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百日
我并不只是在跟你们说，我更是在告诉我自己。
二月底的周末，是元宵节，也是学校安排举行“百日誓师大会”的日子，所有的校领导、高三师生都齐聚在了大礼堂。不出意外的，陈默被德哥成功举荐为文科班的学生代表去上台演讲。这是一份殊荣，也是一份使命，更是一种鞭策。
对于自己要去上台发言的事情，陈默没有跟任何人透露，准备演讲稿的事情也都在寒假里完成了，所以当朱珠等人发现陈默走进大礼堂后并没有随大部队走向十班座位区，而是坐去了第一排时，都露出了非常震惊的神色，没想到这货居然藏的这么深。
最后一个进场的自然是特色班，无论是按照班级排序又或是别的，他们总是排在末尾。可是，总归都是四中的学生，都应该被一视同仁，关于这次的发言人选，特色班也专门被抽出了一名代表。
当韩一丹走进会场看到坐在最左侧第一排的陈默时，她有些吃惊的捂住了嘴巴，一双美眸里却都是欣喜，心想着原来这呆子真的没骗自己，他真的要上台演讲了。而陈默在见到她时则只是矜持的微笑点头示意，保持着沉稳的面容、平静的心态。
入座后的韩一丹，即便是遭受着上飞燕的叽叽喳喳，可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小男人，她明白，他今天注定是一个特别亮眼的存在。看着与自己相隔甚远的陈默，韩一丹的心中思绪万千，最初的时候，他在末尾，并不起眼；而现在，他已在首位，光芒四射。随着记忆的抽丝剥茧，韩一丹只感觉鼻子一酸，心中涌起阵阵疼痛，小男人这一路走来，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付出了多少，承受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是啊，从初进高中时个人中考分数的班级排名倒数，他只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便在班级里位列三甲；可从高一结束时的年级排名前五十名再到文科班的第一名、年级里的名列前茅，他却花了一年半之久，小男人他真的从来没有懈怠过。
韩一丹将头抵在前排的沙发靠背上，轻轻抹去了即将落下的一颗泪珠，她真的好心疼。小男人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学生，一个普通的男孩，可在这两年半的时间里，他真的有自己的时间吗？真的闲下来过吗？韩一丹觉得，相比于自己，陈默或许是把时间和精力都留给了学业，再把仅剩的时间留给了家人和陪伴自己，可那最后一丝丝零碎的时间片段他也未必会留给他自己。
当韩一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台上的理科班代表已经发言完毕，在鞠躬致谢了。
“丹丹，快别发呆了，要轮到默哥上台了！”上飞燕摇晃着自己的好友，不想让她错过关于陈默的一分一秒。
“啊？”韩一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庞，刚刚自己确实什么都没听进去。等她定睛一看，果然陈默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可却两手空空？
“燕子，我今天没带眼镜，我怎么觉得默哥手里什么也没有啊？”
“是诶，他真的没带稿纸，不会是准备临场发挥吧？”
韩一丹眉头微皱，坚定的摇摇头，“不会的，他不是这种吊儿郎当的人，而且过年前他就跟我说在上网找资料了，对于这次的登台发言，他也很重视的。”
“那他就是准备脱稿了，可他难道不怕紧张到忘词吗？万一出现这个情况，没有稿纸的话可就无法救场了。”
听到燕子的担忧，韩一丹也是紧咬着下嘴唇，双手紧握，祈祷着一切顺利。
“呼”，陈默用力的深呼吸几次，调整了下状态，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静。在看到夏依依走下台阶时，两人都微微一笑，这既是陈默对她的肯定，也她是对陈默的鼓励。
陈默镇定自若的走上发言台，先是朝着一排校领导鞠躬行礼，再是面朝几百名师生深深鞠了一躬。
“尊敬的各位领导，…”
中国是礼仪之邦，各种场合有着各种礼仪，即便有些话、有些动作看着有些迂腐、有些多余，可是却不能不说，不能不做。做事先做人，陈默觉得，谦逊的表达敬意、表现自己的态度，是开始自己演讲的第一步，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我今天演讲的主题是《认识自己》。”
“可能大家很奇怪，在这样一个隆重的场合，我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看似有些奇葩的主题。其实，在接到学校的通知时，我也很惊讶、很焦虑，毕竟大家都这么优秀，可我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既然我们有缘相聚在四中，共度了三年美好时光，那大家都是家人了，我和家人们聊聊天、吹吹牛，好像也并不是一件难事。就像是现在，我可以很悠闲自在的做一些小动作。”
陈默一边说，一边用右手食指摸了摸鼻孔下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抠鼻屎。随后他抬起右手，将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佯装在搓鼻屎，可搓动两下后居然给在场所有人比了一个爱心，一边比爱心，还一边歪头送出来一个wink。
“你们看，我可没有说谎，我是真把你们当成家人了，我一点都不怯场。”陈默舔了舔嘴唇，抹去了额头上本不存在的汗珠。
“哈哈哈哈”，笑声最响亮的地方还是来自于十班的座位区，他们可真没想到自己的副班长还有这么粗犷、这么逗逼的一面。他们一致认为，这货肯定不是去演讲的，而是去表演脱口秀的。
见到场下原本有些枯燥的氛围活跃了一些，陈默也咧嘴哈哈一笑。
接着，他又轻咳两声，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说实在的，我真的很荣幸，今天我能站在这里和大家沟通交流一些心得体会。虽然大家都以为我是代表文科班上台的，可是，在我心里我只能代表我自己，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说我能代表大家。我们在座的五百多号学生就像那夜空中的繁星，每一颗都是那么璀璨夺目，那么熠熠生辉，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潜力。”
“从呱呱坠地到蹒跚学步；从嬉闹稚童到执笔书生；从aoei到abcd；从100分到160分，时间跑的可太快了！一眨眼，居然十八年过去了，我们竟都成年了？这十八年里，我们在父母的引导下、老师的督促下、社会无形的压力下，不断的奔跑，不断的攀爬、不断的摔倒后又站起来。而不管自己是不是已经累了、病了，似乎我们只要稍有懈怠、有退步，就会遭受各方的鞭策与批评，我们的努力被他们所否定。”
陈默的语气有些沉重，甚至还有些激动，他讲到了很多人的痛点。父母们总把学习比喻成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求自己的子女坚持再坚持，奋斗再奋斗，总是在询问子女的学习成绩、各种排名，只注重结果。
“现在，我们已经站在了一个重要的人生十字路口，我们面临的不仅仅是高考和选择，我们需要觉悟的是认识真正的自己！问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读书？究竟自己追求什么？到底应该怎么做？”
从说出三个“不断的”开始，陈默便越发的激情澎湃，眼神中燃起了不甘的火焰，似乎他嘴里说的就是他自己。
“在平日里，我总会听到身边的朋友抱怨自己很疲惫、很辛苦、想偷懒，说学习真的太累了，明明付出了却没有结果。可是，累的真的只有你自己吗？你有没有关心过自己本身？”
陈默伸出右手，掌心朝外，张开五指，缓缓说道“右手的中指上有什么？有老茧。我想应该没有人知道，在这漫长的十二年里，我们到底写废了多少支笔、写完了多少本习题册、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多少的字。我们是这么的努力，所以才有了老茧，一个越来越厚的老茧。可明明是自己的手，是否有人还记得这老茧是从什么时候生成的？是否有人会问一问自己的手指累不累、酸不酸？有没有给手部做过舒缓锻炼？是否设想过万一自己的右手坏了怎么办？”
陈默收回右手，又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摘下，举在半空，“这是眼镜，我看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戴着，只是我们的近视度数不一样而已。有些人是因为遗传、有些人是因为电子产品使用不当，可更多的，是因为我们孜孜不倦的学习让我们戴上了眼镜。近视后的感觉非常不好，运动也不方便、吃饭也会起雾，好像总是有着各种弊病。既然我们的眼睛已经病了，可是否有人问过自己的眼睛有没有后悔过？！它有没有和你说过让你别看书一类的话？它是不是会责怪你把它用坏了！？”
陈默重新带上眼镜，双手撑在桌子上，“我现在之所以能站在这里，能看着你们，能开口说话，靠的不是我自己，靠的是肌肉骨骼的支撑、是视觉神经的传输、是声带震动的传声、是肺部张弛的呼吸，是心脏起搏的输氧，靠的是我全身上下的通力协作。”
“所以，我才要说，我们首先要觉悟的是认识真正的自己，因为我们的学习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四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是它们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守护在我们身边。大脑为我们指明道路，躯干四肢帮助我们披荆斩棘，五脏六腑给予我们充足的养分和能量。再说细一点，我们的免疫细胞全年无休，甚至连那个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肌肉蛋白，都在全力拖动着巨大的内啡肽向大脑皮层移动，它这么努力，只是为了让我们感到快乐。我们的身体远比我们想象中更无私、更努力、更坚强、更辛苦，也更值得我们为自己骄傲，能这么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
说完，陈默略做停顿，浅浅的呼出了一口气。
“大家都知道，在我们国家，只有九年的义务教育，从小学开始，截止于初中毕业。这个‘义务’，是国家的义务，可九年之后的呢？这个答案，寒假里我在上网时，奥巴马的一番言论又给了我新的启发。作为美国首位非洲裔总统，他的确有着自己的过人之处，每每谈及学习这件事情，他都会强调这是每个学生的责任！‘责任’，即职责和任务，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应当承担的职责和履行的义务。作为一名学生，我们也有自己的职责，认真学习知识、锻造自我品格便是最基本的学生职责。”
“可是，处在同一流水线的工人，他们加工的零件质量却各不相同，难道他们没有职责吗？难道他们自己不清楚自己的职责吗？”
“我的班主任朱宏德老师曾告诉我一个道理，他说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让‘知道’变为‘做到’。是啊，单单是明白自己有责任，是不足以支撑我们渡过无边无际的学海而到达成功的彼岸。”
“我们现在为什么要认真学习，为什么要努力读书，古代的先贤们告诉我很多种答案。”
“汉朝的刘向先生有个有趣的回答，‘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的确，多看书、多思考，自然心智清明，不惑于事。”
“北宋的张载先生有四句经典名言传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的这个理念是所有读书人的至高理想。”
“唐朝的颜正卿先生曾说过，‘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他的诗句告诉我们，因为光阴去而不复返，切莫少壮时不知努力，而等暮年时徒留忧伤。”
…
“提及近现代，我最敬佩的还是周总理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他不仅有着崇高的理想，更是把理想化为了他一生都为祖国母亲鞠躬尽瘁的信念。”
“在座的各位家人们，或许我们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真的很难达到他们的境界，作出那么伟大的贡献。可是，《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力的大小，就如同五根手指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我们完全不必为自己的平凡而感到自卑。”
“我始终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都是无可替代。我们就是我们自己，不必去质疑自己、否定自己；无需去羡慕别人的成绩，也无需去纠结排名的先后，因为我们的勤奋、我们的执着、我们的坚毅，都只是为了我们自己。”
“或许会有同学问我，现在距离高考还有100天，再努力是不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这种问题不要问！问就是你已经胆怯了！”
一瞬间，陈默的声音抬高了许多。
“刚刚我提到过，这十二年来，我们历经了千辛万苦，可是，我们真的足够努力了吗？真的受苦受累了吗？”
“我们累了屁啊！”，陈默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狰狞，连语气也有些狂躁。
“囊萤夜读、凿壁偷光、悬梁刺股、废寝忘食、手不释卷、韦编三绝，我们有哪一个做到了？！”
“还是说，有谁去工地上背过沙袋，打过地桩，流汗流血过？或者是去工厂里经历过流水线的忙碌，连上厕所都要憋着的感觉？又或是体验过自己父亲在应酬时的卑微和要账的辛酸？”
“到现在了，多少人还沉迷在电子游戏里、言情小说里，荒废大把的宝贵时间；多少人还每天无所事事、上课走神，无知无畏的像是幼稚园的孩童；或许有些人以为自己很辛苦、很努力，可那只是在自欺欺人，只是在假装感动自己，实际上屁用没一个！”
“有没有谁想过，如果从去年努力到现在，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从现在开始改变，到高考时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每一次我们都在告诉自己要改变、要上进、要拼搏，可又有哪一次是真正做到的！？我们不应该感到羞耻吗！？我们怎么对得起自己那些没日没夜工作的身体器官？怎么对得起那与日俱增的白发、愈发近视的双眼、疼痛沙哑的喉咙？”
“家人们！醒醒吧！都已经什么时候了？是时候摒弃杂念，丢掉幻想了；是时候惜时如金、争分夺秒了；是时候耐住寂寞，顽强拼搏了；是时候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冲锋的号角已经吹起，决战的鼓声已经擂响，让我们一起携手共进，向着梦想的彼岸奋力前行吧！让我们用汗水和努力书写属于自己的辉煌篇章吧！”
“六月，我们必将金榜题名，扬帆远航！”
说完，陈默向着左前方跨出两步，笑着跟前方的所有师生们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啊，第一次上台有些激动，不舍得下来，时间有些久了，让家人们受累了哈。如果待会私下里要找我出气，记得千万别打我脸，我脸皮厚，我怕你们手疼。”
“啪啪啪啪”，热烈的鼓掌声夹杂着乐呵的欢笑声，回荡在大礼堂内。而陈默绅士的向着领导席和观众席行礼过后，便一溜烟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我应该继续喊你陈默，还是应该改口叫默哥？”，夏依依扬起嘴角，眸光闪动，刚刚陈默的表现，着实让她对陈默有了更多的了解。
对于夏依依，陈默其实了解的并不多，平日里接触也很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这个夏依依很厉害，特别厉害。从高一下学期开始，自己就听过她的名号了，而如今到了高三，陈默更是发现这姑娘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宝座，无人可以撼动，简直可怕。
“大佬喊我小陈同学就行，我可受不起学神姐姐的一声‘默哥’。”
“噗，你太装了啊！什么小陈同学啊，你刚不是说我们都是家人嘛”，夏依依捂嘴轻笑。
“额”，几道黑线浮现在了陈默的额头之上，“那不是为了活跃气氛嘛。”
“有道理，难怪大伙在听你演讲时专注多了，甚至还有那么多的同学和你互动，我今天受教了，嘻嘻。”
通过短暂的接触，陈默觉得这姑娘应该不难相处，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说话也比较随和，长的也比较秀气。
“谈不上，谈不上”，陈默连忙笑着摆手，“主要是文采跟不上，和你比起来，我的演讲稿一点不像文科生写的，完全不及你的辞藻华丽、层层相扣、立意高远、引人深思。”
“默哥，你太假了啊，我觉得你应该有个外号。”
“啥？”
“马屁精，简称屁精。”
“哈哈哈”，陈默对此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新颖，他竖起大拇指，笑着称赞道，“不愧是你，真乃总结凝练界的鬼才！”
“哈哈哈”，夏依依笑的捂住了肚子。
他们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的聊了一整个誓师大会，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