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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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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很快传到了卧病休养的丹阳公主李雪关耳中,她怒极,听说秦思娴受惊动了胎气,可能要早产,先拿牌子找了盛京最好的稳婆大夫,然后又开私库挑了上好的陈年松茸人参等补品,等大夫和补品都送过去后,才让人把女儿秦含珠提溜过来。

    秦含珠这辈子上不怕天下不怕地,唯独怕的就是她阿娘。对于阿耶,皇帝舅舅,哪怕她犯了再大的错,只要她撒娇一哭,最多绝食饿上几顿,他们都会心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但这招对她阿娘不行,不管她是撒娇还是撒泼,李雪关始终无动于衷。她自小到大,真正动手打过她的,也就只有她阿娘一人。

    看到阿娘派人来捉自己,秦含珠便知大事不妙,一边哼哼唧唧拖延时间,一边朝侍女绮云猛眨眼睛,让她去搬救兵。

    李雪关此时仍旧住在丹园,她爱海棠,整个园子里种满了各色海棠,垂丝、贴梗、西府、木瓜,各种品类,粉白、鲜红、淡紫、皎白,各种颜色,等到春风一吹,整个园中便堆云裁绣,如坠仙宫。

    因时节尚早,园中成片的海棠树上绿芽萌动,隐有花苞坠头。

    秦含珠被嬷嬷压到丹园时,李雪关正在书房提笔作画,她是先帝最得宠的掌上明珠,自小便有名师大儒教她书法丹青,她天分又极高,描的一手烫金小篆,画的传神山水石青。

    窗外海棠花未开,她却心中有花,落笔便是一幅垂丝海棠,花团锦簇,莺歌燕舞,活似一片春日艳胜之景。

    “你可知错?”

    听见有人撩开珠帘进来,李雪关头也未抬。

    “我有什么错,是他们冒用二郎的名号在外兴风作浪,我那么做不过是为二郎讨公道罢了。”

    秦含珠双手抱肩,想到此事心中仍旧气恼难忍。

    “你为二郎讨公道就可以打人?”

    “是她先开口惹我的!”

    “她开口惹你你就打她?你不知道她已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

    秦含珠闻言神色果然一滞,但很快又强自挺胸争辩。

    “我又没打中她!”

    “你是没打中她,可是打碎了她旁边的花瓶!”

    “那那也是她自己站的不好,非要站的那么近”

    “还嘴硬!”

    李雪关手下力道一重,笔尖墨渍晕染出一圈浓墨,整副海棠春景图就这么毁了。

    她怒而抄起手里的毛笔,抬手就向案前的秦含珠掷去,秦含珠长睫一抖,还没来得及往旁边躲,“哗啦”一声,珠帘被挥开,她整个人已经被一个温热的身体裹在怀里。

    淡淡的甘松香气,是她阿弟身上的味道。

    秦含珠眼圈唰的就红了,她扒开抱住自己的秦骃朝李雪关吼道。

    “好啊,你居然为了不相干的外人,动手砸你的亲生儿女!”

    李雪关抿唇站在原地。

    她手里的毛笔刚刚看似是往秦含珠方向掷去,实则是瞄着右边扔的,不管秦含珠往左边躲或者站着不动,都不会砸到她。

    可她没料到儿子秦骃会在此时撩帘进来,还正好站在右边抱住了女儿。

    “二郎,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秦含珠红着眼圈急着扒拉着秦骃,想看有没有砸到哪里。

    “我没事,不过是擦到了些墨汁。”

    秦骃此话不假,即使是瞄着旁边砸的,李雪关出手也没有用大力,那支本该砸空的毛笔撞到秦骃左耳,就失力掉了下去。

    “谁说没事的,这耳朵都砸红了,而且衣服都弄脏了!”

    秦含珠抬手去擦秦骃耳垂上的墨渍,嘟着嘴对秦骃抱怨,却是说给李雪关听的。

    “阿姐!”

    秦骃无奈唤她,将她反复擦拭自己耳朵的手拽下来。

    “就算是平时,你这样一直揉我耳朵,我耳朵也会红的。”

    秦含珠讪讪,放下手后还瞪他一眼,小声嘀咕。

    “傻子,我说这话还不是为了你。”

    秦骃望着她浅浅一笑,这才转身叉手朝母亲弯腰行礼。

    “阿娘,此事因我而起,阿姐也是为了护我,若阿娘要罚,就请罚我吧。”

    秦含珠一听这话,原本还犟的不行,立即反水改口。

    “不是二郎的错,是我,是我动手打人,随便乱发脾气。阿娘你要罚就罚我,别罚二郎,这事跟他没关系,他也是受害者!”

    将秦骃往后一拨,秦含珠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护在他的身前。

    李雪关再多的气,见到他们姐弟两这样也消了。

    再说,秦含珠狡辩千言万语,总还有一句是真的。这事从头到尾都跟秦骃无关,他平白无故被人引到青楼调戏,被外界之人揣测玩笑,没道理还要为这一切认错受罚。

    望着互相依护的儿女,李雪关终于悠悠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们动手之前,就没有想过,你们的阿耶会多么难做吗?”

    秦骃心头一动,来之前他隐隐约约是听说了秦思娴所住的锦园那边不断有大夫进出,情况似乎不太好。若真是如此,那阿耶此时

    他立即拱手向母亲示意。

    “儿子库里还有支百年野山参,根须齐备,可送去锦园。”

    “你能这样说,我心中自然宽慰,”李雪关点点头,“不过我已经挑了补品和大夫稳婆送过去了,只希望她这一胎,能平安诞下来吧。”

    竟是要生了嘛?

    可是之前不是听说,才八个月吗?

    俗话可是说,七活八不活啊,秦思娴这胎若是只有八个月就生下来,还能活吗?

    秦含珠秦骃姐弟彼此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惊愕。

    “你们若真是有心,就回去把《心经》抄上十遍,为她祈福吧。”

    李雪关再次开口,这回连一向不爱写字的秦含珠都没否认,他们齐齐朝母亲颔首允诺。

    李雪关身子还是不适,今日是听到了外面的事才将秦含珠叫来教训,如今见她已经知错,也没心情继续说些什么,只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

    秦含珠秦骃姐弟手拉着手,快要走到门口时,秦含珠突然撒开秦骃的手,转手跑回来。

    “阿娘,就真的不能让他们再回去吗?”

    她仰头看着坐在画案后的李雪关。

    李雪关也没料到女儿会去而复返,望着女儿执拗的目光,她抿了抿唇。

    “含珠,你不喜欢他们”

    “对,我不喜欢他们。”

    李雪关话音未完,秦含珠就开口打断了母亲,她开口,直截了当。

    “我不喜欢他们,不喜欢那个姓朱的,还有她的孩子,孙子,以及所有跟她相关的人。”

    秦含珠生来就是天之骄女,想要什么有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自然不会虚与委蛇的那套把戏。

    她的阿娘这次却是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开口,

    “这恐怕不行,他们是你阿耶的妻儿,跟你阿耶的关系,就如同我们跟你阿耶一样,你想想,如果让你阿耶赶走我们,你阿耶会愿意吗?”

    他们与阿耶的关系,怎么能跟自己与阿耶的关系一样?

    听到母亲拿自己类比,秦含珠厌恶地皱起了眉。

    “那分开住呢?”秦含珠试着让步,“不住在一起,总可以吧。”

    “我看见他们成日在我面前晃悠,明明凑在一起说我坏话,转头看见我来了立马露出虚伪的笑,却又藏不住眼底的防备与厌恶,实在是太难受了。”

    “我真是一天,不,一个时辰,一炷香,一盏茶的时间,都不想再看见他们了!”

    秦含珠双手攥拳捏在身侧,朝着母亲发泄完内心的不忿,又充满期盼地看着她。

    “阿娘,”她乞求地唤她,“可以吗?”

    李雪关知道自朱氏住进来后,双方肯定会有不合,却没料到私下摩擦已经到了见面就互相生厌的地步。

    她有些头疼地撑住脑袋,疲惫开口,“你让我再想想。”

    “阿娘”秦含珠还要开口,一直站在帘外的秦骃已经掀帘走进来了,他一把握住姐姐的手,打断她。

    “阿娘,您先休息,我和阿姐先出去了,回头再来看你。”

    又朝欲开口的秦含珠摇头,示意她去看母亲。

    李雪关半阖着眼,听到这话只随意挥了挥手,秦含珠瞥见她眉间沟壑,显然很是不舒服,到底抿住了嘴。

    两人行礼告退,携手出了屋子。

    秦含珠明显还因刚刚的事很不高兴,不过握住秦骃温热的大掌,想到他是特意赶过来救自己,又很高兴。

    “二郎,刚刚真是多谢你啦,幸亏有你替我挡着,不然那笔”

    秦含珠冷嗤一声,显然还很介怀。

    “其实,阿娘刚刚的笔扔的很偏,若我不进去多事,也未必能扔中阿姐。”

    秦骃刚刚只是一时心急,等冷静下来,自然能想清楚,以那砸到他耳朵的笔的角度,根本砸不到秦含珠。

    秦含珠完全没料到这一茬,闻言直接愣住了。

    秦骃看她一眼,轻轻捏了下她的手。

    “阿姐,阿娘其实并不想砸你的。”

    秦含珠眼皮一眨,终于回神。

    “那又怎么样,她不还是扔出手了吗?”

    她说这话时撅着嘴,仍然是那幅骄矜小公主的模样。

    秦骃看她一眼,眼底笑意弥散,到底没再开口。

    “对了,怎么只有你吗?”秦含珠往四周看看,“我明明是给琦云使眼色,让她去搬救兵的啊,怎么只有你来了,阿耶呢,他在哪儿?”

    看着秦含珠东张西望,秦骃不得不开口提醒。

    “阿姐,阿娘说了,锦园那边可能要早产。”

    秦含珠一怔。

    是啊,她怎么忘了,阿娘明明刚刚才说过,锦园那边不太好,阿耶现在估计急都急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分神来“救”她这个女儿呢?

    哪怕,她曾经是阿耶最疼爱的女儿,掉一滴眼泪,都会让他心疼的要命。

    秦含珠脸上笑意完全没了,她仰头看一眼被海棠树叶切碎的天空,憋住了想流出来的热泪。

    “真的好想再也看不见他们啊”

    她小小声的嘀咕,旁边的秦骃听到了,却头一次无法开口安慰。

    因为他们都明白,阿耶已经不单单是他们的阿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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