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相遇
9月1日开学，佟朝阳到宁海一中报到，被分配到了初三一班，班主任石老师，是市级优秀教师，这个班是全年纪成绩最好的班级。
开学一周后，佟朝阳开始发愁了。虽然他在北京上的也是市重点中学，但因为两地教材的不同，导致有些知识点他根本没有学过。石老师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把佟朝阳叫到办公室,关心地问：“佟朝阳，开学一星期了，还适应这里的学习环境吗？”
“适应！学习环境很好，老师和同学也好，就是有些知识点没学过，听不懂。”佟朝阳直言不讳。
“嗯，我也发现了，找个同学帮你补补吧。学习委员唐青，你们认得吧？”
佟朝阳摇摇头，开学一星期，他忙于适应新的环境和自学那些没学过的知识点，确实还没有特别关注过班里的同学，更还没弄清每个人的名字。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就是坐在中间组第一排的那个男生。进班的第一天，佟朝阳昂首挺胸从他身边走过时，眼睛的余光捉到了一抹沁人心脾的清凉，他微微侧目，看见有个同学也正抬头好奇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佟朝阳心里不禁微微一动：多么清澈的眼睛，多么清秀温润的样貌，就像爷爷多宝阁上的那些年代久远的玲珑玉器，在宁静中美丽得让人感动。从此，佟朝阳会不由自主的注意这个第一排的同学，他个子很小很单薄，出奇的安静，在聒噪的班里，他像一方净土般的存在。
石老师看着佟朝阳一脸懵的样子，就做了个详细的介绍：“中午课间，我让唐青找你。他的学习成绩是年级第一名，基础知识很扎实，脾气好有耐心，普通话标准，很会讲题，我让他和你组成学习小组，你不会的知识点就问他。哦，对了，唐青小学跳过两级，所以比你们小两岁，个子不高，你不要因为他年龄小就小瞧他呦。”
“嗯，我听老师的。”佟朝阳嘴里这么说，心里还是嘀咕着：让个13岁的小弟来教自己，面子上还真有点过不去。
午饭后，佟朝阳翘着二郎腿，斜靠着椅背坐在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上，手里随意转着一支钢笔，冷眼扫视着班里，等着如约而至的唐青。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去了操场，班里基本空了，这时，坐在第一排的那个男生走了过来，有点腼腆地站到他面前，用比其他人说的‘宁普话’更加标准的普通话打招呼：“佟朝阳，你好，我是唐青，石老师让我找你的。”这是两人第一次说话，他的声音似乎还未脱离童音，和男生们变声期的公鸭嗓相比，显得格外悦耳动听，圆润的嘴唇微微张着，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洗得有些发灰的白色t恤松松垮垮的挂在他瘦小的身上。
佟朝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唐青，表面似乎漫不经心，心却暗地里“怦怦”狂跳了几下，手里拿着钢笔下意识“啪，啪，啪……”机械的轻轻敲击着课桌桌面，眼光停在那张像画一样的脸上。
炎炎烈日从宽敞明亮的玻璃窗探进头来，刺眼的光线从唐青的额头斜斜滑过，把鹅蛋小脸照得更加轮廓流畅。清白色的皮肤透着冰玉的光晕，五官淡雅精致，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清澈间带着些秋色，让人看着不由得心生怜爱。密而长的睫毛伏在匀称的双眼皮下，仿佛鸟翅下翕动的柔软微羽，小巧的鼻梁挺挺的，润泽的嘴唇紧紧抿着，软软的黑发有些凌乱，不经意间给少年老成的稳重添了点懵懂可爱的孩子气。
佟朝阳不知道是因为看多了奶奶画的工笔人物画而养成了关注人物样貌细节的习惯，还是被唐青的模样深深吸引，总之，他失神地盯着唐青，呆若木鸡。
燥热的空气似乎被泼上了清冷的冰，四周安静得出奇，恍惚间，他仿佛找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
唐青呆呆的站在那里，观察着佟朝阳，有些拘谨的等待佟朝阳的回应。看见佟朝阳不但没有回答，反而英气逼人地看着自己，便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眼光，迟疑了一下后提高点声音重新打招呼：“你好，我是唐青！”
佟朝阳大梦乍醒，为掩饰失态赶紧起身，两只不知所措的手插进裤兜，故作潇洒地笑着回应道：“啊哈，你好，我知道，你是学习委员。”他比唐青高出一大截，相比之下，唐青单薄得像个纸片人。
唐青被眼前的大块头惊得又后腿了一步，抬起头望着佟朝阳，愣了一下神，然后翘翘嘴角，算是带着一点点笑意说：“是石老师让我和你组成学习小组，互相帮助。”
佟朝阳臊眉耷眼的低头笑笑，他明白唐青话里给他留了面子，说什么“互相帮助”，现在自己这学习水平能帮上人家什么忙！人高马大的佟朝阳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同学，想象着他将要给的自己辅导功课的情景，觉得很滑稽，便一屁股坐回座位，想了想说：“这里的教材和北京的不一样，有些知识点我没学过，这样吧，我整理一下那些没学过的知识点，你帮我找例题，我自学就成。”这口气就像是命令。
唐青很是善解人意，答道：“这样也好，我会尽量给你多找些例题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尖子生的傲慢。
“你是，男生？”突然，佟朝阳失魂地问道。他觉得唐青长得比女生还漂亮，但轮廓的确又是男生的线条。
“啊？嗯，当然了。”唐青顿时红了脸，他看佟朝阳暂时好像没有其它要求了，就匆忙点点头转身静悄悄回了第一排的座位。
佟朝阳盯着唐青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把追着唐青的魂儿一把薅回来，心里偷偷骂道：“佟朝阳，你个傻缺，让个男生迷成这样，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他扫兴的在座位上舒展了一下胳膊和腿，才发现刚才手插进裤兜里的时候忘记放下钢笔，墨水从里面浸出来，把蓝色的裤子染黑了一大块，他赶紧把粗壮的大腿藏在窄小的课桌下面，自我解嘲的转念一想：“也不全赖我，谁叫他长得那么好看。嗨！一场误会，算了吧！忘了吧！”
三天以后，佟朝阳把自己整理出来的知识点交给了唐青。
两天后，唐青给了佟朝阳十页写满例题的信纸，并在每道例题下面标注了涉及的知识点和解题逻辑，他的字迹整洁隽秀，宛如其人。
佟朝阳自学了两天，有些题还是弄不懂，没办法，只好在某天中午教室里人很少的时候，走到全神贯注埋头做题的唐青身边叫道：“唐青！”
唐青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佟朝阳，便会意的问：“有题不会吗？”
“嗯，这三道数学题，弄不懂。”佟朝阳把信纸摊在唐青的课桌上。
唐青低头看着纸上的题，微羽般的睫毛轻盈的翕动。佟朝阳从上面看下去，心里自问：“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意识到又要失神，他赶紧悄悄把马上要飘出去的魂儿一把摁住。
看了一会儿，唐青指着图解释道：“这个要用垂径定理，垂直于弦的直径平分这条弦并且弦所对的两条弧。”
佟朝阳看着图摇摇头：“怎么推论出来的？”
唐青耐心的在纸上空白处一边写一边说：“1平分弦，不是直径的直径垂直于弦，并且平分弦所对的两条弧。2弦的垂直平分线经过圆心，并且平分弦所对的两条弧。3平分弦所对的一条弧的直径，垂直平分弦，并且平分弦所对的另一条弧。”佟朝阳正认真听着，几个女同学叽叽喳喳的回到了教室。佟朝阳立刻撇下唐青，假装没事人一样踱回了座位。唐青微微一笑，没有言语，继续自己埋头做题。
下午第二节课课间，佟朝阳收到唐青的纸条：“放学后我们一起走，有个地方可以讲题，我带你去。”
放学后，唐青和佟朝阳一起出了学校大门。
“你住哪儿？”佟朝阳问身边的唐青。
“比盐关镇近三站地的观堂镇。”
“你知道我住在盐关镇？”佟朝阳有些诧异。
“嗯，我们一趟公交车，我比你早三站下车。”
“那我为什么在车上没见过你？”
唐青看着佟朝阳，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同过两次车，你个子高，很容易看到，我个子矮，不容易看到。”
佟朝阳看着身边的唐青，想象了一下他挤在上下班高峰的人群里的情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公共汽车一路颠簸，两人无话，唐青始终沉静。
佟朝阳最近特别观察了一下唐青，唐青总是形只影单，不善言笑的脸上常带着忧郁，衣着陈旧且没有合身的。他和同学们不太亲近，不参加游戏，不扎堆聊天，总是静悄悄坐在座位上读书，仿佛只会学习。除了完成学习委员的工作，班里基本听不到他的声音。早晨，他来得比别人都早，放学，他准时行色匆匆离开，除了做值日很少逗留在学校。
佟朝阳觉着身边的唐青仿佛是茫茫高原上雪莲花，洁白清冷得让人心生怜惜。他是在画友寄给奶奶的照片上看到那种花的，层层洁白的花瓣包着淡黄色花蕊，花间夹裹冰雪，美得晶莹剔透。那是一种罕有的品种，学名叫绵头雪莲，画友还在照片后面注了几行字：此花性温，微苦，意为吉祥圣洁。
佟朝阳一路胡思乱想，不由自主地挡住车上拥挤的人群，把唐青护在身体和车窗中间。
……
“准备下车了。”唐青的提醒声打断了佟朝阳的思绪。过了观堂镇一站地，他们在江塘口站下了车。
车站后面是街道，佟朝阳跟着唐青穿过街道上的一条深巷，走进一片树林，他们左拐右拐的穿过树林，出现在眼前的竟是钱江沿岸的一片开阔地，四周幽静无人，夕阳灿烂，堤坝宏伟，波光粼粼的钱江蜿蜒着流向远方。岸上杨柳青青，芳草萋萋，各色野花竞相绽放。
佟朝阳震惊于眼前美景，也为博唐青一笑，就随口叹道：“你带我来的地方是太虚仙境吗？不对，比太虚仙境还美。”
唐青含蓄的笑笑，揶揄道：“比太虚仙境还美？难道你去过太虚仙境？”
佟朝阳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你笑起来挺好看，为什么平时总不笑？”
唐青不好意思的抿抿嘴，不敢笑了。他抬手指着树林边高坡上一座简朴的六角石亭说：“我们去那里。”
佟朝阳看唐青不搭理他的问话，只好顺从地跟着唐青登上高坡来到石亭。亭中有一个圆型石桌，围着六根亭柱修了一圈石凳供人休息。因年久失修，六角亭盖已经脱落了两个角，顶上长满了茅草。
唐青吹了吹石凳和石桌上的灰土，示意佟朝阳和他一起坐下，“就在这里学习可以吗？这里偏僻，几乎没人会来。”
“那是钱江吧？江景真壮观。”佟朝阳站在石亭中，一眼望见宽阔的江面，遥遥的江水。
“是呀，你没见过钱江？”
“以前来宁海的时候见过，这次来还没有到过钱江边。”
“马上要到八月十五了，到时会有很多人来看钱江潮，看潮的地方在盐关，就在你家那边。”
“这里可以看到吗？”
“也可以看的，不过潮头最大的地方还是在盐关，这里江面宽，潮水不大，地方也偏僻，不是本地人，一般找不到这里，就是本地人想看潮的话，也会去潮头大和热闹的盐关，不会来这里。”唐青看着佟朝阳说。
“这里为什么会建这个石亭？它有名字吗？”佟朝阳在亭子四周转了转，他注意到石亭朝江一面的横梁上有一块斑驳的长方形遗迹，似乎是写石亭名字的地方。
“我以前听一个打渔人告诉我，这里叫雨花亭，亭子旁边原来还有一块石碑，后来被人砸碎了，丢到江里，那碑上可能会记载这石亭的来历。”
“雨花亭，嗯，好听的名字。我喜欢雨天。”佟朝阳看着眼前的景致，似梦似真。
“我也喜欢雨天。”唐青有点吃惊地看着佟朝阳说。
“这么巧，我们都喜欢雨天。我喜欢下雨天，是因为我喜欢那种湿润清凉的感觉，你呢？为什么喜欢？”佟朝阳好奇地问。
“是纯净吧，雨水洗过的地方都会露出本色，人能看得更加清楚眼前的景色……”
“哦，是更清楚了，都洗干净了。”佟朝阳似懂非懂的赞同着，仿佛感觉到了唐青萧瑟的心境。
唐青招呼佟朝阳坐到石桌边，认真说道：“我们开始吧。”
佟朝阳取出书本和那几张例题纸，踏踏实实的问着一道道不懂的数学题。这里的确是可以让佟朝阳去掉杂念，静心读书的好地方，正如唐青所言，这里人迹罕至，除了微风掠过树梢、小虫戏弄花草和江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就只有伴着和风飘进佟朝阳耳中的唐青耐心的讲解声。
暮色渐渐降临，佟朝阳终于学明白了。唐青又给佟朝阳几页新的例题后，起身准备回家。
佟朝阳邀请道：“去我家吃饭吧，我家里人做饭很好吃。”
唐青摇摇头说：“不去了，我回家还有事。以后有不会的题，我们就在这里解决吧。”
佟朝阳有点失望地说：“那好吧，下次你一定要来，我得请你吃饭，不能让你白讲课。”
唐青腼腆地笑笑说：“是石老师让我们成立学习小组的，我应该讲的。天快黑了，我要赶紧回去了。”
唐青的笑虽然含蓄，却暴露出温柔纯净的本性，佟朝阳不由自主看得心花怒放。他暗自吞了口水稳住心神，故作镇定地说：“既然是小组，就得互相帮助，不能让你总帮我，所以，你如果需要帮忙，记得第一个来找我，我保证随叫随到，责无旁贷！”
唐青顾不上佟朝阳的豪言壮语，急匆匆小跑着奔向车站，佟朝阳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他不信任自己，遂又补充了一句：“君无戏言，我说话算数！”慌忙中，唐青忽闪着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饭桌上，佟朝阳迫不及待的对家人大大感慨了一通钱江美景：“我今天看见钱江了，又宽又长，水流声音特别响。”
佟佳兰赶紧问：“你去钱江边了？”
“没有到边上，在江塘口站下的车，在树林边的山坡上看见钱江了。”佟朝阳没有提起那座石亭，他觉得那是他和唐青的秘密。
佟佳兰听明白后，关切的再三叮嘱道：“小孩子不要去江边，很危险的，下次不要去了，看潮的时候，大伯伯会带你去的，你自己千万不要去了。”
高德强问：“今天谁带你去看钱江了？”
“唐青，他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我们俩个一起去做作业。”佟朝阳为了让家里人放心，也为了表示自己不是随意贪玩去江边，就如实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都是荒草土坡，你们怎么些作业？对了，那里有个雨花亭，你们是在亭子里学习吧？”佟佳兰问。
佟朝阳见瞒不过，就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唐青呀，这个孩子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之一。”高岚在一旁念叨了一句，却一下勾起了佟朝阳的好奇心。
“姑爷爷，你知道唐青？”
“当然知道的，他的学习成绩特别好，全国数学比赛得过一等奖，是我们学校培养的‘重点生’，学杂费全免的。”高岚一边吃饭一边慢慢说道。
宁海一中素以重德严学而闻名，培养出很多德才兼备的人才。部分毕业生为母校创办了助学基金，专门给那些期末总评品学兼优的学生提供奖学金以资鼓励。唐青以年级第一名的成绩考到宁海一中以后，他的家长就一直不肯支付学杂费，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让唐青辍学，打工挣钱帮助养家。为了保住这个优秀的学生，学校基金会破例从初一开始就给唐青承担了全部费用。这个原由高岚没有明说。
佟朝阳一下明白了石老师为什么让这个小男生辅导他了，原来他的学习成绩这么出众。佟朝阳不禁更加好奇地问：“有关他的事情，您还能给我讲讲吗？他好像在班里没有什么亲近的同学，来来往往总是一个人。”
“他的家庭不是很正常，可能对他的性格会有些影响。不过那是人家的家事，我们就不提了。他是好学生，你可以跟他做朋友的。”高岚慈爱地看着佟朝阳，笑了笑。
佟朝阳听出高岚不愿多提唐青的家事，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心里对唐青的好感越来越浓，十分渴望和他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