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离散
扶苏脸上的茫然散去。
他重新变得平静。
求盗壹这时却往前一步,躬身道:“此行之前陛下有言,为夫人及小公子小公主着想,公子切勿做那抗旨逆贼。”
蒙恬闻言火大,立马就要抓住求盗壹的衣领:“你胡说什么!”
求盗壹只是一偏,如泥鳅般润滑地错开了去,又站在一旁朝着蒙恬摆手:“将军莫要冲我撒气,这只是复述陛下意思罢了。”
蒙恬气结,只得恨恨咬牙。
扶苏重回清明的心里涌上一股苦涩,果然,为了让自己去死,竟然做到了这一步吗?
是不是该说,真不愧是始皇帝?
他连自己的命脉都把握得清清楚楚,在千里之外的一声令下,就要用让人不齿的法子来达成目的。
以后编撰的史书,大可以大笔一挥写就:长公子扶苏心性不坚,怯懦,自裁而死。
好一个千古一君嬴政!
扶苏的心中有了恨,除去那些,剩下的就是无边无际的哀痛。
他已退无可退。
他已别无选择。
心口里裂开孔洞,流出血泪,无法休止。
扶苏坐到椅子上,看起来无比疲惫。
他背朝着所有人挥了挥手,声音嘶哑:“都走吧。”
无人动弹。
等了片刻,扶苏苦笑,示意丘伍放开荷衣。
荷衣带着满脸泪痕扑了进来,跪在扶苏面前泣不成声。扶苏扶起她,将装着草药的包裹清空,珍而视之地放进了那个盛着信件的小木匣。
里面,装满了分离开的日子里,扶苏对英裳的思恋。
他细心地给包袱打好结,放到荷衣怀里。
见荷衣还在哭泣,扶苏轻叹一声,像小时候一样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手抬上去,许久,还是揽住了荷衣颤抖的肩膀。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温柔:“好好活下去。”
而后扶起了地上的荷衣,走到帐门边,把她交给丘伍:“带她走。”
丘伍看到了求盗壹狐疑的眼神,但他并没有理会,而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扶苏欲要离开,却发现衣角被人攥的紧紧的。荷衣抓住了那一片衣袂,泪眼婆娑地朝着近在咫尺的公子摇头。
乞求,他不要进去。
不要,去死。
扶苏温和地笑了,荷衣无比惊喜,以为是公子改变了心意。然而背后有一只手迅速地刀砍而下,荷衣瞬间意识模糊,倒在了丘伍怀中。
扶苏歉意地看着她,直到荷衣的视野里陷入沉沉的昏暗。
而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钟,她听到公子清晰而悲伤的声音:
“荷衣,好好活着。”
一滴泪从荷衣闭着的眼角流出,落入尘埃里。
丘伍最后看了一眼帐篷内的众人。
求盗壹若有所思,蒙恬愤然不已,扶苏黯然神伤。
他应扶苏所说牵来了白雪,把已经昏迷的荷衣先放了上去。
帐篷内气氛肃然,一时间众人皆没有了说话的意思。
扶苏怔怔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丘伍咬了咬牙,翻身上马。
突然间,一道凄厉的怪叫声打破了寂静。
“呜哇!”乌云从夜色里扑奔而来,径直朝着一旁惺惺作态的求盗壹抓去。它的叫声怪异而又沙哑,带着些微的厉色和锐气。
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求盗壹似乎也没有料想到眼前这一出,不过他并未有何惊异之处,只是用比猫儿更快的速度将背后的铁棍一把抽出。
乌云的爪子根根分明,是抓开皮肉的利器。
但求盗壹的铁棍更是锋利,尖端闪着幽暗的蓝黑色光来,只要一下就能捅破肠肚,顷刻间让这个敢朝自己动手的小畜生四分五裂。
就在一触即发的时刻,扶苏大喊出声:“住手!”
他脸上露出惊惶,拿起氐土就欲上前格挡。
然而求盗壹像是没有听到这话,铁棍依然出势不减。
扶苏的剑还没有到,乌云眼看就要死在当场。求盗壹脸上浮现笑意,他舔了舔嘴角,嗜血而又期待。
“嘭!”
在即将血溅的一瞬间,一枚铜石子从马背上的丘伍处发出,射向了半空中的乌云。他的力道用的刚好,让黑猫偏移了几分,恰恰躲开了必死的铁棍。
而那声沉闷的响动则来自于满身怒气的蒙恬,他站得离求盗壹本就比较近,见求盗壹根本无视了扶苏的话一心要杀猫,再加上目睹了圣旨上的命令,早就对这个处处紧逼的使者心怀不满。
所以蒙恬直接撞了过去,一身的气力把注意力在黑猫上,想要享受嗜血快感的求盗壹撞了个猝不及防。
乌云被扶苏接了过去,求盗壹则直接在地上滚了几圈,拖拽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一切都发生的很是突然,扶苏见状立刻将乌云抛给了丘伍。丘伍轻松接住,看到扶苏凝重嘱托的目光,朝他郑重点了点头,随后策马而去。
马蹄离去的烟尘还未消散,求盗壹的咳嗽声就响了起来。他用铁棍支撑着起身,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
蒙恬那一撞并未留情,用了十成的气力。
求盗壹身体内气血翻腾,尤其是被撞倒的胸口处隐隐作痛。但他拿袖子擦掉了唇角些微的血迹,又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仿佛无事发生。
但那根铁棍被提在了手里,再也没有收回去。
蒙恬瞳孔一缩,这个结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一位以铁棍为武器身怀绝技的高手,似乎跟某些传言中的某个人能对得上号。
所以,始皇帝为了确保自己的儿子能自裁,真的派了这个杀人魔过来监督?
那是否说明,这所谓的旨意,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
蒙恬心乱不已,看着扶苏:“公子,如果你还认我这个蒙大哥,就先不要做什么冲动的事,随我一起去面圣,一切等见过陛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