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如常
轻松而愉快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陈胜已经能下床活动,也渐渐恢复了生龙活虎的劲头。
这日,天色大好。
陈胜正在爷爷家唏哩呼噜地喝着汤饭,小锅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喂喂,陈胜,快出来玩!”
然后,他圆圆的脑袋就从门边探了过来。
陈胜嘴里呜呜含糊地应着,几口吃完饭用袖子一抹,冲着桌子旁边喊了声:“走!”
一道黑影唰地跳上了他的肩膀,颇为熟练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抓紧衣领。
正是乌云。
在养伤的这段时间,历经过生死考验的一人一猫结成了深厚的友谊。
陈胜不管去哪儿玩,都会带上乌云。
而乌云,就仿佛他的一个肩部挂件一样,如影随形。
最开始小伙伴们都很惊奇,但几次之后也就见怪不怪了。
更何况这只黑猫跟其它猫一点也不一样,那股机灵劲还真让人啧啧称奇呢。
陈胜和乌云准备完毕,在爷爷陈刀还没发现的时候就一溜烟跑走了。
“今天去哪儿玩,庄贾?”陈胜边走边兴致勃勃地问。
小锅盖,也就是庄贾也非常兴奋:“去河边,这几天天冷把冰冻实了,咱们滑冰去!”
庄子边上有条河,春夏秋冬都是孩子们的乐园。
说起来,那条河离陈胜当初昏倒的树林并不远。
两人兴高采烈,贫瘠的日子里天然的馈赠就是最好的玩具。
能让孩子获得原始而纯粹的快乐。
一路上汇合了不少平时的玩伴,一群人浩浩荡荡冲河边而去。
小锅盖庄贾半路上捡到个略微平坦的木板子,宝贝似地抱在怀里,絮叨着说是踩着它在冰上滑更好玩了。
乌云蹲在陈胜肩膀上,一甩一甩地晃着尾巴。
它茸茸的脑袋随着走路的颠簸左摇右晃,看起来很是可爱。
庄贾跟在后面不知不觉也跟着晃起脑袋来,他几步跑上去凑近乌云,睁着眼睛不停地瞧来瞧去。
“陈胜,能让乌云跳到我肩膀上站会儿吗?”他挠着头发,眼热地问。
陈胜吹了个口哨,语气里很是得意:“那可不行,乌云只认我,我俩是朋友。”
庄贾很不服气,他试图吸引乌云主动过来。
但不管是跟陈胜一样吹口哨,还是主动把胳膊架到它面前,任他使尽浑身解数,乌云都颇为高傲地站在原来位置。
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看过去。
庄贾的举动引来孩子群的一片嘲笑,他气鼓鼓地抱着木板独自快步往前走了。
不久后就到了河边。
连日的大雪和冷风,把河水冻成一团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冰块。
雪沫像是砂糖粒子铺撒在河面上,冻结的晶莹冰块就在白色的雪下,偶尔还会露出被包裹在其中的圆形气泡。
几棵掉光了叶子的树在河岸边默然伫立,枝杈上还悬着透明的锥形冰挂。弯弯曲曲的纹路在冰挂表层,如同滴落成小山峰似的的蜡烛油。
小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踏上冰面,用笨拙的姿势在上边滑来滑去。
陈胜一只脚踏在冰面,另一只脚点在上面而后后蹬,胳膊平举起来作出飞翔的动作。
他嘿嘿笑着,小虎牙都泛着光。
乌云稳稳地蹲在肩膀上,只不过爪子蠢蠢欲动,有想往上抓头发的趋势。
庄贾怀抱着心爱的木板气呼呼地去了远离众人的角落,刚才出丑被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说什么也不愿意跟大家混在一起玩了。
而陈胜这边却是滑得风生水起,他不停地变换着姿势,一会儿如骏马奋蹄,一会儿又像是灵鸟展翅。
乌云在越来越疾速的活动中不停变换位置,最后直接爬上了陈胜的脑袋上,扒拉着再也不肯下来。
一人一猫的表演吸引了在场孩子的目光,大家围成一圈看着陈胜新奇的滑冰姿态,不停欢呼鼓掌。
就在这边一片欢呼雀跃的时候,一声突兀的尖叫打破了原本的局面。
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听起来像是极度恐惧下喊破了音。
而且,声音来自于一个熟人。
就是刚刚独自跑走的,小锅盖头庄贾。
陈胜头顶乌云,身后跟着一群小孩子,全都朝庄贾那边跑去。
转过一个河边弯道,庄贾正跌坐在地上。
他双腿蜷缩着,手靠后撑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
“庄贾,怎么了?”陈胜拉起不太对劲的庄贾,着急询问道。
但庄贾却只是抖,陈胜的一个不慎又被他出溜到了地上。
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一个地方,手指也抖动着指向那边。脸色惨白,眼中都是惊惧。
陈胜疑惑地看向那里,岸边长着一棵被藤蔓缠绕的枯树,枝杈上挂着一些细细的不知名的干草。
往下是冻结的河面,还没融化的雪堆积在一起,跟冰面接触的地方延伸向上成了小指指节那么厚的固体。
而被庄贾当做宝贝的那块木板,就斜斜插在雪中,看起来像是滑到这里不小心摔倒了。
可是,为什么庄贾这样怕?
只是因为摔倒吗?
陈胜还在疑惑,而乌云早就从他的头顶跳了下来。
它迈着轻巧的步伐,慢慢接近那个地方。
就在小伙伴们围着庄贾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乌云奇特的猫叫声传来。
“喵!”
陈胜跑了过去,他对乌云的叫声太熟悉了,而且知道它很少叫。
每次只要发声,就必然是有事情了。
他锁着眉头,谨慎地走了过去。
乌云停在半身斜插入雪中的木板前,对着冰层伸爪子开始抓来抓去。
陈胜拔出了木板,然后,他看到了木板下的景象。
他终于明白庄贾为什么会是那种状态了。
因为,冰面下面,是一具尸体。
一具全身惨白,眼睛还不瞑目地睁着的尸体。
陈胜手中的木板呼啦又掉落在地。
眼前这具尸体看起来有点眼熟。
破烂跟布条似的杂乱的衣服,瘦但宽大的骨架,还有那满头的疮疤。
是瘌痢头。
想来是那夜风雪,他追着陈胜跑了出去,却意外掉落进了河中。
最后成了这副模样。
一群小孩子全都作鸟兽散,回庄子里告诉了大人。
而后瘌痢头的尸身被打捞出来,入土为安。
最开始,他因战乱饥荒,与跟他相似命运的许多人背井离乡,逃到了这里。
然而,境况并没有想象中的好转或者变化。
处处在寻桃花源,处处皆无桃花源。
还是一样地穷困,还是一样地饥饿,还是一样地无根无家。
他没有土地,没有房子,没有财产,没有家人。为了果腹,开始四处寻找活物捉来吃。
曾经念叨着的填饱肚子吃粥饭的梦话,也始终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幻象。
尽管那是他一辈子最大的愿望。
于是瘌痢头就成了瘌痢头,还有许许多多的如瘌痢头一样的人,在卑微地乞食过活。
对于社会最底层的,譬如像畜一般活着的人而言,也许世道从来都没有变过。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