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2015年的平安夜是周四，白天，王可和童龄接连在微信小群里问她今年的生日怎么过？路笙支支吾吾半天说自己没想好，其实她这些天早就想好了，今年不打算过生日了，往年，她的生日都是爸爸组织，因为生日与圣诞节同天，路笙爸爸每次都会把生日气氛布置的又像生日宴又像圣诞节，两个日子加起来过，热热闹闹的，她每次都收会到生日、平安夜、圣诞节三份礼物。
王可和童龄知道她家的情况，没硬鼓动她过，不过说会把礼物给她送过来，大家见个面聊聊天也行，高中开学后还没见过面，顺便再参观一下枫扬。
她们约在了生日后一天的周六。
这几天，学校里摆出许多挂着彩灯的圣诞树，操场上的铁栏杆缠满了藤叶，学校的中央广场喷泉前面更是摆了个五米高的大型圣诞树，成了网红合照点。
每次从那儿经过，过小雨都问她要不要去拍照，给她当摄影师，她摇摇头拒绝。
触景伤情，看到圣诞树就想到自己生日，想到见不到面的爸爸。
“我也不喜欢拍照。”过小雨笑笑说。
于是俩人每次经过那棵巨型圣诞树的时候，一次都没走过去。
路笙想了很久，还是把生日的事儿告诉了过小雨，一并提出自己不想过生日，让她保密，她俩就周五放学后一起吃个饭就行，也不要过小雨买礼物。
生日那天，徐丹依照往常，五点半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去了里屋，亲了亲路笙的额头，“生日快乐，我的小宝贝。”
“妈——”路笙迷迷糊糊嘤了声。
“正好周五，晚上放学了直接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嗯，好。”
徐丹揉了揉她的头，去厨房给许明屿准备早餐了。
路笙的早饭从一如既往的面包煮蛋牛奶换成了一碗长寿面，里面有两个荷包蛋，她在屋里吃的时候又想起了爸爸，默默地，哽咽着吃完，整理好情绪，走之前跟徐丹打了声招呼，徐丹过去抱着她在脸上嗦了口才放她走。
从私人会所穿到公交车站，却发现大少爷新奇的站在那儿。
路笙脸上挂着问号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康叔有事儿，我坐公交。”
“哦，拿零钱了吗？”路笙掉头与他并齐。
许明屿这才想起来，顿了顿说：“没拿。”
路笙慢条斯理的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递给他一张。
上车后，两人一前一后坐着，一路到学校，路笙都没有说一句话，下车后，她依旧想着得和许明屿拉开距离，“还是我走前面？”
“好。”许明屿点点头。
他们很少早上一起进学校，最近大家都知道了他俩是兄妹，其中包括一些持怀疑态度的，因此，少不了异样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她今天本来心情就不爽，看到这些人跟看猴儿似的朝自己望，突然很想拉一个人问问：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果然，她就真的停下来，导致许明屿猝不及防的，差点撞他身上。
“怎么了？”
路笙长吐一口气，“没什么。”然后继续朝教学楼走。
这会儿往楼里走的不仅有学生，还有老师，路笙一路上提心吊胆，许明屿却像真把她当亲妹妹似的，跟上她，拽拽她的胳膊，揉一把头发，嘴里念着“小不点儿”……
路笙怕被人误会，只能一口一个“哥” 喊了一路。
快走到高一教学楼的时候，凑巧碰到教导主任何延凯，上次抓和许明屿一起逃跑那女生未果后，看到这一幕，仿佛被戳破了记忆，提着一百个心劲儿跟上二人的步伐。
“等等等等。”何延凯气喘吁吁的摆着手拦在二人面前。
许明屿正戳着路笙的隔壁，一把拽住，捏了下。
路笙心一揪，对着何延凯礼貌鞠躬：“老师好。”
何延凯一看许明屿和路笙挨得这么近，不怀疑都难，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问路笙：“你几班的？”
“二班。”
“呵！一个班儿啊？”
路笙：“？？？”
许明屿笑而不语。
何延凯开始替她找补回忆：“上次跟他从必胜客逃跑那个，是你吧？”
路笙：“……”
她硬着头皮抿出一个笑，冲着许明屿投去懵懂的小眼神儿，“什么呀哥？你跟谁从必胜客逃跑了？你，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小心我去二姨那儿告你！”
然后把头转向何延凯：“老师，你真抓到我哥谈恋爱了？”
何延凯：“……”
还真是亲戚？
何延凯一脸挫败想抽人的表情看许明屿，他耸耸肩，那表情好像是，默认？
许明屿看了眼路笙，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呆萌，装的很无辜，扭头何延凯说：“老师，我也没耽误学习啊。”
“你是没耽误，就不怕把对方耽误了？万一也是个好苗子，谈恋爱谈的影响学习，你跟人家长交代啊？还有，你要谈两天不谈了……我说许明屿，女生失恋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何延凯虎视眈眈地说。
路笙还挺配合，努力点头，“是啊哥哥，老师说的没错。”
“你瞅瞅，还是你妹妹有觉悟。”
“嗯，就是，那个，老师我能先走吗？还得去发早读要背的散文摘抄。”路笙焦急说。
“去吧去吧。”何延凯摆摆手，扶着眼睛往上一抬，继续盯着许明屿：“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
“嗯。”
“嗯？”
“听进去了。”
“重复一边。”
许明屿撇过头，想了两秒，说：“放心吧老师，她不会失恋的。”
何延凯：“……”
早读过后，过小雨举着一支包装精美的做成超大号棉花棒棒糖送来给路笙，挑着眉毛给她使了个眼色，“节日快乐。”
路笙嘿嘿一笑，小声说，“谢谢。”
午饭时间，两个人在餐厅吃饭，路笙把那只棒棒糖全部下肚，过小雨原本还想给她买个小蛋糕，餐厅有蛋糕店，里面有卖四寸小蛋糕的，路笙说晚上回去徐丹肯定准备蛋糕了，就不让她买，而且，在餐厅吃蛋糕挺招摇的，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今天生日。
下午放学之前，路笙自认为毫无破绽，许明屿一天没问她生日的事儿，看来是真不知道，挺好的，她心想。
第三节课的铃声一敲响，路笙就收拾起书包离开教室了，她和过小雨说好了，今天不去她琴房了，直接回家。
一个人优哉游哉地走到公交车站，上了车，到站，穿过私人会所，走进许家别墅，进到保姆房，一切顺顺利利。
徐丹看到她，“笙笙，先去换衣服，我给你烤了披萨。”
“哦。”路笙去屋里换上了一套小黄鸭居家套装，在外屋乖乖等着。
不一会儿，徐丹端着披萨进到房间，放在小茶几上，“专门给我们笙笙烤的，你先吃着，我现在要去做晚饭，等晚上咱们一块儿切蛋糕？”
路笙看着妈妈小心翼翼又满怀欣喜的模样，眼眶一下就热了，努力笑着点点头：“好，妈您快去做饭吧，这披萨，好多培根啊，全是我爱吃的。”
说着，她开始带一次性手套撕披萨，撕下来一块就往徐丹嘴里送，像跟某些人学的。
徐丹猝不及防的咬了一口，刚烤出来，还有点烫嘴，两个人都乐了。
接下来半个小时，路笙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披萨，一边…不停的瞄手机。
始终没有亮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披萨吃了一半儿，她收起来，去里屋坐着，掰着手机，突然想起来爸爸。上次许明屿说帮她找，她怕妈妈知道了不开心，一直没给他爸爸的身份证号码。
路笙不知不觉翻开手机通讯录，摸索着点开爸爸之前在国内用的手机号，手指颤了一下，无心拨通，果然，她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点开爸爸的微信，几个月来，发过去的微信都石沉大海了。
一个人怎么能消失的这么彻底？
究竟是爸爸的意思，还是妈妈阻断了他们之间交流，如果是妈妈，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说，两个人已经离婚了，她的抚养权归妈妈？那爸爸就可以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在国外过的好吗？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出国？
密密麻麻的想法在路笙脑中铺开，平日里她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可一旦蔓延开，思绪就如洪水猛兽无法控制。
中间徐丹进屋来看她披萨吃的怎么样了，路笙犹迟疑了下，最终还是问了：“妈，我今天，能和爸爸打个电话吗？”
徐丹满面宠溺的脸立刻沉下来，路笙当即明白，但委屈瞬间涌上来，情绪一激动，“妈，您是不是和爸爸离婚了？他真的出国了吗？”
“你别想那么多了。”
“您就不能告诉我吗？”路笙打断。
徐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没有离婚，你爸是真的出国了，和你陈叔叔在一块儿做生意，之前不是跟你说过……”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联系？”路笙哭了出来。
徐丹搭在她肩上的手没有放下来，情绪也很低落。
过了片刻，她说：“今天过生日，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了，过两天让他给你打电话。”徐丹说，转身往外走。
路笙眉心跳得厉害，抱膝坐在床上，咬着牙默默抽噎，猛地从床上跳下去，撵上徐丹：“就不能今天吗？妈，我今天生日，以前生日都是爸爸陪着我，我很想他，我想跟他说说话。您为什么就是不让我们联系？为什么呀？为什么这么狠心！”
她声音越来越大，徐丹怕她惹事儿，堵在门口，严厉说：“笙笙，我现在要去忙，你别出来，也别闹情绪，等我回来跟你说，好吗？”
看似安慰，但对此刻的路笙来说，更像是种温柔的命令。
路笙努力撑着眼眶，鼻头发酸，站着一动不动，等徐丹去厨房后，她踩上运动鞋，直接奔了出去。
“路笙！”徐丹大喊一声，追出去，跑到挨着厨房的那个门，脚下一怔，想到灶上还炖着东西，忽的停住，身体颤颤巍巍，无力又无助。
她原地徘徊了几秒，碎步前前后后，恍惚着去找炉灶的位置，一转身，看到许明屿站在通向客厅的门口。
“徐姨，我去吧。”许明屿看了眼炉灶，不锈钢锅里冒出热气腾腾的白雾，像快被烧干了。
“小屿……”徐丹哽咽。
“您这儿走不开，我去吧。”
许明屿直接从厨房的门儿出了别墅。
自从李植知道路笙住在许明屿家后，就跟她科普了这片别墅区都住了些什么人，大抵是出门就是私家车，不能轻易露脸的商业大亨和明星，尽管路笙一次都没碰到过。
住在同一个小区又能怎样，那些她不属于她人生轨迹里的人，就算站在眼前，也跟她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她盲目的转来转去，突然涌上来的负面情绪和刚才一阵抽噎后，大脑轰轰作响。
路笙专门挑人少的路走，却发现这个平日晚上鬼影都见不到的庄园，因为圣诞节，今夜哪哪都是人。
街道两旁挂满了冬青和垂花彩带，彩灯在夜间闪烁，伴着轻柔的圣诞音乐，喷泉广场中心那棵圣诞树更是夸张，绕满了金黄色的灯，像一座高高的金字塔，树身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突然间，迷离的夜色裹着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路笙远远望着喷泉广场，圣诞树下错综交叉的身影，仿佛平行世界里的人，她的心里空落落的，这一切都不属于她。
她往反方向走，最终在那片流浪猫聚集的树下坐在。
几个猫儿看到她，上去喵了几声，嗅了嗅，没找到吃的，于是掉头走了。
“没良心啊。”路笙嘟囔一句，鼻音浓重，蹲坐在路牙边儿上。
头顶的昏暗又暖黄，聚成一团打在身上，她抱住自己，把头埋在交叉的手臂间。
冷风从背后擦过，她一点都不在乎，甚至期盼身上来一场病，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软弱几天。
许明屿远远看见她的时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他慢慢走过去，走到她面前停下。
路笙闭着眼，耳朵了全是“we will share merry christmas……”，搅得她心烦，直到背后有衣服盖上来才猛地抬起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许明屿也是那棵巨大圣诞树下的人，平行世界里的一个幻影，虚无又空洞。
她仰脸，凝神看着他，一遍遍确认究竟是不是幻觉。
眼前的少年，穿着黑色卫衣，夜风吹着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摇晃，头顶的灯光至上而下打在他的脸上，眉骨和鼻梁的轮廓被勾勒的格外清晰，或许因为冷风划过，他的双眸仿佛也覆着一层雾气。
路笙小心翼翼地嘤了声：“许…”
许明屿屈着膝，拢着外套把她裹住，慢慢把人拉到自己肩上，“怎么过生日还不开心？”
他语气很轻很柔，像在安抚一个哭泣的梦。
路笙侧脸贴在他肩膀上，压着头发，听到他说，猛的哽咽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着气憋出两个字：“开心。”
她的余光落在许明屿的影子上，见他偏头动了下，回过神儿，下巴抵着他的肩窝往后一挺，离开他的身体。
低着头过了几秒，她才开口问：“你怎么出来了？”
“徐姨在做饭，离不开，我跟她说来带你回去。”
丝丝缕缕的风突然变得剧烈，路笙感觉心被卷进入了漩涡，几个月来，她在许家一直藏的很好，在妈妈面前，没和许明屿说过一次话，甚至极少碰面。
今天这种状况，妈妈会不会又要生气了？
好累。整天躲这个躲那个，想见的人见不到，喜欢的人不敢喜欢。
鼻头一酸，眼泪流下来。
许明屿摸摸她的脸，给她擦泪，“想去什么地方吗？”
路笙抽抽噎噎：“不知道。”
不回家吗？不是带她回家的吗？但她也不想回家，又不知道能去哪里……
周围冗杂的欢声还在，时不时的有人从他们面前经过，不由得多看两眼，目光异常。路笙抬眼的几次，碰到好几个。倒是许明屿，稳稳地，屈膝半蹲，眼神沉甸甸的，看起来比她心事还重。
“哥。”路笙低头闷叫。
“嗯。”
“带我去个远点儿的地方吧，不想回家。”
“行。”
路笙双手托着衣服站起来，许明屿捏着她一条胳膊慢慢塞进袖子里，路笙顺势将另一只胳膊也穿好。
低头一看，燕麦色的大衣，到膝盖以下，明显不是男款。
“这衣服……是谁的？”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邵蔷的。”
“啊？”路笙立马往下脱，一只胳膊还没出来，就被许明屿按住，双手一罩，强行穿上。
她仰着脸，眼睛瞪得贼大，睫毛根根分明，眼角还噙着水，“你妈知道你拿她衣服吗？知道你跑出来找我吗？”
“都知道。”许明屿掀起眼皮，痴痴看着她。
路笙和徐丹争执那会儿，他一直在一楼，今天圣诞节，他打算和邵蔷一起吃个饭，邵蔷大为震惊，也没拒绝，两个人正一人一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厨房里发生了那一幕。
他挑的位置巧，正好能看到通到别墅后门的那条路，路笙用袖子擦着眼睛跑出去，几乎就是从他面前经过。
邵蔷也看到了，许明屿追出去时看到她放在沙发上的外套，停下的一瞬间，邵蔷看着电视，头也不转的摆了下手，示意他拿走。
路笙瞧他淡定自若的样子，鼻音浓浓地提醒他，“虽然在学校你是我哥，但在家可不是。”
许明屿：“我知道。”
“知道还不避着？被你妈误会了怎么办？”
“误会什么？”许明屿忽的看她。
路笙有些被吓到，知道他们关系不太好，收回眼睛闭嘴了。
“她不是我妈，用不着误会。” 许明屿拉起她的手朝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