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树
江嬷嬷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您说的是五老爷?”
余老太君一辈子与郭国公夫妻恩爱,育有三女二子,头三个都是姑娘,后来才生了一对儿双胞兄弟。
郭家满门武将,余老太君的一对儿子自然也是,十四岁就跟着父亲上了战场,可惜战场上刀剑无眼,一年后老四就命丧黄泉,那时他才刚满十五,尚未娶妻。
得知消息的余老太君,痛不欲生,差点没把一双眼给哭坏,更是对没保护好儿子的郭国公恨的咬牙切齿,幸亏当时人不在身边,不然非得在他身上咬出几个窟窿才好。
好在丧子的郭国公也是痛彻心扉,很快便把小五从军队上遣送了回来。
对于这个仅剩的唯一儿子,余老太君更是视若珍宝,疼爱有加。不仅不让他再上战场,还迅速给他订下一门亲事。
余老太君眼皮微阖,又爱又恨地点了下头。
“不是那个臭小子又是谁!”
郭鸿仪身为名门之后,体内将门血液难以抑制,在家不过待了五年,又再次悄悄上了战场。
好在那时他的妻子已给他生下一儿一女,有孙儿逗弄的余老太君也就睁只眼闭着眼算了。
郭鸿仪骁勇善战,敢拼敢闯,在军中不以郭门之后为傲,反倒屡次深入险境,打了几次敌少我多的胜仗,一时间名声大造,甚至有了小战神的美称。
战场得意,情场失意,郭鸿仪在战场上虽然很快建功立业,家中妻子却生了怪病,遍求名医也没治好,最后撒手人寰,丢下一对儿女。
夫君儿子常年在外征战,平日里在家的只有余老太君和儿媳孙辈,儿媳温顺,余老太君跟她相处很融洽,突然这么一个朝夕相处的人走了,余老太君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
可日子还要继续过,一对孙儿年纪还小需要人照顾,偌大的国公府将来得有当家女主人管理后院,就是儿子郭鸿仪也还年轻,虽然只有战事休止时才回来,屋里也得有个端茶倒水,知冷知热的房里人。
无耐她心疼儿子,有心替他择妻,她那个满脑子只有打仗的儿子,却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先说发妻早逝要守节,后来又以自己战事繁忙为由躲在军营里,让余老太君毫无办法。
几经周折,终于在郭鸿仪二十八岁的时候,替他择了一门亲事,对象是太子祭酒的二女儿,合八字定六礼,一切都已就绪,只待他从边关回来就可拜堂成亲。可边关忽然生事,本该归京的郭鸿仪临时上了战场,推迟了一个月返京。可偏偏,就在他处理了战事,终于启程返京的前三天,待嫁的新娘子清晨进山寺烧香还愿,遇上晨雾,整座马车跌下了山崖。
新娘子尸骨无存,这场婚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弛聘沙场的郭鸿仪见惯生死,对未婚妻的死并无太大反应,余老太君却是又伤心了一阵,三个月后才又给他物色了个新的对象,这次是武官之女,会耍枪弄棒,也会骑马射箭,肯定跟小儿子很谈得来。
没想到这次变故来的更快,她前脚才找媒婆上门提亲,后脚姑娘不知从哪儿染上了天花,一命呜呼了。
接连两次议亲,新娘子都莫名其妙的没了,郭鸿仪克妻的名声终于传了出去。
许多人家都战战兢兢,不敢随意再将女儿嫁给郭鸿仪。
但也不是没有人愿意许嫁,毕竟像秦天翰那种整日只知游手好闲之辈都有人惦记,更何况家有祖荫,身负战功,实打实的将军郭鸿仪。
不少妄图攀龙附凤的人,把自家族谱翻了个底朝天,像拔出萝卜带出泥似的找了一堆儿隔了十八层亲戚的表妹养女,想送进郭府。
余老太君却看不上。
正好郭鸿仪本就无意婚事,给他娶续弦这件事就耽搁下来了。
但余老太君一直没死心,在观望,直到七年后的今夜,遇见了一个样貌气度都十分合心意的姑娘。
“这个想法好是好,就是咱们五老爷那克妻的名声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还有那小娘子看着也忒小了,跟五老爷恐怕差了不少。”
江嬷嬷皱着眉,说出自己的顾虑。
余老太君却摆手,混不在意,“那丫头看着就是拎的清的,不会被那些流言吓到。”若真是吓到,也不会被她看上了。
“只不过,”余老太君微微迟疑,“看着的确是小,也不知道今年多大了若是,若是真的比鸿仪小很多,那也没事。”
“俗话说的好,老夫配少妻,像我不就比老头子小了十八岁,这么些年不也恩恩爱爱走过来了,好的很嘛。”
余老太君嫁郭国公前,郭国公曾娶一妻,这一点跟丹阳公主李雪关和秦无崖很像,但她比李雪关幸运的多,因为郭国公的发妻是真的病死了,而且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
余老太君未成亲前是家中幼女,十分受宠,嫁给郭国公后,郭国公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自然也没受苦。
所以顺风顺水的她,哪怕已经五十多岁,性格依旧率真直爽。
前脚才说自己相中了人,后脚竟然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幻想人嫁进来后的生活。
“只要那丫头真的嫁过来了,我就把她当亲闺女疼,反正我养过三个闺女,有经验。我的所有妆奁都是她的,随便她拿,她爱插珠钗插珠钗,爱戴冠子戴冠子,我不会管。还有府里的中馈钥匙,账本银钱也都交给她,她爱怎么用怎用,我不会过问。她若是嫌弃边关艰苦,不愿跟鸿仪远走边关,就留在盛京也可以,府里的人都随她使唤”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连名字都不知道呢,您竟然都想这么多啦。”
江嬷嬷好笑地仰头看她,“再说下去,是不是就该生孩子了”
余老太君却是摇头,“生孩子是他们的事,我管不着,她爱生不生,要是不想生也就算了,反正穗儿和舟儿也大了,她也不用为跟他们套近乎费尽心思,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在穗儿舟儿成婚时,坐在主座上受一杯茶就好了。”
穗儿舟儿正是郭鸿仪一对儿女的小名。
说的这么详细,看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丫头,想把人拐回家当儿媳了。
江嬷嬷也认真起来,“既然如此,回头老奴明个儿就派人去将那个小娘子的情况打听清楚,再”
“别回头了,”余老太君打断江嬷嬷的话,“就明个儿吧,你找上一个京中声誉较好的媒婆,带着人亲自上门求亲。”
“这么快,”江嬷嬷迟疑,“不先把人调查一番吗?那丫头身上可还带着孝呢”
就算急,也不能在孝期内成亲呐。
“你想什么呢,”余老太君嗔她一眼,“我可没老糊涂到那个地步。”
“那”
“我是怕,我等得及,她却等不了。”
再怎么直率的人,经过半生风雨,看问题也是鞭辟入里的。
今日一事,那丫头虽然洗脱了自己跟曹威的“奸情”,但毫无疑问也得罪了曹秦两家人。
当众出丑的秦家人,不可能将她嫁给曹威,其余人都碍于曹平蒸蒸日上的势头,也必不敢在得知曹威对她心有所属的情况下,向她娶亲,公然得罪曹家。
所以,今晚她看似是拒绝了曹威,其实是断了自己后路,她的未来婚事,必定艰辛不易。
但这一切都是对于其他大多数人的,郭家四代为官,郭国公更是两朝元老,肱骨之臣,别人怕曹家,郭家却不怕。
可这却不是如今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曹威和秦霜的婚事出了未曾预料的大波折,未必会成,这种情况下,秦家可能会放过“罪魁祸首”吗?
哪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件事非那丫头本意,她也是受害者。
至于说调查那丫头的情况,比起其他,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郭家根深蒂固,如今早就不需要依靠姻亲裙带更上一层。为小儿子择妻,余老太君更看重的是个人品行。
江嬷嬷毕竟是伺候余老太君几十年的人,原先不明白,此时经她一点拨,立即就明了。
“好,老奴明日清早就去办。”
听到江嬷嬷应诺,余老太君脸上却无太多欢喜,只是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轻叹一口气。
“希望明天早上,还来得及吧。”
余老太君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客人走完之后,朱氏命下人关上大门,就派丫鬟去各个院里,将所有人都叫来了自己的院子。
曹威突然跳出来横插一脚之后,纪姝颜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刚刚她离开后也没闲着,先回去找到玲珑,跟她快速交代一番,才在翠儿的催促下,单独出了静院。
知道前路叵测,她并未带上玲珑。
夜里的风雪终于停了,万物都被皑皑白雪覆盖,远远看上去一片白茫茫,静谧地杳无人迹,惹人心慌。
所有人都知晓了今晚的事情,翠儿自然也是,她眉头紧锁,带着纪姝颜一路疾行,罕见地没有开口吱声。
绕过前方一片竹林,就是朱氏居住的明堂,但翠儿带着纪姝颜刚走到一半,就看见远方一棵槐树底下站着秦霜主仆。
秦霜显然是早就等在这里,见到她们并不惊讶,还朝翠儿微微颔首。
“翠儿姑娘,我有话想单独跟姝颜说,不知道可否行个方便。”
翠儿一顿,眼睛为难地在纪姝颜和秦霜两人身上转了转,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老夫人还在等着,大娘子请尽快。”
她朝秦霜行了个礼,走到远处等着,秦霜身边的丫鬟也跟着避开。
被雪压弯的竹树之下,身穿紫衣的秦霜和身穿青衣的纪姝颜相对而立。
须臾,望着纪姝颜的秦霜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很得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