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死生
耸立的城墙之前，陈胜的大军早已排兵列阵。
他们大多数拿着刀枪兵器，还有一些手中举着些奇形怪状的武器，看起来很像是由农具改造而成的。铠甲也是如此，只有几个将领身上的还算完整，军卒们身上的就有些破旧了，也有部分人连破旧的甲衣也没有。
没办法，他们毕竟是一支新军，资源并不很充足。
在众将环绕之内，陈胜骑着马肃穆地看向前方，被围拱于中间。
这几乎是陈县所有的剩余兵力了，就算大楚还有其他散落在外的几股小的部队，也因距离太远短时间过不来。
所以此次便是最终一战，作为王的陈胜必须要站在所有人的前面，宣誓不屈服与抵抗到底的决心。
他的目光穿过中间一片空大的地带，望向对面。
那里，章邯也如他一般的架势，盔甲下的双眼中满是野心勃勃。
咚——！
战鼓擂起，咚咚，咚咚，咚咚，仿佛是和着心脏跳动的节奏。
号角轰鸣，冲锋军大喊着，厮杀便开始了。
两股力量如同人所绕成的洪流，猛烈对撞在一处，随即混合成一片辨不清的人潮。激烈的拼杀之下，人头飞起，鲜血迸溅。
陈胜眼中被血色注满，脉搏喷张鼓噪。
头上是一片晴天，他却想到了大雨纷纷的大泽乡，想到了振臂一呼揭竿而起的痛快，想到了吴广死不瞑目的头颅。
对面，便是追赶不休的章邯军。
于是在众人皆关注战场时，陈胜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举动。
他拍马而出，一瞬间就奔入了战阵之中！
“大王不可！”将领惊骇至极，也赶紧追随而去，想要把他拉回来。
但双方正陷入混战之中，几人霎时就被人流所淹没。
陈胜一双眼如鹰隼，锁定了近处几个颇为善战的敌军，抽出长枪便刺砍而去。倒也骁勇异常，左右拨动就挑起一个小头目，在那人惊诧的目光里收割人名。
随后赶来的将领无奈，只得护佑在陈胜身边，以防他受到伤害。且边杀边努力向后，以求顺利回到身后的城内。
箭镞如雨倾泻，厮杀震天而响。
就在这方正酣战之时，一个身影从章邯的军营里悄悄走出，向着战场而来。
陈刀顺手捡起一个掉落在侧的头盔，戴上后便往下压了压，半低着头靠近了厮杀的人流。
正是鏖战的时刻，也无人注意一个兵卒的忽然出现。
陈刀瞅准了时机，便头也不回地穿入了人海之中。
他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只为了见一眼自己的孙子。但这片战阵太大了，大到陈刀就像是一只漫入草丛林地的蚂蚁，甫一进入就被裹挟着漂流。
他如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握着从厨房带出的一柄菜刀压低了身子缓缓前行。
身侧都是打得如火如荼的军卒，陈刀并不恋战，见有人朝自己奔来便本能地躲去，幸好他年轻时也曾征战沙场多年，还有些身手在。
陈刀艰难往前的时候，陈胜正陷入疯狂的厮杀。
他一双眼通红，脸颊与盔甲上溅着一簇又一簇的鲜血，温热地冒着烟气。将领们不敢怠慢丝毫，只一小会儿就将陈胜身边的敌军都斩杀殆尽，直直地辟出一块真空地带来。
然而汹涌的人海中，一处空白带是很显眼的。
章邯那边很快便注意到了这处异常，于是传令官即刻就收到了一道指令：“斩杀陈胜，加官进爵！”
指令被从外围传了进来，无数秦军听到主帅的这个承诺都疯了起来！
加官进爵，加官进爵！
杀了陈胜！
“杀！”“杀陈胜！”“杀杀杀！”“陈胜小儿，待某取你人头！”
军卒们一窝蜂地寻找起了陈胜，人海的流动开始加剧。
正在苦寻的陈刀自然也听到了起伏在耳边的呼喊，他支起身子，向着人流涌动的地方眺望。
坐在马上疯魔枪挑数人的，正是自己的孙儿。
陈胜！
终于找到了！
陈刀悲喜交集，也朝着他快速奔去。
面前一个又一个阻碍，以及交战对刃的两方军卒，都被陈刀灵巧地或躲过或砍杀。这样很耗费气力，陈刀走了一小段就变得气喘吁吁。
然而日思夜想的孙儿近在眼前，陈刀深深吸了一口战场的带着腥味儿的冷空气，奋力继续向前。
“小胜，小胜，小胜！”陈刀喊得声嘶力竭。
眼见离得越来越近，陈刀满怀希望。然而不知从哪里偏来一柄刀向他砍来，幸而陈刀举起菜刀格挡了一下，险之又险地将其格挡开了。
“小胜，爷爷在这儿！”陈刀只看得到近在眼前的孙儿的脸，他焦急地踉跄着挤过人流，向着陈胜伸出手。
近了，近了，更近了。
“小胜！”陈刀脸上隐隐浮现一抹欣喜。
马上的陈胜抖了抖耳朵，他于乱战之中，好似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陈胜顿下手中长枪，茫然地骑着马在原地转圈，扫视四周。
祖孙二人，就要相见。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一支流箭穿空而来，刹那间穿透陈刀的头颅，从盲了的那只眼透骨而出！
陈刀伸出的手与欣喜的表情都戛然而止。
凝固。
菜刀脱手而出，羸弱的身躯倒地。
瞬间，便被其他的死尸所掩埋。
陈胜转了一圈，没有任何熟识的人，他略微清醒了一些，自嘲道：“爷爷如何会出现在这里，我倒是糊涂了。”
身侧的将领们见人越涌越多，急声劝阻着陈胜回城。
陈胜倒也没有再固执，打马返回。
他不曾回头。
而在死尸遍地的战场，无人知晓的角落，有一个老人被箭洞穿而亡。
他叫陈刀，死于寻孙的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