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生
列风闻言这才睁眼,睨了索棘儿一眼,简短说道:“与你无关。”
随后又闭上双眼,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
索棘儿深呼吸几下,将冲至天灵盖的怒火,缓缓下压。她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口不对心地说道:“对呀,是与我无关。”
列忠临见不得自家将军被人冤枉,冲口而出:“我家将军不是那种人。他去靖嘉琪姑娘处,只是听听曲儿,没做不轨之事。”
列风一个眼刀,列忠临吓得立刻噤声。
闻言,索棘儿郁闷的情绪消失大半。没做不轨之事,没有放浪形骸,那是再好不过。
只是像列风这样,天天在倚梦楼鬼混不着家,又如何能与他培养感情呢。又如何能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自己呢。
索棘儿陷入沉思。
这不,机会马上就来了。
索棘儿最近有点苦恼。
列风的生辰快到了。第一次为夫君庆生,得准备礼物才是。为了讨得夫君欢心,还得投其所好才是。
可除了新婚夜,列风和她说了那句令人糟心的话外,说得最多的就是“与你无关”。
应该准备什么礼物呢?
索棘儿冥思苦想多日,却不得其法。
“有了!找列忠临去。”索棘儿眼珠一转,决定从最熟悉列风的身边人下手。
当自己被永乐郡主拦住去路时,列忠临内心是十分惆怅的。
而且这各位祖宗问的还是将军有什么喜恶。这哪能向她说呀。
将军要是知道自己向郡主透露他的喜恶,不得军法伺候。
列忠临想了想,又再想了想,决定说个稳妥的答案:“他喜欢什么,郡主您也知道。无非就是去倚梦楼听个小曲儿。”
索棘儿立刻撅起嘴,“这我知道,说点别的。除了听曲,就没别的喜好了?”
列忠临支吾半天,“没、没别的了吧。小的跟着他这许多年,他得了空,就一直看兵书。即便是听小曲,也是遇见靖嘉琪姑后,才常去的。”
索棘儿一听这话,气得七窍生烟,好强大的对手!
她试探地问道:“就是说夫君此前没怎么去倚梦楼。自从认识靖嘉琪姑娘后,才常常去的?”
列忠临点点头,说道:“两年前吧,我们有一次回锁云都休沐,将军问大家伙儿想去哪儿耍。大家伙儿起哄说,要去都城第一名楼见识见识。不曾想将军居然答应了。就是在那次吧,将军第一次遇到靖嘉琪姑娘。两人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索棘儿脸都拉长了。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她发现自己可听不得夫君对别的女子好,一点儿都不行。
列忠临见状,忍不住补充道:“将军与靖嘉琪姑娘只是知己。去倚梦楼,只是去听小曲儿的。可没有发生什么。”
知己……
自己与列风,虽挂名夫妻,顶多算是认识。
从认识到熟悉,再到知己,那得过多少关。
更何况还有那“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之说。
索棘儿情绪有些低落,但这不足以打倒她。
既然前方还有雄关漫道,那她便迈步从头越!
谢过列忠临,索棘儿心里盘算:列将军喜欢听小曲儿喜欢看兵法书籍啊。嘻嘻,有了!
索棘儿回到镇国侯府,风风火火地跑进自己房间。拉开西侧柜门,露出满满一墙书籍。
她目标非常明确,没在选书上作过多犹豫。取出三部卷轴,珍而重之地用锻锦包裹好,再取出一只带有白玉双环扣的精致锦盒,郑重地装好。
索棘儿美滋滋地想,等夫君生日当天送给他,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
在索棘儿的日盼夜盼中,列风的生辰终于到了。
这日索棘儿起了个大早,平日里认认真真做的早课,破天荒地草草结束。
索棘儿略感自责和愧疚。又忍不住偷偷地为自己开脱。
今天是特殊日子嘛。和列风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生日,我请个假并不为过。大不了明天把今天的份额补上。
嗯,就这么说定了!
成功“说服”了自己。索棘儿开开心心地喊来翠翠,为自己梳妆打扮。
翠翠对着索棘儿一桌子的胭脂水粉,有点发愁。
她确认道:“郡主,您真的要用这个唇红?”
索棘儿探头过来看了一眼,肯定道:“对!”
翠翠无奈,拿起一盒腮红,往自己手背试了个色。皱着眉,试探着问道:“郡主,这个腮红,会不会有点太红了?”
索棘儿再次从衣柜里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说道:“不会。她们说正好。”
翠翠:“……”
翠翠知道郡主口中的“她们”,指的是她那一帮堂姐堂妹。个个都是皇室宗亲,吃喝用度都金贵得很,眼光更是一个赛一个的高。
只是……翠翠总疑心,这帮所谓姐妹,有没有安好心。
她家小郡主十年半载地才回家一趟。与那些个小姐妹的感情,并不见得多深厚。
况且这次国主赐婚,小郡主是那帮姐妹中最先找到夫婿的。嫁的还是许多名门闺秀、皇室贵女仰慕的列风将军。不得招人嫉妒?
翠翠是个心眼儿多的姑娘。她不会给人使坏,却不会不防着别人对自己使坏。
以己度人,她总觉得郡主姐妹们支的招儿给的建议,总得深思熟虑后再用。这样比较稳妥。
按翠翠对自家小郡主的了解,清淡偏素颜的妆容会更适合她一些。浓妆艳抹的,看不清她五官,又过于妖娆,不符合郡主的气质。
可翠翠觉得自己只是个小丫鬟。背后说那些郡主公主们不安好心,反倒是自己逾矩了。只好旁敲侧击。
思及此,翠翠轻咳一声,说道:“这样么,这会不会有点太浓妆艳抹了?”
索棘儿终于选好了今天要穿的漂亮裙子,正忙着在身上比划。闻言她边比划边道:“这你这小妮子就不懂了吧。”
翠翠:“?”
索棘儿见翠翠露出茫然的表情,十分得意,说道:“其实我起初也不懂。我那些堂姐妹表姐妹们可会了。”
“她们说这男人啊,都是视觉动物。最先吸引他们的,一定是外形长相。怎么样才能抓住男人的眼球呢?那就一定要妆扮得艳丽出挑!”
翠翠半信半疑:“这样……”
索棘儿换好了新裙子,依旧是明艳的鲜红长裙。金色两指宽的腰带,勾勒出腰肢形状。
索棘儿深吸一口气问道:“还能再勒紧点么?”
翠翠为难道:“再勒紧点,呼吸都会困难吧。”
索棘儿不肯放弃:“那个妖精,那黄蜂腰,啧啧,不行,我不能输。”
翠翠很无语,郡主这胜负欲未免太强了。靖嘉琪姑娘的小蛮腰,那是都内出了名的,哪是靠憋气能战胜的。
“那我给您再配条腰封。”翠翠出主意。
索棘儿憋得满脸通红,倔强地比了个“好”的手势。
一切准备妥当。
索棘儿满心欢喜,抱着精致的木盒子,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列风书房。
“咚咚咚”。书房内不见动静。
“咚咚咚”又三声。书房依旧静悄悄的。
索棘儿蹙眉,侧耳靠近房门,凝神听动静。
没人?
索棘儿眉头蹙得更紧了。低着头,安静地站在门外片刻。
没人。确实没人。不单书房没人,整座将军府里里外外都没有列风的影子。
索棘儿欢欣雀跃的心情,一下子跌至谷底。
生辰日,这么一大早,就不见了踪迹。她老早来堵人都没堵到。只有一种可能。
又双叒叕去了倚梦楼!
翠翠看着自家郡主欢天喜地地出去,蔫吧拉叽地回来。不用问,已经猜到八九分。
正欲宽慰几句,索棘儿却耷拉着脑袋率先开了口,语气闷闷的:“翠翠,你忙去吧,我想静静。”
列风今日生辰。他向来也不怎么注重这些。
可是列忠临无意中提了一句。新婚不久,适逢将军生辰,夫人一定会非常重视。
这简直一语惊醒梦中人。列风连忙安排了倚梦楼的庆生宴,誓与同袍来个不醉不休。
夜深人静。列风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列忠临和一众弟兄,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四仰八叉地倒在倚梦楼里。
列风号称千杯不醉,此刻虽然喝得上头,但还远没到醉的程度。
啧,真菜!
列风嫌弃了一番兄弟们的酒量。环顾四周,他摇摇头,独自一人出去透气。
黑暗的后巷空无一人。列风透了好一会儿气,随意选了条小路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此处。
忽然他停住脚步,沉声说道:“哪位好汉,请出来一见。”
后巷静悄悄,无人应答。显得列风这句话有点滑稽。
列风轻扯嘴角:“藏头露尾的,这么见不得人么。”
须臾,一个黑影从列风身后出现。
列风倏然转身,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从小他暗夜视物的能力便强于普通人。习武之后,这能力可谓一日千里。可即便如此,他却依然看不清黑影的五官。
虽然看不见,列风隐隐感觉到这黑影浑身透着股奇怪的气息,让人莫名恶心。
列风心中已有几分计较,意料之外,却又符合人们的认知。
他冷冷说道:“魔族原来是跟踪狂?”
黑影发出桀桀怪笑,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道:“列将军不愧是列将军。这么快就发现我了。”
列风皱眉。这黑影的声音,与其说是语言,不如说是这魔族为了与人说话,极力模仿出来的一段声响。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列风发射出数道黑火。
列风冷静而敏捷地闪避腾挪,仿佛早料到对方会突然出手。
正当列风避开最后一道黑火,却见黑影突然探出一根硕大的粗壮触角,如一把利器迎面插向列风胸膛。
列风正要拔剑出鞘,却听得“噗噗噗”三声轻响,触角凌厉的攻势骤然停顿。
黑影不似人声的声音响起,显得尤为愤怒:“又是你!”
随即怒吼一声,那根触角自身体脱落,断口处冒出汩汩不断的黑色液体。
黑影身形一转,竟是凭空消失。
列风:“……”
那半截触角上,奇怪地嵌入了三颗白色珠子,正散发着莹莹白光。白光倏忽大盛,将那半截触角笼罩。片刻后,白光消散,触角连同珠子消失无踪。
危机解除,列风按下腰间佩剑,对着后巷侧后方的屋脊处拱手道:“多谢高人出手!”
屋脊瓦片发出轻微的细响,一道白影无声无息地飘落。
来人依身形看,是位姑娘。在暗夜里看来,似乎身着一身白衣。腰束一根两指宽的腰带,面覆白纱垂直胸前。
白衣姑娘随意摆摆手,以示无足挂齿。紧接着长袖潇洒一挥,原地消失不见。
起初列风有点纳闷,不过很快释然了。这片大陆上奇人异事甚多,更不消说还有个专门对付魔族的灵山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多了去了。
白衣姑娘不放在心上,他列风却会知恩图报。等下次再相遇,找到机会,自然是要答谢的。
五更已过。列风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府里,推开书房门,随即大喝一声:“什么人!”
房里一阵窸窸窣窣,片刻后因睡眠不足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嗯?你回来啦。”
话音刚落,房中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列风扶额,点亮房里的烛火,说道:“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索棘儿揉揉惺忪的睡眼,说得理所当然:“等你呀。”
她回头看看天色,隐有熹微晨光,讶异道:“唉呀,这都第二天了……”
索棘儿马上从桌面捧起一只精致锦盒,笑得眉眼弯弯:“列将军,生日快乐!这是送你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说完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说道:“本来想昨天送你的,你没在。晚了一点。”
原来索棘儿昨天白天没等到列风回来,决定晚上到列风书房继续等。这样,列风一回家,便能第一时间收到她满满的祝福。
列风心里五味杂陈,接过这个锦盒,叹口气:“这又何苦。”
索棘儿眨巴眨巴眼睛:“不苦啊。列将军和弟兄们庆生,玩得尽兴不?”
列风怀疑这位在阴阳怪气他,但没有证据。
列风:“嗯。”
索棘儿一直巴巴地看着他,眼里露出莫名的兴奋。
列风:“?”
索棘儿索性点点礼物,说道:“打开看看呗,喜不喜欢?”
列风却没有开锦盒的意思,转身放到了书柜上,说道:“回头看吧。你回去休息休息。”
索棘儿点点头:“哦。”
索棘儿脚步在地板上磨来磨去,好一会儿才说道:“列将军,我等了你一晚上哦,会不会有点奖励?”
列风眯着眼,正想冲口而出“我没让你等”,骤眼瞥见索棘儿眼睑下的两片乌青,又堪堪忍住了。
索棘儿继续发力,叹息道:“昨天我还让杨大嫂做了一桌子你最爱的菜肴……等了好久你没回来,我只好和福伯他们可怜兮兮地吃光了。”
列风:“……”
啧,这苦肉计使得……
四目相对,列风说道:“说吧,要什么奖励?”
索棘儿大喜,原来示弱装可怜,真的比大吵一架更有效果哦!
索棘儿连忙管理好表情,掩饰住得逞的小兴奋,说道:“将军可以陪我去划船么?”
列风:“划船?”
索棘儿连连点头,说道:“对对,锁云都十大名景之一东湖泛舟。听说风景如画,浪漫惬意。”
和永乐郡主一起泛舟?
两个陌生人,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这气氛想想都让人尴尬。
列风摸不清索棘儿是什么脑回路,也不想知道。
反正再忍受三天。
三天后,他就可以结束休沐,启程回彩云关。
想来也是气人。
自己早就呈批结束休沐回彩云关的申请,国主却屡次以新婚不久为由退了回来。
前日列风力陈当中利害,彩云关长时间无主帅镇守,恐有意外。言辞急切,国主再三考量,方才勉强同意列风五日后动身。
思及此,列风“嗯”了一声。
索棘儿惊喜得双眼放光:“将军这是同意了?!”
列风:“有问题?”
索棘儿:“没有、没有。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我们今天就去哦。”
列风点头:“你先回房休息休息。等休息好了我们去吧。”
索棘儿依依不舍地离开书房,期间一步三回头,反复说道:“对了,记得看礼物哦。记得要看哦。你一定喜欢这份礼物。”
说好当天下午去东湖泛舟,结果突然下起了大雨没能成行。
这雨还一直连下了几天,最后推迟到了列风临行前一天。
真可谓天公不作美。
这日早起,天气还是有点阴沉。
索棘儿赶在列风开口之前先发制人:“列将军,现在没下雨,我们这就出门吧。”
列风瞧了眼这天气,想到明天自己就要启程回彩云关。虽不喜这位挂名妻子,但他一诺千金,答应别人的事总要守信。
于是点点头。
索棘儿开心得一蹦三尺高,二话不说拉着列风的手便往外走。
东湖位于锁云城区东边,是个占地百来亩的天然湖泊。
文人墨客喜欢泛舟湖上,吟诗作对。年轻男女也喜欢相约游湖,在大自然美景中说不尽风花雪月。
索棘儿按自己的喜好,选了一条装修雅致的花船。
列风站在船头,眺望风景,索棘儿坐在船尾,默默欣赏男人高大的背影。
天气并不晴好。天空压着乌云,凉风阵阵,但至少没下雨。
这对于索棘儿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索棘儿好奇问道:“这是列将军第一次泛舟东湖么?”
列风回头看了索棘儿一眼:“嗯。”
索棘儿仿佛找到知音似的,兴奋道:“我也是!”
她想了想,说道:“将军长年驻守彩云关。休沐的时候不多,没来过游湖也正常。”
“啊,这么说来,”索棘儿眼睛一亮,“将军的第一次给了我。”
列风立马一个回头飞出一记眼刀。
索棘儿下意识补充:“我、我是说将军的第一次泛舟东湖……”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立刻争辩道:“我可真没往那方面想。心思歪的人,才会听歪哦。我是心思纯正的女孩子。”
列风给了索棘儿一个背影作为回答。
索棘儿斟满两杯茶,掏出小零食,招呼道:“将军,来喝茶吃点东西呗。我带了坚果和话梅。”
列风道:“不必。”
索棘儿理解地点点头:“行,等你想吃的时候,随时来吃。”
在这阴凉的天气里,一杯热茶下肚,再配上酸酸甜甜的话梅。身边是自己的爱人,索棘儿此刻心情特别美好。
索棘儿吐出一颗话梅核,问道:“将军明日就要回彩云关了?”
列风即将结束休沐的事情,索棘儿已经知道。她也知道成亲第三天,列风已经向国主递交申请。
当时国主还询问索棘儿意见来着。索棘儿当然千百个不愿意。况且据她所知,近两年彩云关边境还算安稳,列风留在彩云关的副将也有足够的能力处理突发事件。
国主经过权衡,决定让列风再呆多一段时间。
列风锲而不舍地递交申请,最后力陈利弊。索棘儿也并非不明事理的人,明白儿女私情理应让道于家国大义。国主最终批复了列风具体的返关时间。
索棘儿知道是一回事,可由谁告诉她的是另外一回事。
由始至终列风都没有向她提及过,这就难免令她有些介怀了。
列风从船头进来,坐到船的另一侧,“嗯”了一声。
索棘儿点点头,表示了解。他俩这个情况,属于“挂名夫妻”。她不敢要求太多,报备行程什么的,更没到那个份儿上。
她说道:“彩云关地处锁云国北部,气候干燥。我让杨大嫂给你多准备些滋补品。其他弟兄的也给带上。”
列风:“……我们列家军过得糙,不讲究这些。”
索棘儿摆摆手,说得理直气壮:“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
列风:“……”
列风停顿片刻,开口说道:“和离书,什么时候签?”
索棘儿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要不要这么扫兴啊!
她呛咳得快停不下来,列风无奈,在一旁干等着,说道:“慢点喝。”
两人完全没注意到,天公变了脸。酝酿多时的雨水,如牛毛般,细细密密地飘洒下来。
不一会儿功夫,本来的和风细雨,渐渐演变成狂风骤雨。
列风和索棘儿租的花船,尚算结实。索棘儿挑船的时候,就考虑过会不会突然下大雨,于是租了条带有船篷的花船。
此刻,花船于风吹雨打中孤零零地飘摇,船篷发出“噼里啪啦”的雨打声。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大雨还算好。问题是这会儿风吹得有些太猛烈了。花船在狂风带起的波浪中,使劲儿颠簸。
列风和索棘儿唯有紧紧抓住船舷,才不至于像蹴鞠那样被颠来颠去。
索棘儿自责得脸都皱成一团了,抱歉地说道:“是我不好。这种鬼天气,就不应该硬拉着你出来游湖的。”
列风皱眉没有答话,只是警惕地环顾四周。
索棘儿彷徨道:“现在该怎么办呀,要不要向别的船呼救?”
话音未落,花船竟然在水中猛地打起了转,似乎陷进了漩涡当中。
索棘儿在里头被转得头晕眼花,恶心反胃,惊恐大叫道:“啊啊啊,这是怎么了,将军我害怕!”
列风虽然不喜这位牛皮膏药郡主,但他身为锁云国将军,岂能让郡主遇险受惊?
列风纵身跃起,眼看着就要抓住索棘儿的手,没想到船体终于经受不住这样的风浪冲击,突然四分五裂。
一片混乱,两人同时落入水中。
列风率先从汹涌的湖水中探出头来。
只见偌大的湖面形成了一个巨型漩涡。花船断裂的船体,卷入漩涡中,眨眼间不知所踪。
列风在汹涌的波浪中控制着身体,冷静地观察四周。
太不寻常了。内陆湖,岂会有这等猛烈的漩涡。
就在此时,列风腰侧佩戴的长虹剑“蹭”一声出鞘,毫无预兆地劈向湖面。
长虹剑,剑如其名,去势如虹,剑气直捣漩涡涡心而去。
漩涡受剑气所阻,旋转的速度缓慢了一瞬。可没维持多久,漩涡速度重新恢复。
显然剑气未达涡心,没能形成实质性伤害。
列风凝神静气,将全身内力运至极致,再一剑挥出。这次剑气把波浪劈开更深的痕迹,漩涡延缓的时间更长,但随后又全都恢复原样。
说时迟那时快,列风腰身一紧,整个人被什么从水中抽起。
他定睛看去,只见一条硕大的触角紧紧捆缚住自己。这条触角竟是从漩涡中心探出的。
“哈哈哈哈——”不似人声的狂笑声中,漩涡里渐渐浮出一个庞大的身形。
列风认出这个浑身漆黑,散发着浊气,却看不清五官的敌人,正是那个早几日夜袭他的魔族。只是这次的体型比之前遇见时大了不知多少倍。
“你们人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幻影得意地说道。
“我窝在湖底休养生息,没想到猎物迫不及待地送到嘴边,岂有放过之理,哈哈哈——”
列风长虹再出,集聚全身功力的凌厉剑刃下切,生生坎进幻影触角肉里三寸,却再进不得分毫。
幻影冷哼一声:“别做这些无用功,列将军。你的内力,在人族里确实是一等一的上乘,但是面对咱们魔将,你也只有投降或者受死。”
列风怒目而视说道:“士可杀不可辱,魔物,放马过来!”
岂料幻影“啧”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列将军,上赶着找死作甚。一点儿都不优雅。”
列风:“……”
幻影喜滋滋地说道:“上次见面还没自我介绍,有失礼数。军师批评了我。在这里我给将军道个歉。”
“我呢,叫幻影,如梦幻泡影的幻影。乃魔族四大魔将之一。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四大魔将之首,其他仨都是些没用的废柴。”
列风不打算与魔物啰嗦,直截了当地说道:“说吧,你们有何目的。”
幻影发出几声不似人声的桀桀怪笑,说道:“列将军,你方才也看到了。魔族的力量比之人族强者,不知强出多少倍去。这种力量压制,不是说你苦苦修炼武功能得来的。除非……算了,那个不提。”
“只要你愿意加入魔族,”幻影“谆谆善诱”,“你的力量肯定比现在更强大!甚至可以天下无敌!”
幻影说得唾沫横飞,异常激动。
列风冷冷说道:“没兴趣。”
幻影看不清五官的脑袋歪了歪,似乎十分不解:“什么,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你竟然不要?”
列风嗤笑道:“我对猎杀各国将领没有兴趣。”
幻影忽然狞笑起来:“这可由不得你。想加入也得加,不想加入也得加。”
列风冷哼一声。
幻影耸耸肩:“军师说要先礼后兵。我可不想多费唇舌。”
话音刚落,一股粘稠的黑色液体开始从触角的吸盘里释出。
就在这时,“咻咻咻”三声轻响,三颗乳白色的小珠子破空而至,直击幻影本体。
幻影无奈,只得快速抽回触角回防。小珠子与幻影缠斗激烈,幻影一时无暇他顾。
趁此时机,列风凌空一个翻跃,稳稳落在湖边一棵水杉之上。
“啪啪啪”三声轻响,小珠子矫捷而灵活地躲开触角攻击,深深地嵌入幻影胸膛。
幻影动作一顿,虽没有五官,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明显的战栗感。
三颗小珠子同时光芒大作,幻影惨叫声不断,再不能维持庞大的型体。在一片白光中,幻影快速收缩,恢复至列风后巷初遇时的体积。
幻影捂着胸口,痛苦不堪:“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与此同时,列风也看向烟波浩渺的湖面。漩涡平静下来,却不知何时起了层层叠叠的水雾,如迷幻梦境一般。
白衣女子踏波而来,在湖心处静静观望。脸上覆着的长纱,在风中轻轻摇曳。
听到幻影的问话,她也不作答,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在面前左右晃了晃。
不必问?
不配问?
嚣张。
幻影简直怒不可遏。他忍受着身体上巨大的痛楚,狂叫一声,拼尽全身力气,要给这不知好歹的女人致命一击。
狂暴的黑色液体从触角的吸盘中喷涌而出,直冲白衣女子而去。这股黑液既浓且稠还臭,被喷到身上,且不说会不会有腐蚀作用,就是随便沾上一星半点也足够恶心了。
白衣女子却是不慌不忙。她长袖一振,又有五颗莹润透白的小珠子从袖口飞出。
小珠子似通人性,在白衣女子身前一字排开,似乎在说“主人,莫怕!我们保护你!”
眼看着黑液就要漫天泼洒过来,“嗡”一声响,五颗小珠子同时发出耀眼光芒。
下一刻,这浓稠黑液在光芒中,肉眼可见地淡了透了。先期而至的液体被净化得如湖水般干净清澈,随后如遭遇吸力似的,钻进了其中一颗小珠子体内。
紧接着第二颗珠子、第三颗珠子……一波波黑液被光芒净化后源源不断地吸收进莹白透亮的珠子里头。
幻影一击不成,却并不恋战。长触角幻化成利刃,狠绝地往自己的胸口削去。深嵌其中的三颗小珠子,随着被舍弃的皮肉离体。
幻影随即一个猛子插进湖里,连串气泡浮升,却是遁逃无踪。
离体的三颗小珠子,明灭一瞬,似乎有点泄气。净化完离体的皮肉后,与那五颗小珠子排着整齐的队伍,钻进白衣女子的长袖中。
白衣女子整理妥当,转身欲走,列风出声道:“姑娘,留步。”
说着,他朝白衣女子长揖道谢,“姑娘于在下有两次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日后姑娘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定竭尽所能。”
亲眼目睹白衣女子与那位名唤幻影的魔将两次作战,列风非常肯定白衣女子便是灵山派弟子。
传说,在这片大陆形成之时,其东边以东烟波浩淼的海域深处,便隐约有座高山高耸入云。
大陆上的人们,曾满怀好奇,要一探那高山之巅。然而,对于许多探险者,不要说上山,当他们坐船往那座高山的方向驶去时,只见那山始终保持着和人们肉眼可见的距离,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到达。只有极少数人,不知如何、从何处便上了山。人们认为,这是神山选择的有缘人。后人称此山为“灵山”。
那些被选中上山的有缘人,不知从何时起,开始了漫漫修道之路,天长日久形成了一个门派,是为“灵山派”。
在灵山派出现的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中,修道者们隐于海域深山,却也并非不问世事。
每一代灵山人,都会由师门指定一位入世弟子,入世为善,匡扶正义,警恶惩奸,是为“入世行者”。
只是……以列风所知,眼前这位白衣女子,应该不是这一代的入世行者。
白衣女子收回脚步,转身看向列风,忽地眉眼一弯,朦胧白纱下似乎展开了笑脸。
列风一滞。女子眼中透出亮闪闪的光芒,明亮透彻,令人莫名亲切。
白衣女子安静地站在几米开外,微笑着摇摇头。
列风明白她的意思。出手救人,是灵山弟子应该做的事,这位姑娘让他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