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车夫

    一辆牛车晃晃悠悠地进入了陈县。

    赶车的汉子脸色恓惶，大冷的天只穿了杂乱的几件单衣，整个人瘦脱了相。在过城门关卡时，哆哆嗦嗦地打着牙关道：“我是大王同村，乃旧识……”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因为连日来的赶路疲累交加而晕了过去。

    守门的军卒闻言也不敢怠慢，将其通报上传，而后便有车来把汉子拉入了宫内。

    陈胜静坐在床边，看着躺下昏迷的汉子。

    医师早已检查过，说是那人连日来水米未进且心力交瘁，所以累极而晕，只消修养几天就好。

    陈胜这才放下心来，看着自己的旧识心内百感交集。

    躺在床上的这个赶车汉子，是庄贾。

    就是那个小时候总喜欢跟陈胜一起玩的锅盖头，也是那个在陈胜接到戍卒令离开时送他到村头的好兄弟。

    庄贾就这样整整躺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才幽幽醒来。

    他看到身披华服一身贵气，和往日绝不可同日而语的陈胜，讷讷间竟有些局促。于是慌乱地就要爬起来，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陈……大……大王……”庄贾掀开被子就扑到了地上，踉跄着跪了下来：“多谢……多谢大王救命……”

    结结巴巴的，总算是把话说出来了。

    陈胜赶紧搀起了庄贾，只说不必如此。

    但庄贾依旧对陈胜毕恭毕敬，甚至于惶恐。

    两人之间只隔了六个月的时间。

    而这六个月，足以让一位新的上位者与旧日朋友间，筑起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毕竟，陈胜确实是王，也已经习惯了做王，更默认了自己的地位与昔日断然不同。

    所以庄贾，往日是兄弟，如今是君臣。

    君臣有别，自古如此。

    “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爹娘呢？”陈胜关切地问。

    庄贾眼神一瞬间发紧，而后又低下头来：“自从大王你走后，村子里的情况愈发艰难……粮食被上头征收走了，今年雪又大，根本没吃的，我爹就为了省一口饭，活活给……饿死了……”

    眼泪扑哒滴落，庄贾用胳膊擦拭着悲伤：“娘……也一样……”

    陈胜叹了一口气，继而伤感道：“怎么不早些来寻我呢？”

    庄贾黯然，又捶打了一下左腿：“想着这条腿早就断了，来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怕添麻烦……可是实在撑不下去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那份踟躇与苦涩，却浸满了话语。

    陈胜也没再问下去，而是拍了拍庄贾的肩头，说是自己还缺了个车夫，让他放宽心好生歇养，以后就专门给自己赶车。

    陈胜对于好友的到来还是欣喜的，尤其是在现在众臣离心的档口，有个自己人在怎么着都好一些。

    庄贾感恩戴德地拜了再拜，直到陈胜离开似乎都处在激动之中。

    但当屋内空无一人的时候，庄贾却握紧了拳头死命地捶打在墙上，他咬紧了牙关，似乎要把一条命都咬得死死的。

    直到，手关节上一片血肉模糊。

    庄贾的眼中，满是焦虑与悔恨。

    而与他一样焦虑的，还有一人。

    那便是如今身处章邯军中，整日里做饭的火头军陈刀。

    陈刀随着大军饮风就雪，匆匆向陈胜的大本营扑来。军中士气高昂，大多数人期盼着战一场好夺军工，然后早日结束征战就可返回家乡。

    陈刀之前也很希望到这里来，但现在他又不想了。因为一旦到了陈县，就说明孙儿陈胜的政权已经岌岌可危，连拦截敌人的能力也没有了。

    那样，最终的结果自然是可以预见的。

    陈刀不愿看到陈胜落得个如吴广或田臧一样的命运。

    他每日里倒乞求着行军慢一些，再慢一些。

    然而，再慢的速度也不过是走固定的路程。

    两军相见的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