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
陈拓原本只当这姑娘胆子大,加上明显受家里欺负,憋着一股气要发泄,热血上头才这么勇地直面怪物。
等热血褪去,多半就知道害怕了。
但到现在,她还是那么冷静,手臂血流如注,走路都打晃了,面对敌人却仿佛打了兴奋剂一样,依然能保持旺盛的攻击力和战斗意志!
先不说她的技巧,至少这份精神,陈拓心动了。
是那种:好强的战士,好想招来手下给我干活,的心动。
但现在显然不是招贤纳才的好时候。
“来。”陈拓招手,邵多便乖乖靠近。
她看见哆啦a梦又从四次元口袋里掏出一条雪白的带子。
“止血带。”陈拓解释着,将带子环在她被洞穿的伤口上端,按了一下,那带子便自动收紧,伤口的血涌量瞬间减缓。
好神奇。邵多土包子见识少,忍不住提起胳膊看了好几眼,又方便又舒服,似乎还有镇痛药物在里面。
“来了。”陈拓利落地换弹夹,侧方退了两步,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就站这里,砍它腿。”
比起有翅膀羽毛回护的胸口和长满利齿的巨口,光裸细瘦的腿的确是这东西比较好下手的突破口,陈拓剁下一根脚趾也确认了硬度并不夸张。
但是,就站这里?不动?
邵多疑惑地看了眼一瘸一拐气势汹汹冲回来报仇的人头鸟,尖锐的指爪上还残留着她的鲜血。
陈拓“砰砰”两枪吸引住它的注意力:“你失血过多,头部受伤,不适合跑动。站桩能发挥你最大的作用。”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虑,他补充:“如果觉得危险,你随时可以撤退回安全区。或者现在就撤退。”
邵多下意识摇摇头。
她做不到信任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但也做不到将危险全部交由别人应付,自己逃之夭夭。
腥臭再次浓烈起来,代表他们已经进入了人头鸟的攻击范围。
邵多没再多想,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扎稳马步,没受伤的右手持斧,压低身体,在怪物追着陈拓而去时,猛地砍在它鳞片覆盖的隆起关节处。
腿关节明显比细瘦的脚趾更加坚硬。
刺啦——仿佛砍在铁皮上一般,利刃在鳞片上摩擦溅起火星!
邵多只觉得手被震得发麻,沉重的斧头几乎要脱手而出!
她好后悔刚刚没有像绑水果刀一样把斧头绑手上!
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右手承受的压力陡然剧增,邵多咬紧了牙关抵抗脱力和巨震,尽可能在怪物腿上留下更深的伤口。
刃切进去了!不要松手!她在心里对自己喊:千万不要松!
但疲惫到极点的肌肉却渐渐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斧头柄在逐渐松开的掌心摇摇欲坠。
忽然,邵多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竟看到自己手腕青绿的经脉下鼓起一个一元钱大小的鼓包。
这个鼓包瞬间在腕间爆炸,一条黏糊糊的黑红软管粘着血肉破皮而出!
邵多:……啊?
软管似乎与她心意相通,迅速抽长,卷着手腕蜿蜒向前,将斧头手柄连手掌一起绕住,牢牢缠了五圈,最后懂事地自己打一个死结。
斧头非常锋利,加上邵多对抗的力,怪物冲过去的速度,以及软管兄的固定加持,刃瞬间楔进关节一半多!
还差一点!邵多想不了那么多,拿出剁猪大骨的气势,扬起斧子再次砍下!
怪物发出尖锐的嘶吼,顾不得陈拓,一边试图抽腿,一边甩开翅膀,赶苍蝇似的朝邵多挥来!
那可是能挥倒一栋墙的翅膀。
明明还差一点就可以把腿砍断了!邵多迅速思考现在的情形:
首先那个男人,看起来挺强,但身上武器杀伤力有限,只能将怪物困在二楼周旋,有可能是在等救援;
接着自己,已经在力竭的边缘。而且怪物现在的首要目标应该还是自己,如果她放弃抵抗,就要全部靠那个男人来保护。
能不能留条小命,便全看对方良心。
她向来,不太相信人类的良心。
想到这里,邵多晶亮的眸子里染上一层血色,扑上去紧紧抱住要逃跑的鸟腿,双腿盘绕坐在鸟爪上,再次挥起斧头,而巨大的翅膀已经当头而下!
就现在,即使被翅膀扇飞也要废了它,这才是自己的生机!
一旁,打空一梭子子弹的陈拓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说了会救她?为什么还这么拼命?
他果断弃枪,再次抽出那柄长刀,高高跃起,将即将扇到邵多的翅膀刺了个对穿!
以此同时,“咔嚓。”鸟腿断了。
怪物唳鸣一声,独腿难支沉重的身体,翅膀又被牵制住很难保持平衡,终于轰然倒下,硕大脑袋贴着墙皮,将二楼客厅最值钱的48寸液晶大彩电刮倒在地,压碎成拼图。
陈拓将穿过翅膀的长剑钉在地砖面上,喘着粗气去看邵多。
邵多已经跟着摔倒在地,但很快缓过劲儿爬起来,踉跄走到怪物头部,在它仰起头试图咬她时,一脚把它头踹歪,死死踩在脚下。
接着,她高高扬起斧子,对准觊觎已久的鸟脖子——
“吾是神——”羊瞳透露着惊恐,怪物再次口吐人言,声音恐怖尖锐,穿透墙板楼层,让这栋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渎神者必遭报应!不得好——”
话音未落,咔嚓!
陈拓支着长刀站起,愣愣看着举斧劈下,一脚踏在怪物头颅上的年轻女人。
“……什么嘛。”邵多低头看着,喃喃自语。
她终于力竭,手腕上的软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手再也握不住,沾着“神血”的斧头当啷坠地。
“原来神脑袋分家也会死啊。真菜。”
血与汗打湿了她遍体鳞伤的身体,破碎衣摆下隐约露出漂亮的腹肌线条。
“陈先生。”直到邵多开口喊他,陈拓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人发呆好久了。
“你——”陈拓难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邵多向他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一朵染血盛开的食人花。
食人花说:“我要晕了。”
陈拓:“啊?”
邵多两眼一闭,哐叽躺倒在满地腥臭血污中。
陈拓:!!!!
“……赔!必须赔!”
“……你说多少万?我的老天爷啊!还有没有天理啊!当官的欺负老百姓啊——”
好吵。
邵多从昏迷中被吵醒,头疼欲裂,眼皮子灌了铅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可是他们太吵了,听了半天邵多终于听明白缘由:
邵父邵母在要求赔偿。
与怪物战斗的过程中,刚装修好给邵沐辰结婚的二层小楼已经被毁成毛坯。他们要求陈拓赔偿。
确切的说,是要陈拓所在的部队给他们赔偿。
邵多听到来了不少人,步履有序安静,还听见有人喊“陈上校”。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被救的人讹上了救命恩人?哈!邵多活生生把自己笑醒了。
而荒唐的贪婪者,正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在意识里,她笑的喘不上气;但实际上,透支的身体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
“果然厉害,醒的真快。”宽厚的男声响起,邵多仰起头,发现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戴着医疗口罩,一边处理她左臂上的伤口,一边饶有兴致地瞄她好几眼。
“我们队长说,你把那d级的人面鸮给——”他捻着针筒抽药液,抽完顺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d级?
人面鸮?
邵多眼中流露出疑惑,但她并没有说。
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可能接触到某些不为人知的领域了……
而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接触这些,或许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她的愿望,只是家人不要作妖,不要打扰,让她考个安稳的编制,和女儿平稳安定地生活。
另一边,邵母看到她醒来,又闹起来:“看看,看看,我女儿都伤成什么样子了!你们是部队的吧!不是应该保护平民百姓吗?好了,伤全在我女儿身上,哎哟我苦命的女儿啊!”
邵母哭哭啼啼扑过来,邵多眉头一皱,在邵母趴上抢救床的一瞬间,翻身下地。
刚准备给她打消炎药的大高个举着针管愣在原地,看邵母扑上空荡荡的床铺,连哭喊都卡壳了。
“……我很好。活着。”她对自己母亲冷漠地说。
邵多闭上眼缓过眩晕。她很清楚,自己只是邵母又一个讹钱的借口而已。
忽然感到身边一暖,转头,是堂妹的相亲对象。
陈拓漫不经心地走过来,嘴上在指挥几位穿着防护服、抬着巨大金属箱的人员去楼上,但在身后伸手不着痕迹地扶了她一下。
邵母看她半点不上道,急了:“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你看看你,这胳膊,废了啊!要不是他们暴力执法——”
一个看起来和陈拓很熟的小姑娘皱着眉头凑过来在他身边耳语:“这种人很麻烦的,虽然之后会……但说不定当场就要找自媒体闹大。老大,要不给点息事宁人吧,真要给他们搞成新闻了,麻烦。我们组不是还有几万备用活动资金……”
邵多听不下去了。
“纸笔,有吗?”她问追到身边给她打针的大块头。大块头看起来是军医,回门口救护车上翻出空白处方单和签字笔交给她。
邵多拍拍陈拓,示意他和自己来,邵母邵父和邵沐辰还在后面闹,应付他们的几个小战士都快哭了。
举目四望,经过怪物大闹一场,客厅里连张完好的椅子都没有,更别说写字的桌子。
邵多只能把纸铺平在墙上,但左臂有伤按不住,陈拓很有眼力见,修长漂亮的手掌立刻跟上,贴墙按好。
墙面贴了俗气的艺术墙纸,花纹凹凸不平,这让邵多力竭颤抖的手写字体更加雪上加霜:
放弃补偿承诺书
邵家(地址:南市x县x村x户,常住人口:邵学兵、蒋红琴、邵多,邵沐辰)于2042年4月1日突遭不明生物袭击,由
写到这里,她仰头望向陈拓:“不好意思,陈先生叫什么?”
“陈拓。耳东陈,拓展的拓。”
由陈拓先生一力击毙,邵家上下十分感激,并对战斗过程中造成的房屋财务一应损失自行承担,绝不追偿。
承诺人:邵多,邵沐辰,蒋红英,邵学兵
日期:2042年4月1日
陈拓忍不住提醒她:“这个东西,恐怕没什么法律效力。”
邵多耸耸肩:“本来他们就没理由要赔偿,你们公职人员遇到刁民是说不清楚的,舆论自然会站在他们一边。这个只是给你们留个保障,要是他们闹大,你们也不能任他们泼脏水。”
邵多收好笔,把承诺书折一折,塞进陈拓手里:“能力有限,见谅。谢谢你。很抱歉。”
陈拓从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了最强大的勇气,也看到了最深沉的无力。
他又一次陷入不知道说什么的境地,只觉得手中的承诺书重得要拿不住。
她看起来有点难过,说话呀!得说点什么……
“……只是你写的话,对他们其实没什么约束力。”
天哪!陈拓内心唾弃自己:我在说什么!她已经够努力了!
邵多一愣,点点头:“确实。不好意思,我不太聪明,又伤到头了,有点疏忽。”
她又将纸张抽回,展开,径自走到还在“舌战群儒”的邵母蒋红英身边,强行拉过她的手。
“你干什么?”蒋红英愣住。
邵多用不容抗拒的力量,牵着她的拇指,在她反应过来后乌烟瘴气的辱骂中,沾了自己身上的血,按在承诺书蒋红英的名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