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爱情
窗外的风景退了一波又一波，无声车厢内，有人在翻着久违的纸质书，有人在戴着耳机看视频，此礼缓缓闭眼靠在椅背上。
记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子的存在。
在今天之前，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来没想过他的女孩会以最惨烈的方式将记忆从脑海中删除。
“是一种自我保护。”
包女士说这句话的时候，茶水已经见底。
喉头微动，抱着胳膊的手指收紧。
他想起那年无意中推开的天台门，还有猝不及防闯进眼帘的女孩。
“呲！”碘伏按上纤细的小臂，女孩倒抽一口气。
入冬的天气，她就这么撸着整个毛衣的袖子坐在风口里，姣好的面容因为疼痛微微皱起，转瞬即逝。
而后，他听见女孩命令道：“关门。”
此礼想，自己应该转身出去的，可不知为何，他仍旧是走了过去。
身后的天台门被关起，他撇开视线，只往离她很远的另一边走去。
整个教学楼笼罩在夕阳下，天台上加固了高高的钢丝网，他伸手搭在上边，就听边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女生走近了些。
他这才重新看回她，女生已经穿好了外套，手里提着一个校门口药房的袋子。
她学着他也搭手在钢丝网上：“这么冷来天台吹风，你心情不好啊？”
这是转学来之后，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的口吻与他开场。
大多时候，这里高三的每个人都是忙碌的，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往往他不说话，也不会有人来找他，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找了也不会有什么回应。
毕竟，他没有义务去搭理谁。
这么多年，他已经很习惯做一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人了。
就在刚刚，他听见老师给此家打的电话：“希望你们关注一下孩子的心理状态。”
心理状态，他在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女生没等到他的回答，似乎是有些奇怪，狐疑又瞧他一眼：“你不认识我？”
沉默便是默认了。
而后，他看见女生高高的马尾一甩：“新来的？我叫苑清，每天门口查岗的——不应该啊，我们学生会干部还挺风云人物的呀。”
有点印象，不过此礼并没打算多说，他挪开目光。
女生却依旧没有走：“你叫什么？”
执着极了，此礼觉得好像不等到他开口，这人是真的不打算离开了。
“此礼。”
“此致敬礼的此礼？”
“嗯。”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身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此礼并没什么所谓。
倒是女生，她似乎很热衷于找话题。
终于，此礼忍不住了，他说：“刚刚，我什么都没看见。”
“啊？”女生停下话题，“什么？”
“你的秘密。”他简明扼要道，刚刚她胳膊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只不过，他没有什么心思去管她究竟是什么原因宁可自己抹一点碘伏也不去看医生，总之，这世界，人各有活法。
“这个？”女生笑了笑，“你以为我留下是为了叫你保证帮我保守秘密？嗤——”
“……”
“我是怕你想不开！大冬天的，一个人捣也不动戳也不动地杵在天台上，我可不敢丢你一个。”女生说话的时候，手里的塑料袋蹭着钢丝网迎风哗啦啦地响，“这钢丝网也不牢固，你要是想不开跳下去怎么办？我多心理阴影啊。”
“……”
“哎，这样，我陪你站一会，然后一起下去？要是你还不开心，明天傍晚，我再过来陪你？”
此礼从来没碰上过一个这么横冲直撞地来规划自己的人。
或者说，是没有人敢吧。
邹小台生下他不久后就开始了灵魂的觉醒，他与他的企业家父亲都成了拖拽她追求人生理念的绊脚石。
作为选择离开的那一个，邹小台没敢插手他的前头十几年。
至于此大企业家，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因噎废食，他对于此礼，给予了和邹小台一样的自由。
自由到此礼长这么大，都不清楚什么是青春期叛逆。
他只是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愿管。
包括要求换个城市读书，也不过是觉得现在的此夫人总是小心翼翼对自己说话，应付起来麻烦。
也是今天，他才从老师的口中知道这是一种心理状态不对。
这一刻，他想，如果他算是状态不对，那么眼前这个女生，是不是更不对。
不是有句话说么，物极必反。
她就是他的极致反面。
“走咯？”她站在门口喊他，“要晚自习了。”
第二天傍晚，此礼坐在位置上没动。
手中的化学试卷刚刚做到填空题，i2+fe=fei2。
笔尖落在横线的最后。
他盯着碘的公式，却仿佛嗅见了干燥空气中的一点碘伏的滋味。
还有女生皱着眉心的一道抽气。
踩着最后一点夕阳，他推开天台的门。
空荡荡的散落着几张破旧课桌的楼顶一片沉寂。
此礼默然看了一眼。
而后，转身。
“此礼！”
声音是从下一层楼梯处传来的。
他看下去。
女生一张笑靥如花的脸：“等我呢？”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却瞥见她捂着小臂的手。
女生咚咚咚地就上了楼：“我伤口好像严重了，这鬼天气，愈合好难。”
语气熟稔极了。
此礼应该离开的，却不由自主就跟着重新坐在了破旧的椅子上。
他看见她的伤口有点大，像是从什么上边生生磨开了皮。
终于，在女生咬着一张防水创口贴试图单手撕掉后边的包装时，他伸了手。
“谢谢！”女生仰脸笑。
他瞧她一眼，只是收走了她的创口贴，却没有撕开。
“？？？？”
“晾着，好得快。”此礼道，“消毒就行。”
“穿着衣服，磨到会疼。”女生瞧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顿了顿，“但不穿会冷。”
“……”
“哎，别走啊！你去哪？你等等我，你好歹帮我撕开!”
“药店。”
“哦。”
女生蹦跳着跟上：“那我一起去吧，你是给我买药吧？你知道用什么药？”
“嗯。”
“那你今天心情好点没？”
终于，他站定，女生狐疑跟着停下：“干嘛？”
“我没有心情不好。”
“……”女生愣了一下，“哦。”
他想，这人是有点傻气的，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管他心情好不好。
就是这伤口看着怪疼的。
——“前方到站，w市东站。”
此礼睁开眼。
车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他起身。
走在出站的路上，手机一连震了几次。
【小狐狸：活动圆满！】
【小狐狸：还发现你偷偷赚我钱！禅意咖啡门头jpg】
【小狐狸：还我血汗钱~】
像是穿越了岁月，有些什么从心底被轻轻吹起。
又洋洋洒洒落下。
绵密地，填满了心房。
工作室里，班悦盯着手机上的转账记录。
【转账：请收款9999】
【转账：请收款5210】
【转账：请收款1314】
【转账：请收款2199】
路过的老妖刚好瞧见。
“好好好，现在浪漫非要玩这么土是吧？”
班悦掀眼：“这是给咱们报销的赞助钱！”
老妖抚掌：“此老师真会讨人欢心，我是土狗我喜欢。”
“呸。”
此礼收到的回应是一条语音。
女人的声音甜滋滋又带了一点慵懒。
“这些数字人家读不懂哎！得你当面给我解释呢~~~”
发这句话的时候，老妖恶寒着走开：“关门了关门了，快滚回你家浪去！”
班悦也习惯了，拎了包打着哈欠就挥了手。
她也是真的累了。
今天的活动结束，又回工作室加了不少新客聊了聊。
他们这行的，广结善缘，陪聊免不了的。
不过也耗神，说半天可能也成不了一单。
这也是他们想转型的原因之一，工作室确实还是需要长期的合作对象。
外头已经黑漆漆一片，冬天的夜来得总比其他季节更加静谧一些。
班悦双手戳着口袋往车位走去。
有人唤了一声：“班悦。”
熟悉的，叫人在这个冷夜里骤然染上春意。
只是，未及抬头，她便被拥进了一个比春意更暖的怀中。
是谁说过，拥抱比亲吻更力量。
这一刻，班悦深以为然。
就好像，抱着她的人在尽情诉说着汹涌的爱意。
事实上，他确实做了。
他说：“刚刚的数字是在说，你是万里无一的那个，我唯一的欢喜。”
——原来，这就是耳听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