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异香
荷衣敏锐地发觉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带着凛冽的恶意。
她动作一僵,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等抬头将视线集中在赵高脸上,细细看去,那上面分明还是和以前一样和善又疏离的笑容。
荷衣咬咬牙,把木匣高高举起:“此乃公子信件,奴婢请呈陛下!”
声音撕裂,却有斩钉截铁的无畏。
赵高紧着扒开前面的侍卫,一把将木匣子从荷衣的手中掠了过来,而后迅速又退回到了刀剑傍身的侍卫的身后。
他眼神飘忽不定,稳了稳心神方才慢慢打开了木盒的锁扣。
铛——
轻微的铜锁扣被打开的声音,在车马喧嚣的人群中很是轻微。
赵高心脏犹如被捏紧了,他遮掩着抽出一张被小心叠放在里面的布绢,展开后以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视角浏览起来。
荷衣磕在泥土中的额头昂起,还带着汗湿的泥沙。
灰扑扑的。
然而她的一双眼却无比明亮,直勾勾地注视着赵高,期待着始皇帝陛下的命令出来。
也许,很快就能为公子平反。
赵高做贼心虚,以为这信件真是什么扶苏写给嬴政的自白或者密辛,然而他打眼看去,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分明是在诉说身在上郡时的日常。
他见一张无果,迅速又换另一封信件。于是就在荷衣的期待之中,那一盒子的信就如被拾荒者翻卷过后一样,很快就在赵高的手中过了一遍。
没有,没有!
太好了!
赵高狂喜,这和他预想的坏结果并不一样。原来是虚惊一场,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这明显是扶苏写给自己夫人的私密信件,不知为何被这陈荷衣当成了给始皇帝的辩白书。不过里面确实涉及到一些扶苏在上郡的生活,由此可见这位长公子是按照始皇帝的命令深入军营,也做到了与一般士卒无二,还颇有些建树。
若是流传出去,还是麻烦。
索性,就压下去好了。
片刻间,赵高已经理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有了决断。
荷衣还在一眼不眨地等着赵高发话。
然而,就在她满怀希望的时候,赵高把最后一封布绢信件粗暴地塞回了小木匣子里,居高临下地问:“你可曾看过这些信件?”
荷衣摇了摇头:“奴婢未曾看过。”
赵高忽就收敛起面上的表情,厉声喝道:“何方叛逆,竟敢私自捏造身份信件,我看你是想对陛下不利!”
言罢,他朝着一旁的侍卫官怒斥:“还不清除掉这个贼人?!”
侍卫官一愣,他原本看到赵高神色和蔼,以为两人是旧识,还在想着幸好自己没有得罪长公子。
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局势就变了。
荷衣更是惊诧,她踉跄着起身,手指向赵高声若泣血:“你……你胡说!公子遣我来此送信,是因为他接到了陛下的圣——”
“还不动手?!”赵高在荷衣开口的那刻,就迅速缩到了众人身后。他眼见着荷衣失控,迅速截住了她的话头。
一群侍卫挥舞着刀剑,还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荷衣残存的躯壳突然爆发出一股冲劲,她死命地往前凄厉喊叫:“陛下,我要见陛下,陛下,长公子有——”
一柄利剑呼啸着刺入她孱弱的身体,就像是刺入了一块毫无阻拦的死肉。
挥舞的手与呼喊的言语都被按下,荷衣瞪大的眼睛死死望着不远处始皇帝的车驾,但那里并无回应。
也没有动静。
侍卫官看着眼前濒死的女子,十分熟练地伸腿,一脚踹在她的胸口。
剑被顺势拔出,殷殷血流黏附在光洁的剑身,像是染色的麻布。
荷衣破布样的身体被甩在地上,她枯枝似的手还在努力地扒住地面,手指抠进土里,一点一点地试图往前挪动。
她的眼睛里只剩下那一驾华贵的马车,手蹭着血液固执地向着那方向,在模糊的意识还残存着一丝清醒时,口中喃喃:“陛下……公子……无……辜……”
侍卫官见她如此模样还试图往前,有些不是滋味。然而回头正对上赵高冰寒的目光,只得狠了狠心,一脚踢了过去。
大道的一侧正是个高耸陡峭的斜坡,荷衣瘦削的身体就这样轻飘飘地,在侍卫官的脚下被毫不费力地踢飞过去。
然后掉入斜坡,一阵翻滚声后,再也不见。
赵高冷眼旁观一切,等到荷衣的身影再不见一分一毫,他这才将小木匣揣入怀中,准备拂袖而去。
只是,一道高昂的马鸣顿起。
唏律律——!
原本在路边的白马白雪在见到荷衣落山后,忽地就朝着车队奔了过来。
似是要为主人复仇。
它身姿矫健,快如闪电,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时,就已经连撞几个人,闯入了东巡车队里。
“保护陛下!”慌乱的人声嘈杂起来。
白马势不可挡,冲撞无度。
人群一时间乱了起来。
就在人仰马翻的混战时刻,众人的视线都被白雪所吸引。
无人注意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快速地奔向了始皇帝所在的马车。它登上车辕后迅疾上攀,一溜烟地借着车帘前的木板钻入了车厢内。
车厢里是成堆的死鱼,散发着腥味。
还有一个不动弹的人影,就靠在车窗后壁上,发出比鱼腥更浓烈的腐臭味道。
然而,就在被腥臭味所包围的车厢里,乌云嗅到一股子似曾相识的异香,那味道是如此熟悉。
是它和蓝玉,曾经在章台宫的牌匾下闻到的味道。
那股味道隐隐绰绰,吸引着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