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
楚明乐静静地与他对视,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也是真够执着的。”
卫尧笑了笑,并不在意。他垂下眼,白皙的侧脸温顺且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爆发出什么样的滔天巨浪:“……我不应该执着吗?”
他以为阳光终于落在了自己身上,甚至他也能察觉到对方并非全然无情,可就仅仅只因为宁昭,因为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一张脸一个身份,被楚明乐拒之门外。
不该执着吗?不能不甘吗?
楚明乐无言以对,可感情的事又不是比赛,实在无法分出公平,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只是因为没有谈过恋爱,所以觉得不甘心有多重要,其实……也就那样,重要的东西有很多……”
卫尧静静看着她,她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沉默了下,说:“我没法接受和前后和一对兄弟恋爱,还是双胞胎。”
她很珍惜过去的回忆,是好是坏都放在心上,但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实在太容易模糊过去。
这让她连当下都没法享受。
卫尧深深吐出一口气,似乎在嘲讽,又似乎想笑。
他就知道。
楚明乐欲言又止,只想要叹息。
毕竟……卫尧看着也不是能好聚好散的,他们中间夹了个人,难免会时常想起,这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合适。
卫尧干脆也不纠结这些了,只是说:“最后一个月,你带我去看看你和宁昭去过的地方,以后我不会再纠缠。”
他似笑非笑,不知道真心还是假意:“说不定我见识过了,觉得也就那样,就放下了。”
楚明乐没那么乐观,闷声不吭,也不知道该不该应。正如卫尧了解她一样,她也能猜到一些对方在想什么,可这事让她头疼了太久,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头一次打破过去三不沾的原则,轻轻叹气:“好。”
成了,
卫尧暗自松了口气,又若无其事地回头,整理了下桌上的杂物。
他看上去比楚明乐还熟悉这个家。
楚明乐无意识揪了揪腿边的狗耳朵。抛开那些缠绕不清的关系,卫尧本人其实是很好的,可惜……
她按了按眉心,截住思绪。
虽说是答应了,但楚明乐对过去抱有消极态度,宁昭当年是因为意外离世,和她父母差了没多久,她接连被打击,实在不怎么愿意提起。
伤口已经愈合留疤并不代表她愿意用砂纸可着劲磨,楚明乐对卫尧服软,未尝没有提醒自己不要再心软的因素在。
但卫尧得了口头承诺却再也没提过宁昭。
他一如往常,每天待在家里插花绘画,偶尔去遛遛狗,逗逗猫,两人都好像彼此不存在一般,心照不宣地将一切按下推后。
楚明乐学了一阵子乐器就又没了兴趣,她最近心思乱,想练练书法静心,就从犄角旮旯扒出了之前的工具。
她东打一下西戳一下的方式显然不适合学习任何需要静心的东西,不过毕竟就是个爱好,用不着多精通,能调节心情就好。
卫尧也没有常去打扰她,他在无声融入楚明乐的世界,有些感情,习惯可比许多荷尔蒙上头的激情强太多。
楚明乐没那么多想法,最多只感慨一句卫尧如果不对她恋爱脑,再换个性别,简直是天选挚友。
下午楚明乐写完一张字帖,面不改色地打扫了桌上的狼藉,坐在桌上拿着墨条打着圈瞎磨。
有些需要技术的东西实在不适合作为爱好。
她叹口气,琢磨着要不要专门买个细笔。忽然听有人敲了敲门,下意识道:“进。”
卫尧推门进来,她才反应过来,愣了下:“……有事吗?”
楚明乐想起自己好像应该兑现承诺了,又感觉头开始疼。卫尧只当没看到她的表情,道:“宁宁好像又吃了什么东西,我刚打电话问了医生,我们去医院看看。”
狗嘴是永远改不了欠,楚明乐吓得一个激灵,“又吃什么了!”
沈伊熟练地给宁宁剃了肚皮毛叫人推进手术室,这才无奈道:“上次是拖鞋,这次是毛笔,这祖宗平时饿着了吗?”
楚明乐就差痛苦面具了:“不知道什么毛病,牛排羊腿不爱吃,就爱啃我的东西。”
沈伊说:“应该是那些东西上有你的味道,比较安心。”
卫尧和楚明乐在手术室前面面相觑,一言难尽。
他停顿了下才开口:“是我没看好……”
楚明乐幽幽道:“不怪你,我以前把拖鞋都锁进了柜子,它都能啃坏锁,牙都咬崩了一颗。”
卫尧:“……”
怪不得她家里连鞋柜都是电子锁。
显然,家里的狗子已经不满足于在院子里撒欢了。
卫尧便提出等它好点,就带家里的宠物出去兜兜风。
楚明乐欲言又止,想答应,又感觉不合适。
卫尧轻飘飘地将她所有话都堵了回去:“狗命重要。”
……那确实。
她自己的事总不能牵连狗也不开心,楚明乐想来想去,卫尧又不是洪水猛兽,怕什么,去就去了。
城市里养的大狗在院子里撒欢久了,出门反而不太习惯,楚明乐难得尽职尽责地陪他们玩,卫尧便在河边架起支架。
楚明乐带了三个飞盘,乐呵呵一个个飞出去,于是狗跟着飞盘一起一去不回:“……”
卫尧拿着碳笔抬眼看她,笑出了声:“你没教过,它们不会。”
楚明乐不知道狗不是天生会巡回,叫了几声,三只都背着耳朵当没听到。她备受打击,抬头看向被拴在树下打哈欠的猫,悄无声息靠近……
猫爪毫不留情给了她一巴掌。
“……”
卫尧出现在她身后,轻笑出声:“你平时到底管不管它们?”
楚明乐有点委屈:“管的啊,宁宁生下来还是我一手喂大的呢。”
卫尧哦了一声,平淡道:“就是你生的,总是不在家也会和你生疏。”
楚明乐沉默了下,总觉得他在内涵什么:“也没关系,我养它们也不是为了图它们讨好我。”
卫尧看她一眼,又笑:“去把它们带回来吧,一会吃饭。”
楚明乐有些不自在地点头应下,卫尧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坐回椅子上,看向画板。
灰黑色铺撒整个纸面,风一吹还会簌簌落下灰屑,他伸手一抚,指尖就染上了同样的灰。
他很开心,楚明乐终于放下了大半戒心,也不再纠结兄弟不兄弟的破事。
那几乎没怎么见过的父母兄弟,也总算有了点用处。
远处传来楚明乐在风中略显失真的声音:“你们两个,不许跳河!也别啃虫子,住嘴啊啊啊啊啊!”
她尖叫了声,突然有些疑惑似的,自言自语道:“诶,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卫尧缓缓笑了起来,熟悉就好,记得就好。
他不需要楚明乐主动提起宁昭,他早在未表明心意的时候就套了毫无防备的她许多话。
人的记忆会渐渐模糊,淡化,甚至被主观意识篡改。很多所谓深刻到骨子里的回忆,大多都是一种创伤。
宁昭不过是运气好,和楚明乐的父母一起给她留下了一道难以忘怀的伤疤,但美好回忆能留住多久呢?
楚明乐能记住宁昭多久呢?
等他占据了楚明乐有限的心思,再潜移默化扭曲篡改她的回忆,届时她再提起宁昭,就不会是什么难以忘怀的白月光,而是模糊想不起来的、曾经带给她刺痛的、微不足道的前任之一。
即便宁昭依旧被深刻记住又怎么样,
他不在意这些,
只要在这个世界上,楚明乐铭记的人,除了带给她生命的父母外,永远与他相关就好了。
爱是,痛也是。
卫尧轻轻用纸巾擦了一下,暗灰色的纸面上划出一条小白线,像有光亮起。他静静看着,又拿来湿巾擦净手指,低头舒了口气。
程敬恒只是一个试探。
他在对楚明乐恋爱的观察中意识到,她并没能完全走出当年的创伤,宁昭走后她又失去了父母,那些失望、孤寂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消亡,她只能用努力爱上一个人的方式去感受爱。
并非因为对方有多好,而是她想去爱一个人,才选中了那个人。所以无谓是谁,只要她喜欢,能给她带来情绪波动,就像她偶尔感兴趣的书法乐器一样。
只有卫尧不一样。
楚明乐对他无奈,烦躁,不安,愧疚,都是情绪,却又不是和那些玩物一样好奇又平淡的喜欢,反而更趋近于当时并未经历离别之痛的她。
他和宁昭一模一样,这是他的劣势,也是他的优势。
所以,
他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