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缺钱花了怎么办
日子平静如流水般过去,天气越来越炎热,很快就要临近五月。
漫街红艳的榴花渐次盛放,争奇斗艳。
原本在东街这一带横行霸道、嚣张无比的两位恶吏,突然间就变得胆小如鼠,夹着尾巴做人,安安分分。
一旦李三他们想干什么坏事,就会被猫盯住,晚上就甭想好好睡觉。他也不知道哪里神出鬼没那么多只猫儿,专门盯着他。
李三急红了眼,就算找了道士问卜请卦,也无济于事,毕竟这压根无关鬼怪。他也想过去找他二叔帮帮忙,但理由实在难以启齿,若是说了,他二叔肯定又骂他蠢货然后赶他走。
宣黎再也没有被他们找麻烦。
这自然都是容锦吩咐的。虽然这种和豪绅沾亲带故的恶吏,以宣黎现在的境况无法处置,但阴他一阴,吓他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大姐大还是可以罩一下自己人。
至于那天见到的方掌柜夫妻俩,也再未出现过。他们和宣黎的生活区域本不重合。
东街口第二个拐角,苍老的石榴树花朵盛放,一个竹几旁,少年郎抱着一只猫儿,正给人读着信。
少年人处在变声期,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语气文雅,咬文嚼字,韵味绵长。
信摊旁站了个肩上搭着汗巾的粗犷汉子,正神情专注听着信。
原来这大汉名为宋健,而寄信人是他在乡下未过门的妻子,无非诉些夏日雨、诉些农事,最后一句隐隐约约提了句希望他早日归来,便结束了。
容锦听罢,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把她接到城里来。宋健看上去有二十来岁了,若两人成了婚,再把她接过来,有何不好?
容锦却不知道这背后蕴含了多少心酸,贫苦人家担子重,怎么能事事都那么顺心。
宋健又要求宣黎念了两遍,静坐片刻,然后认认真真请宣黎拟了封回信,便走了,去码头上工。
送罢客人,宣黎揉了揉自己的猫儿,给她喂了一根小鱼干,接着看书。容锦和他一起看。
宣黎今日看的书是前不久从积雪楼抄回来的,是前朝一位大家的散文笔记,很耐读。
就是这篇避世意味十足,充斥着闲情野趣,不太像未来入朝做官的状元郎喜欢读的。
自那天后,宣黎原不想再带着容锦一起出摊,但容锦坚持。宣黎拗不过她,还是答应了。
他不能私心太重。
如他所料,人们的新鲜感果然短暂,凑热闹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一人一猫的生活很快恢复平静,只是又有些拮据了起来。但这些生活上的事情,宣黎没跟容锦说。
入夜用过晚饭,宣黎算了下日期,距离交租日还有十天左右。
宣黎又打开自己的钱匣,数了一番,还差二百文。
小花这时候正和她的同伴出去玩,宣黎思忖片刻,提笔给她留了张纸条。
“于积雪楼誊书,不必等候,早睡。”
他换了身精简衣裳,出门去。
·
夜里的沭水码头依然人来人往。
有些新鲜的货需要在前一天晚上送到,再尽快搬运下来,这样第二天才方便售卖,比如很多酒楼要的海货。所以码头一天到晚都很忙碌。
宣黎计划夜里来打几次零工,干些杂活,自己再省着吃用一些,应该就够租子了。
他不想离开沭水城,也不想委屈小狸奴。
宣黎到了码头。这里人声嘈杂,吆喝声,喝骂声,交织在一起。
“小子,找活干?”一个像是工头的汉子向宣黎搭话,“我这正好缺脚夫搬米,来吗。”
宣黎点点头:“钱怎么结?”
工头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清瘦的模样,心里其实有些不满意,但还是回答:“搬一袋两文钱,按米袋上的红票计数,搬多少给多少。”
“行。”
工头让宣黎在旁边等了一会,然后又招了两个脚夫,都是粗布衣衫的汉子。其中一个恰巧是宣黎白日里的客人,宋健。
宣黎压根没注意,还是宋健先认出了他。
他看见宣黎有些意外,憨厚地挠挠头向他搭话:“宣小秀才,怎么你也来这干活。”
宣黎发现是他,对这个和善的汉子不反感,简单回答:“缺钱花。”
“这样啊。”宋健认真点了点头,咧嘴笑,丝毫没觉察到宣黎说了一句废话。
确实,谁不缺钱花呢?
但宣小秀才这个身板来干这活,怕是有些吃力。
工头看人差不多够了,吆喝一声:“走喽。”
几人跟随工头到了一艘船前。
宣黎透过船上的灯光模模糊糊看见了船头的标志,一个圆圈中印了个“方”字——是方掌柜的船。
作为沭水城的豪富,方掌柜的生意遍布了大半个沭水城,还辐射到周边的其他城,米铺自然是其中之一。码头上,方掌柜的船每天都有,去了又来。
宣黎早已有所准备,所以并不算意外,他垂下眼睫,跟着工头上了船。
船舱里整整齐齐堆着一袋又一袋大米,捆米袋的绳子上绑了一个红布条,用来记录数量,这也是一会宣黎他们用来计工钱的筹。
几个穿着统一褐黄衣衫的汉子已经在上上下下搬米了,应该是方家的长工。估计是人手不够,便又找了他们几个。
工头对他们说:“下面有车等着,你们几个搬车上就行,然后拿红票找我结钱。”
几个汉子零星应着好。他们整日里在码头上做工,早有经验,有人已经动手扛起一袋米开始搬了。
大米不像其他货物,偷起来费劲吃力,而且工头一会要一直盯着他们的行动,所以没太放在心上。他例行叮嘱了一下:“注意,不要搞小动作。”
宋健拍了拍宣黎的肩膀:“咱们也开始吧。”
一袋米大概有三四十斤重。宋健早已经干惯了这些活,很快就在肩上扛了一袋米。他转头看宣黎:“宣秀才,要帮忙不?”
“谢谢,不用了。”宣黎颔首,“你忙吧。”
话音刚落,宋健就看见面前这个文弱清秀的小秀才,一下子就扛起一袋米到肩上。
看似清瘦,那一下动作却干脆利落,有种隐隐的力量感。
宋健不由感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想当初,他也是这个年纪就出来打拼了。
他见宣黎自己可以,就扛着米袋先下去了。
宣黎一个人生活,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料理,不管风霜雨雪都走很远的路出门摆摊。所以实际上,他并没有外表那样弱不禁风。
但这样一大袋米,对他这个年纪来说还是有些重。
他抿了抿唇,沉了一口气,往外走着。
一步一步下船后,宣黎跟着宋健的步子,把米放到一辆大推车上,然后抽出米袋绳子上的红布条。
工头一直守在推车旁边,看脚夫们的行动。看见宣黎步履那样稳当,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这小子第一趟要出洋相。
他意外了一瞬,就没有放在心上了,转过眼,继续清点米袋。
几个脚夫不停上船下船,擦肩而过之时,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一趟两趟还好,但是这么上上下下十来趟的时候,人的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
第十趟的时候,宋健回到船舱,没有立刻在肩头放上下一袋米,而是揉捏自己肩头开始酸疼的地方,歇了一会。
他瞥了一眼,发现宣小秀才还在搬。虽然走的步伐明显慢了许多,但一步一步的,很稳。
约莫一个半时辰,船舱里的米都搬下来了,装了满满四个推车。
宣黎额头浮着汗,嗓子发干,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可以看见明显的汗渍。夏日清透的凉风都无法缓解此刻的热意。
他总共搬了二十袋米。
数量不多,同行的脚夫们差不多都搬了三十袋。
工头统计他们的红布条,很爽快就结了钱。宣黎此刻呼吸还不稳,把四十文银子装在荷包里,微微抿唇笑了。
这一个半时辰虽然很累,但抵得上他两天的收入。
已经深夜,码头上的灯光灭了不少。宣黎看这漆黑到没有一丝光的天色,想,不知道小花在家里有没有乖乖睡觉。
宋健收好钱,甩了甩自己酸痛的胳膊,一边用汗巾擦汗,一边拍了下宣黎肩膀:“小秀才,没想到你挺厉害的。”
宣黎不太习惯他人这样靠近,不动声色站远了些,笑着说:“大哥过奖了,夜深了,早些回家吧。”
“哎,回家!”这个憨厚的汉子汗巾往肩上一搭,“你也快回去吧。”
宣黎点头应了声“好”,两人作别,他也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