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幕后黑手的职业素养
次年六月,新一届大学入学统考结束。统考结束后又过了半个月,政治学院本年度毕业论文评比委员会的名单公布,李虚赫然在列。
政治系的教授们对那位背刺他们,给李虚让位的同事,是既愤怒,又同情。
他们已经听说,那名同事被李虚拿住了把柄。
在他们眼里,李虚严格来说不算“学者”,而是“媒体人”。
换言之,是公众人物。
没有把柄被他拿捏住也就罢了,一旦有把柄落他手里,他随时都能让大家身败名裂。
怀着这种对李虚又惧又厌的心理,这届评比委员会的成员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李虚指导的毕业论文刷下去,不能让他从这种敲诈勒索的把戏里尝到甜头。
但评比委员会成员之间,也有互相牵制的关系,他们不让李虚指导的论文及格,李虚同样也能把他们指导的论文判不及格呀。
为了避免这种状况,他们决定在论文评分第一天,就到李虚的办公室里,“指点”一下他的评分工作。
一行人来到李虚的办公室,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屋子,差点把办公室的主人李虚给挤出去。
李虚擦着汗:“各位,能否告诉我,我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受欢迎?”
“突然?不突然,在下仰慕李教授很久了。”为首的教授即使被挤到了李虚用来设座的报纸堆上,也努力保持微笑。
“我们只是担心李教授第一次参与毕业论文评分,一时找不到判分的方向,让好论文受委屈,最终吃亏的可是孩子们。”另一名教授大义凛然地说。
李虚一脸为难。
“不如这样,我试评一份,大家来看看我的评分标准是否妥当。”
学生提交毕业论文,需要提交两套,一套纸质版,是拿来给学院归档的。
另一套电子版,才用于论文评分。
作者们在确定要提交毕业论文后,还要把自己的论文上传到指定系统,经过工作人员的筛查修改,确保电子版论文上面不再有任何作者的个人痕迹,并经过查重以后,再把论文随机派发给作者指导教授以外的评比委员会成员。
不过教授们不大习惯对着电子版论文审阅,他们更喜欢把论文打印出来,拿着笔在纸面上圈圈画画。
李虚也不例外,他打开一篇论文,然后用打印机打印出来,拿起笔开始判分。
教授们围上去一看,论文标题是《论新宫廷教育体系对王位继承制度的影响》
他们暗中交换眼色,确认过这篇论文的指导教授不在这里。
那它要么就是李虚指导的,要么就是没来那四位皇家政治顾问指导的。
已知李虚不可能给自己指导的论文判分,这篇论文的指导老师必然是没到场的皇家顾问们。
嗯,选题也像皇家顾问指点出来的,内容上更是提及了不少外人不易知道的宫廷密辛,他们更确定,这篇论文是出自皇家顾问导师小组的某位成员之手了。
然后李虚看了一会,大笔一挥,给这篇论文判了三等。
其他教授差点吐血三升。
且不论这是皇家顾问指导出来的,就看论文本身的质量,判二等都会让人怀疑学术品味的吧?
果然不能让李虚瞎来!
反正不是自己指导的论文,教授们也不避嫌,七嘴八舌地开始替这篇论文说话。
李虚看上去好像艰难地接受了他们的意见,把这篇论文的分数一直往上提,提到快要满分,教授们才满意。
“这才对嘛,不能对孩子们的要求太高了。这只是学士毕业论文,没必要拿硕士论文的标准去要求嘛。”
“事实上,我个人认为,这篇论文作为硕士毕业论文,也是可以合格的。”
“正是,正是。”
可李虚看上去还是不满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替这篇论文登记最终成绩,嚷嚷着自己要独立批改,把教授们轰了出去。
教授们担心李虚一会还要把这篇论文的成绩改成三等,于是默默记住了论文的选题。
他们私下互相约定,要给这篇论文打个高分,中和一下李虚给的分数,对这篇绝世佳作带来的伤害。
把人送走以后,李虚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学生的论文扔进了碎纸机,心想:
这费峥真是神了,从暗中煽动教授们到他的办公室来盯着他判分,到教他如何拿谢小池的论文,充作自己正在批改那几份,每个环节都被他算得正正好。
李虚美滋滋地想:往导师小组里招上一个费峥,可比他们招一百个关系户顶用呀。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论文评分即将截止的时候。
两大公学都有这么一句著名的校训:没有上三大名校的水平,就不要抢三大名校的学位。
钟奉同学就吸取了血的教训。经历了三年蒂恩大学期末考的毒打,他从挣扎,到郁闷,到摆烂,心路历程之丰富,一言难尽。
顺利毕业是不可能的了,他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但加斯顿王子被可可公国大使馆看得很严。没有了王子殿下,钟奉总不能自己上去攻略周绮茵。
于是干涉周绮茵婚事这个计划,被他无限期搁置。
他只能把注意力放到对付谢小池上。但他摆烂得太彻底,压根没把毕业论文写完,连毕业论文的截止时间都不知道。
这头谢小池的论文分数已经基本定下,钟奉还在打探谢小池的毕业论文是哪篇。
这些天他在政治学院上蹿下跳,引起了教授们的注意。评比委员会的教授一听说他在找李虚指导的论文,也来劲了。
教授们你一言,我一语,交流着各自学生的选题,愣是没发现有哪篇论文疑似是李虚的学生写的。
还是钟奉提了一句:“谢小池以前是宫务部的编修生啊。你们有没有留意过哪篇论文,跟宫务部做的事情有点关系,说不定就是她的论文。”
这群蒂恩城顶尖的政治学家,突然想到了自己早早打好分,并上传分数的那篇“佳作”,僵硬地慢慢转头,看向钟奉这个连毕业证都拿不上的学渣。
“宫,宫务部?”
“是啊,你们要找谢小池的论文,总要先了解一下谢小池这个人吧?”
教授们心想,我们针对的是李虚,谁有空管谢小池是何许人也?
谁能想到,有人不按指导老师的研究方向去写论文,不仅独立完成了毕业论文写作,还能写出这个水平!
“你们都把那篇论文的评分交上去了?”
“交了,那天看完李虚打分,我回去就交了啊。”
“今天都是评分截止日,到现在还没被打分的论文,都是那些要用来填指标,要打不及格的吧?”
要给论文打不及格,比要打高分严格很多,需要全体评比委员会成员签字同意。
他们很有自信,觉得自己绝对能把李虚指导的论文筛出来,放到填充“不及格指标”的那一堆垃圾论文里。
他们头疼的只是,怎么让李虚同意,让自己学生的论文被打不及格而已。
“我,我知道了。”一名教授灵光一闪。
“我们现在就打电话请李虚过来签字,观察他的态度,说不定能知道哪篇论文是他指导的。”
那厢,李虚接到评比委员会的电话,看着他打探到的,谢小池的论文成绩,很满意,也变得非常好说话。
“啊,那个你们自己决定吧,我无论如何都会签字支持大家的意见……我今天要录节目,没空过来了哈哈。”
打电话的助教转述了李虚的话。
评比委员会的成员们面色颓然——千防万防,防着李虚使坏,还是着了他的道。
真是相由心生,这个李虚,果然是个阴谋家!
一个月后,谢小池如愿拿着自己的一等荣誉学位成绩单,前往礼堂,参加蒂恩大学的毕业典礼。
同期的安朗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决定——延迟毕业。
“小池,我错了。”安朗虔诚地对着谢小池双手合十,“我就该紧跟你的脚步,如果我听了你的话,大一就把所有课程选一遍,大二大三的时间也不会这么赶;如果我跟你一起选了李虚做导师,毕业论文也不至于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
在文官俱乐部的时候,谢小池对俱乐部其他会员有所防备,当会长建议她选副教授或者讲师做毕业论文导师,找教授签字的问题他们解决的时候,她拒绝了。
但安朗着了道。
谢小池也曾一再提醒他,文官俱乐部的会员不可信。
但安朗连加入俱乐部的资格都没有,文官俱乐部对他来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乍一受到俱乐部的成员关照,他受宠若惊,只觉得俱乐部的会员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应该不会骗他……吧?
最后他弃了李虚,选了一个俱乐部会员推荐的副教授作为导师。
选完发现,这帮衣冠楚楚的会员,其行为模式,跟放高利贷的一模一样!
他们先是好声好气地哄着他,选了副教授,然后就威胁上了。
要他帮忙查资料,上课签到,乃至打扫宿舍买饭遛狗。
不干?毕业论文还要不要找教授签字了?
安朗也是个狠人,一发现他们的奴役行为影响到他的学习进度,眼看一等学位就要不保,当机立断,申请延迟毕业。
重选的导师,他就老老实实跟着谢小池,选李虚吧。
费峥觉得安朗的行为很迷。
“我记得学姐建议你,论文选题尽量与宫廷贵族相关。如果到最后关头找不到签字的教授,李教授不仅可以替你签字,还可以帮你跟学姐一起把论文过了。你父亲不是伯爵吗?这么多故旧可以走访,你应该不缺这方面的素材才对。”
安朗脸色一僵:“呃,主要是,我放弃贵族头衔以后,我爸的老朋友都不爱搭理我。我没法选这方面的题材。”
“你爸的老朋友也太固执了。”褚莉莉忍不住吐槽,“你是蒂恩大学政治系的诶,旧贵族里,有多少是能从蒂恩大学毕业的?你这样的都不爱搭理,人际交往的标准是有多高……”
“算了,吃一堑长一智。”谢小池安慰他,“多出来一年时间,多一分把握也好。今年李教授进了评比委员会,明年他的导师小组,境况应该会好很多。”
因为安朗延迟毕业,到了毕业季,跟谢小池一起毕业的小伙伴,就剩下陆沛沛,方欣瑜……还有应雨甜。
蒂恩大学的开学典礼很随意,毕业典礼却非常隆重。
毕业生把代表各个学位的宽大学袍穿戴整齐,坐在他们曾经参加开学典礼的礼堂里,按照学位等级上台领取学院院长亲自颁发的毕业证,并向坐在一旁的校长致意。
谢小池拿的是一等荣誉学位,还是政治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上台领完毕业证,还要到舞台一侧就坐。
坐在她旁边的,正好是传媒系的优秀毕业生,应雨甜。
难得可以光明正大地挨得这么紧,他们在从面前不断路过的其他毕业生的遮掩下,小声聊着天。
“导师知道我想选地区议员以后,推荐我去礼顿广播电视台,加盟一档新闻类的节目。我拍的几部电影票房都不错,名气是足够了,但是形象还需要更政治化。”
她说着说着,脸一红:“公学三年级的时候,我还说要组建竞选团队,马上参选呢。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是真的把参政想得太简单了。”
应雨甜在这三年里,不是在拍戏,就是在扎扎实实地念书,其气质变化让她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
整日潜心读书,加上偶尔要参与管理应氏,在她身上,公学时代的跳脱冲动,已经全然不见。
“阿甜,”谢小池垂眸,“说起来,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因为我才踏出去的。我在想,是不是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你会更快乐,过你自己更想要的生活……”
应雨甜猛摇头。
“我们难得见一次,你不要做这种可怕的假设好不好?”
“阿池,遇见你,真的是我身上发生过的,最棒的事。”她在宽大的学士袍袖下,悄悄用尾指勾起谢小池的尾指,“我们拉钩哦,无论往后,在何种情形下再见,你也要记得我的话。”
她认真地转过脸,看着谢小池:“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谢小池紧紧拉住她的尾指点头:“嗯,阿甜,我答应你。无论往后,在何种情形下再见,我都会选择相信你。”
这对正在幼稚拉钩的密友,在未来的职业生涯当中,会撒无数个谎,撕毁无数白纸黑字的承诺。
但这个以这种儿戏的形式,在无人见证的情况下所做的这个约定,却被她们真真正正地执行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