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
楚明乐没发现这里是她以前来过的地方。
她年少时爱到处玩,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几乎所有冷清少人的山都爬过,后来也忘了是因为什么,她更习惯待在家里,最多带着狗出去转几圈。
如卫尧所想,记忆确实是会被模糊的,尤其是在有人有意无意地挑拨的情况下。
“想钓鱼吗?”
她已经习惯了卫尧时不时出现在自己身侧的任何一个地方,踮起脚尖看了看底下的石头,有些犹豫:“这里可以野钓吗?”
卫尧略微挑眉,道:“你胆子不是很大吗?怕什么?”
楚明乐沉沉叹了口气,故作严肃道:“我这也是为了其他人着想,死了自己没关系,污染了水源多不好。”
就是懒的。
卫尧直接笑出了声,绕过她两三步踩着石头下去,伸手撩了下水:“这里最深的水还没你的腿高。”
“……”楚明乐挠了挠头,踩了踩脚下的石头,心头那股熟悉感越来越深,“奇怪了,你好像对这很熟悉。”
她也觉得很熟悉,似乎以前来过。
不过她去过太多地方了,能记住的都不多。
卫尧停顿片刻,道:“我带你出来,当然要来我熟悉的地方。不然呢,我们两个一起迷路找警察?”
楚明乐刚要说话,身侧突然又窜出去个影子,顿时大惊:“等等,不许下水——”
没用。还没完全成年的大狗就是个活体地·雷,走到哪炸到哪。扑通一声响,水花溅出半人高,卫尧稍稍往后让了让。
水里探出一个黑脑壳,甩了甩身子,又是一场小雨,岸上的楚明乐都被甩了两滴。
她简直要被气笑了,撸起袖子就要下水怒敲狗头。小河矮于地面,河岸上尽是碎石,楚明乐憋着气也没敢大跨步走。她抬起手想保持平衡,突然手腕被人牵住,微微用力扶了一下。
楚明乐一怔,下意识看向卫尧,本能的向后躲了下。卫尧似乎是怕她乱动摔了,伸手揽住她的腰,面不改色地把她拉下来。
她一站稳卫尧就松开了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含着笑意指指地上的衣服:“你要直接下水?”
楚明乐多少有点不自在,按了按眉心,想说什么,又觉得刻意。
这么一打岔气也消了一半,扭头一看那傻狗鼻子埋进水里,咕噜咕噜冒出不少气泡,噗一声钻出来后甩甩脑袋,又开始扒拉水底的石子。
小动物无忧无虑的,倒是楚明乐自己不如过去纯粹开心了。她找了块石头靠坐住,恍惚间也觉得岁月静好。
卫尧没有靠近,在另一侧站定,招招手唤了另外两条狗回来。
楚明乐抬头,“它们什么时候这么听你的话了?”
卫尧笑了笑,慢吞吞说:“那个时候,你还没有那么防备我。”
楚明乐:“……”
“也不是防备吧……”她已经不太能想起自己过去的想法了,她弯下/身子伸手往卫尧那里泼了点水,犹犹豫豫道:“哎,卫尧,你真的不在意我喜欢过你哥这件事吗?”
卫尧正安抚那两只过于激动的大狗,闻言悄无声息移开目光,落在楚明乐身上。
他笑了下,“当然不在意,都过去了。我相信,你不是会念念不忘的人。”
死人怎么比得过活人呢?
楚明乐纠结地捻了捻手指上的水渍,忽然发现她怎么突然就退让到了这一步。
她以前绝不会和对自己有心思的人有这么多联系。
真是鬼迷心窍了。
楚明乐搓了搓脸,也没有过多纠结,本来当时她没有和卫尧彻底断交就已经是特殊,她心里承认,只是犹豫着不该接受。
她心思容易被带跑偏,一走神卫尧就知道她在乱想,立刻打断:“天凉,别感冒了,你去拿个毛巾,我把宁宁揪上来。”
楚明乐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连忙爬上石头,去车后的箱子里翻出两条毛巾和一个吹风机,车上还有移动电源。
她瞥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不过是临时旅游,卫尧带的东西还挺齐全。
只疑惑了片刻,她收回思绪,抱着毛巾去帮卫尧将宁宁拽上来,一人一边给捂着狗头擦了个干净。楚明乐还有些别扭,觉得河水不太干净,皱眉道:“待会回家给它再洗个澡。”
卫尧点头,“好。”
等吹干毛,吃过晚饭后就已经是黄昏,卫尧自然而然地收拾好东西,带着楚明乐回了家。
楚明乐累得迷迷糊糊,卫尧干脆给她拿了个板凳,将她按在一边,强行参与了给狗洗澡这件大事。等折腾完已经是凌晨,楚明乐人都迷糊了,卫尧便趁机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
他深知既然开始就要一鼓作气,免得楚明乐胡思乱想,自己给自己带偏了。
她恍惚应下,第二天诈尸一般醒来,竟然还没忘了:“……”
楚明乐抹了把脸,翻身下床,还想装成睡迷糊的样子糊弄过去,可惜卫尧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拿出手机播放录音,含笑点了点屏幕:“这些地方,你都答应了。”
楚明乐:“……这里我都去过啊,没意思。”
卫尧:“我没去过。”
他顿了顿,垂眸轻声道:“没有人陪我去。”
楚明乐顿时良心一痛。
卫尧以前很少和她低头,要说起来,阴阳怪气刺人的时候更多。楚明乐受不住气,往往会刺回去,但他服软时的效果也比其他人强太多。
“好吧。”她说服自己,不就是出去玩吗,和谁玩不是玩。
论给自己找乐子的能力上,卫尧还未必有她强,去的地方她都去过。楚明乐主打一个陪伴,卫尧说什么就做什么。
楚明乐跟着他玩,想法也难得被他引着走,不过几天时间,就忘了之前的一切不愉快,只沉浸于自己本身。她也终于反应过来,如果卫尧想讨好什么人,几乎不会让对方感到任何不适。
那么……
以前的阴阳怪气,尖锐阴沉,合着都是他故意的?
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卫尧正在给院子里的花修枝,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根歪曲的枯枝。
卫尧不承认也不否认,摸摸花枝,突然问:“你还记得你和宁昭第一次认识是在哪里吗?”
楚明乐猝不及防,蒙了一下,下意识跟着他的思路想:“……好像是在,是在……”
卫尧很平静地接了一句:“去年夏天的水上乐园,你的狗跳水被捞上来了。”
他手一合,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还记得吗?”
楚明乐:“……”
她脸色一变,突然意识到那些古怪和熟悉哪里来的了。
记忆一个个替换或重复,她记得十九岁那年和朋友出门遛狗去了水上乐园,也记得过于活泼的宁宁挣脱了牵引绳掉进水里,被卫尧捞起来;
她不记得因为什么和宁昭认识的了,却记得自己和卫尧提起过他们的相识、相遇。
“你什么意思?”楚明乐已经有些恼怒了,“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卫尧几乎就要笑出声了:“忘了吗?因为你牵错了狗,还是宁昭认出来的。”
楚明乐愣了下,隐约想起这件事,当时她和宁昭都牵了条杜宾犬,不过性别不同。她没发现出去一趟自家的狗子就长了蛋,很久之后宁昭找上门她才知道。
楚明乐抿了抿唇,一时有些无措,卫尧却不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半年前四月凌晨,你喝多了酒,被拖回家,还打碎了你桌上父母留下来的花瓶……”
“六月你自己做的奶茶……”
“……”
“上周末的野钓、前天的过山车……”
他一句一句细数,轻轻叹一声,反问:“你还记得,哪些都是你和宁昭经历过的吗?”
卫尧站在楚明乐的面前,笑意盈盈,竟与她记忆里宁昭的照片完全一致。他轻轻道:“你分得清我和他吗?”
“……”
轰一声,楚明乐的理智全盘崩塌。
人的记忆是很玄妙的东西。
它会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却又总有那么几个片段深深刻进骨血中。
楚明乐记得宁昭很多东西,同样的,也记得让她头疼许久的卫尧很多。于是在刻意的引导下,他们被模糊混淆,甚至遗忘。
卫尧抓住她问:“你真的敢说,你这么多年和我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宁昭?”
他语气轻蔑:“因为那个短命的货色?”
他坚信刻骨铭心的记忆是一种创伤,而性格平淡温柔似水的宁昭留不下这样的痕迹。
楚明乐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尧道:“不干什么。”
他平静地看向高处,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笑出了声:“我只是确认了,比你还要确认,你根本就是遗忘了宁昭。”
“所以你这次又要找出什么理由呢?”
楚明乐下意识后退一步。
小院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充满家的温情,卫尧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前一步,气氛似乎紧张起来了——
“你是不是想说,我只是因为想赢宁昭一次,才对你念念不忘?”
楚明乐哑然,一时间几乎无法思考。
卫尧不动了。他站在原地,露出一抹略带讥讽的笑:“你错了,他从来就不在我眼里。他早就输了,没死也是个输家,不过是个父母养出来的精致傀儡,怎么和我比?”
楚明乐终于回过神,怔怔望向他。
她想说你不用这样,她后退的理由有很多,爱情在她心中很难是首位,其实比起他,她自己可能都达不到他的感情需求——
她没能说出口。
“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我,”卫尧道:“没关系,只要你一直记得我就好。”
他会成为楚明乐最忘不掉的一部分,无论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