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鸿鹄

    陈刀从村子里消失了。

    陈胜再去的时候，破屋里已经没了人影。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收拢好了，屋子里清扫得一尘不染，就连许多年前荷衣给乌云做的那间小棉袄，也被叠好了放置在窗边的竹篮子里。

    一切都如旧时，只是屋子的主人离开了。

    肤色黝黑的青年在村子里到处跑，逢人就打听爷爷的踪迹。直到气喘吁吁地再也走不动路，才从甩着鼻涕的小娃娃嘴里听说，好像见着陈家爷爷昨天就走了，不知去向。

    陈胜黯然地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一双拳头紧紧地攥住。

    一股愤怒的苍凉，在这个青年身上蔓延。

    如果放眼整个国度，就会发现如陈胜这般的人，在疾速增多。

    一则曾经被压下去的语言，突然间开始在民众间如病毒般地传播，甚嚣尘上。

    那则预言的内容是：始皇帝死而地分。

    这句话，是在三年前出现的。

    据说在三年前，东南沿海一个平头百姓从海中捕鱼时，捞上来一块幽黑色的石头。石头质地特别，坚硬生寒，有老石匠摩挲言怪，未曾见过这种石料。

    无论如何，这算得上是件奇事，所以附近的人争相来观看并啧啧称奇。影响逐渐扩大，最终被敏锐的大臣上报天听，捅到了嬴政那里。

    嬴政听闻此事大怒，彼时他身体康健，还打算继续东巡。这块刻石以及其上的预言性的话语更像是个诅咒，诅咒大秦将四分五裂，国将不国。

    始皇帝是站在尸山血海上打下的江山，自然认为这是跳梁小丑的阴谋诡计。

    刻石石料罕见，是因为它本就是块天降陨石，这颗星球上都难找得到相同质地的石头。而上面那句话，许是秦下的受害者在愤恨下刻出的狂怒之语，也可能是残存的六国余孽妄图复国，在暗地里蠢蠢欲动策划的阴谋。

    总之嬴政心底里是不信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暴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但刻石之人究竟是谁，却始终追查不出，成为一个谜题。

    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嬴政一声令下，发现刻石的人以及附近地区的人全部灭杀。

    于是一夕之间，血流成河。

    命令下达之后，嬴政犹觉得不解心中愤恨，遂把那块有违逆之语的刻石也燔烧成了灰。

    然而世事难料，三年后，他竟真的死了。

    与刻石上的预言相契合。

    所以在始皇帝死后，胡亥大兴土木，大兴酷刑的现在，这则不知是谁所造的预言又传了开来，尽显民间对于天子的怨气。

    当田里的苗芽继续往上长时，日头又悬上中天，天气炎热起来。

    陈胜坐在田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黝黑的皮肤上也附上一层汗珠。

    他看着蔫着叶儿的黍苗，还有无边无际的广袤田地，这些将来都会长出粮食，然而粮食都是那些拥有土地的富贵人家的。

    他只是个受雇佣给人干活的，即便他将命都付在地里，也勉强只能获得一口饭，一口不及这地里产出千万分之一的黍粒。

    低头看了看掌心的茧子，又看了看身边弓着腰垦地除草的跟自己一般命运的人，陈胜怅然若失喃喃道：“如有一日，吾等能有富贵……”

    身侧一个农人笑闹，问：“喂，小子，要是咱们有人富贵了怎么着？”

    陈胜抬头看那人，倏地从田埂上站了起来，胸口起伏遥望远方：“苟富贵，勿相忘！”

    那人闻言，一手撑着锄头，一手指着陈胜，笑得花枝乱颤：“哎呦哎呦，这做哪门子梦呢，你一个给人家耕地的佣人，说啥大话！”

    边说边哈哈嘲笑，直笑得肚子都疼了直不起腰来。

    陈胜面色沉了下去，长叹一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说罢摇了摇头，在那人嘲弄不解的注视下，向着远处走去。

    田野上的这一幕许多人看到，但大多只是木讷地瞥了两眼，复又机械地做着工去。

    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个梦想登天的穷小子罢了，现实会教他做人。

    也会教他认命。

    陈胜挺直了腰杆，留给哂笑的人一个背影。

    风吹过田野，抽芽的苗微微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