的秦微凉身上，立即抛下了对战的舆澈，转头朝她直扑过来，吓得秦微凉头皮发麻，几乎立时就要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