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无双
将人抱到了沙发上,熟睡的人娇娇小小的,都没占着多大地儿。
暖气开得并不强劲,坐久了还有些冷。
此礼抚了抚她的鼻尖,果然是凉的。
伸手调高了温度,从里间找到了备用被子。
给人盖上的时候,毫无所觉的人伸手扑腾了一下。
直到掖上被角,那拧着的小小眉头才慢慢舒展。
这一点,她倒是一直没有变过。
明明是格外怕冷的,却老爱折腾自己。
此礼想起大清早在长廊上背书的女生。
冬日的清晨带着刺骨的味道,连吸进鼻腔的空气都像是带了刀。
他从宿舍楼走出去,就听见了有人在背“永和九年,岁在癸丑”,只是,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把兰亭集序背成了广播体操口号的。
女生羽绒服外裹着校服的冲锋衣,正在边做伸展运动边嘴里不停。
倒是挺有节奏感。
出校去买早点的必经之路,此礼并没打算停下来。
却在瞥见女生侧影时,站住了脚。
——是她。
目光便就自然落到了她伸展的手臂上,那儿,前一天才被他捏着上了药。
不过女生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柔弱,她兀自蹦跳着,旁若无人。
当然,这会儿学校的鸟儿都没醒,路灯还亮着,自然也确实没什么人。
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才突然有了一丝偷窥的自觉,于是,抬步想走。
“亦将有感于斯文……噫!”女生的声音传来,一篇文章已经背完,她扭头叫住人,“你怎么这么早?”
“没你早。”她很自来熟,此礼便顺遂答了。
“我?我昨天胳膊疼,没来得及背,今天老师抽查嘛,我一个语文课代表,总不好丢脸的。”女生说着跨过长廊的栏杆走到路上,他的身边,“你是去买早餐吗?我请你!”
“不用。”
“用的!你给我买药了。这是报答!”
不知道为什么,此礼动了动唇,到底没再拒绝。
这所高中是走读和住校参半,此礼是转学生,加上他来就是为了离家,所以住校很正常,但边上的少女看起来就是本市的人,并不需要寄宿。
不过,此礼没问。
这原本就不关他的事情,包括女生胳膊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
似乎都不该是他要去了解的东西。
早点摊不远,就在学校门口,时间尚早,老板刚刚抬了蒸笼上来,雾气缭绕的。
女生喊:“老板,三个粉丝包,两杯豆浆。”
“好嘞,妹儿这么早就开始用功啦?”
“笨鸟先飞嘛!”女生笑眯眯的。
她倒是谁都能聊几句,此礼想,一个校学生会成员还是课代表的人物,亏她说得出笨鸟先飞四个字。
接着,胳膊被戳了一下,他掀眼。
女生问:“你吃什么?”
“嗯?”他有些懵。
“我只点了我吃的,没点你的,说好请你的。”
“……”哦,他这才扫了一眼早点摊上的价格表,“两个白菜香菇包,一个茶叶蛋。”
“没了?”她问,“你们高三学习没压力嘛?我高二吃三个包子都觉得到了中午顶不住哎,我们南方的包子都是发面,没那么顶饱的。”
“我够了。”他说。
不是很信任地又看他一眼,女生这才跟老板要餐,接过来袋子的时候,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杯豆浆:“这杯让给你,吃面食喝水,更顶饱。”
怕他不信,她又道:“电影活着上说的,王大夫吃七个馒头又喝水,可撑了。”
此礼想说,不一定是馒头泡水惹得呢,但凡少吃一个馒头呢?
可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就不禁笑了。
怎么会被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女生给套进去了,甚至还妄图跟她争辩这些有的没的。
接了早餐,不想,女生好奇道:“你笑什么?”
“没有。”
“笑就笑了呗~你笑起来很好看啊,更好看了。”
此礼就闭了嘴。
直到两个人一口一口咬着包子一起回学校后,他才难得又开了口:“天冷,你还是去教室背书吧。”
“哈?”女生刚吃完最后一个粉丝包,咬着豆浆吸管茫然看过来,然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摆摆手,“不行,得冷一点脑子才不至于糊住。人处在冷环境下,身体机能才会积极调动起来给你保暖,这机能自然也包括脑子。这脑子动得一快起来,背起书来才更快呀。”
“……”什么理论,谁研究的?
女生诚恳给他分享:“真的,你别不信,我学习干活都喜欢环境凉一点,真的有用!”
陈年旧事突然在这个深夜越发明晰。
此礼伸长腿坐下。
沙发上的女人除了眉眼的一点点变化,仍旧是那个女孩。
张扬的,明媚的,毫不扭捏的。
那么地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碰见她之前,他从不明白,古人是如何创设了这样的两个词语。
直到她成了那个具象的存在从天而降。
那是他荒漠般的世界里,蔓延盛开的紫藤萝。
像是在她小小身体里,藏着巨大的能量。
这能量霸道又毫无道理地萦绕在他身边,成了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这样一个美好的人——
此礼看着她,竟是不忍心再去想。
可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却有一天突然丢掉了所有的能量。
两手空空,屏蔽了整个世界。
那一刻,她会想什么?
是毁灭吧……不,她怎么允许这样的自己就此毁灭。
所以,她又一点一点,给自己筑起一座高高的堡垒。
如今,她站在堡垒上瞭望世界,却再不去看那堡垒下埋着的废墟。
做得很好。
已是最好。
那就继续昂首挺胸地走吧。
他想,我的姑娘,再不要低头。
如果一定有那一天——
就由他,来替她捂上眼吧。
班悦睁开眼的时候,屋里还是暗着的。
她有些懵,什么鬼,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起身,噫,拖鞋呢?
身下的床板好像也有点不对劲。
她捏了捏,是麻纺的触感。
窝草?是沙发?
她扭了扭脖子,倒是不觉得难受,摸了摸,摸到了一个被卷起来充作枕头的外套。
有些熟悉的材质。
摸上去像是——
她猛地扭头,发现沙发的另一边,靠在椅背的男人。
屋子里很暖和。
他睡得很平和。
所以,昨晚他真的来过昂。
班悦揉了揉眼睛,从沙发这头捱了过去。
大脑终于恢复了运转,她看见男人手里的本子。
她的设计本。
再往上,是沉静的脸。
高背椅就在沙发边,她撑着扶手看他。
晨曦缀在他眼畔,蜿蜒的金色,又似是晕成星辰。
灵光一现,她左右张望起来,而后,瞥见了茶几上的笔。
捞过来复又端详了一番,班悦这才抬手凑近。
落笔之前,男人先睁开了眼。
艾玛——
身子被人接住。
此礼:“……”
班悦:“……”
三秒钟后。
班悦抖抖笔:“我不是要给你画王八,我没电视剧里的女主那么无聊。”
此礼的目光游移到她手中的红笔上,忘了回答。
只听得见眼前人分外讨好的声音继续,甚至试图比划:“我就是想给你画个图腾,大帅比那种,能炸裂全场的。”
“……额。”
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
老妖拎着一袋麦叔叔家的汉堡,杵在门口对着难分难舍的二人一言难尽道:“要不,你们先炸了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