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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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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苍白的脸暗淡无光,她低着眸尖没有看他。虽然扶羽的举动让念初尘满意,但她的神情像个木偶,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她从前的眼特别耐看,清亮得有如夜晚的潭,黑而明亮,带着让人充满希望的坚毅。扶羽还是小怪兽时,念初尘就喜欢看她的眼,仿佛明知是深渊,他却还是愿意一脚踩进去。现在的她却有如深渊谷底的频临死亡的鹿,变得毫无生气。

    念初尘心中刺痛。

    他明明是想救她,让她恨了自己,而事实证明,扶羽的精力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可为什么他却一点都不开心。然而念初尘明白,他开不开心都必须要这样做,他告诉自己这是在救她,她恨自己越深,灵力才能吸收得越快。

    他不想像从前一样,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扶羽离开他时那碎裂般的模样。

    爱,会回来。

    他笃定,她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只要他生病痛苦,她一定会心软。

    效果初显,他,不能心软!

    身前的男子一动不动,扶羽不敢耽误下来,她抬起眼声音平静地问,“要不要到床上去休息?”

    妙语花在床上,她想把念初尘引去床上。

    少年的眼眸不可思议地闪动一下,扶羽笔直地看向他,目光不闪不躲。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样子吗?把她变成一个傀儡,一个听话乖巧的傀儡。

    那么她又有什么可羞耻的。

    念初尘看着少女冷漠毫无感情的脸,即使她现在形同枯槁,可精致的脸骨,如玉般雕刻的五官,还是那么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扶羽等待着念初尘的回答,她心里略略有些焦急,但是脸上依旧清清冷冷。这或许是她最后的尊严。

    念初尘神情冷漠且平淡,透着复杂的绝望。

    病态的玄衣阙主,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扶羽被迫抬起头,他的眼底比黑夜的雾岚还要模糊,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如碎玉般轻浅有力,“恨我吗?”

    他做了这么多伤害她的事,到现在来问恨不恨他?

    扶羽直觉可笑。

    佯装乖静,已经是扶羽的底限了,她不可能再做出虚情假义的事来,“恨,恨得想将你碎尸万段。”

    念初尘脸色骤变,他发现自己生气时的情绪尤其难控制,他朝扶羽低吼道,“你已经没有灵力了,还想将我碎尸万段?你拿什么说这样的话?”

    本心是想激她一下,让她有足够的斗志活下去。可是话说出口,竟变成了挑衅。

    他闭了闭眼,有点怨恨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字,明明是他想要的,却又是他所痛恨的。矛盾与挣扎已经将他的情绪吞没,这些个日日夜夜,扶羽在这里垂死挣扎,他又何尝不是在跟自己博弈。

    这样的生活还要多久他不知道,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能看着她去死。

    她死了,他连博弈的机会都没了。

    闹成这样,扶羽不认为他会留下来了。

    对于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扶羽也不屑伪装。她放开了他的手,慢慢转身。然而下一刻,她的身体被身后之人凌空抱起,粗鲁地扔到了床上。

    扶羽的假发掉落,但唇角却是得逞地笑了一下。

    念初尘森冷地看着她,少女柔软得好像快要折断的花枝,在他的身下绽放着娇柔与妩媚。她并不看他,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可他却发狂地喜欢这个模样的她。

    彼时的念初尘不愿继任阙主之位,更不愿怔战沙场,可是慢慢地,他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如同扶羽此时一样,这种被怔服被掌控的感觉。

    麻木的人任何感官都不会有反馈,扶羽能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动作,可除了撕裂般的疼,她感受不到任何美好。

    她已经习惯了,身上的少年也同样没有表情,他目光阴翳,像野狼在吞食着猎物,只有发泄,没有任何感情。

    扶羽的余光瞥向枕下的妙语,她垂眸看着两个人天衣无逢的交融,知道念初尘根本不会留下来。那么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

    抓着念初尘的双手猛然用力,扶羽趁他不备时,一个挺身将念初尘压在了身下。

    他的头正好落在枕头上,念初尘惊讶地瞪着上面的女子,呼吸一阵急促。

    他眼尾露出了一抹嘲讽,“讨好我?”

    他现在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扶羽连心都沉入了谷底,根本没有羞耻感。

    她垂着眸,一言不发。

    枕上的少年轻轻的哼笑,透着几分愉悦与嘲笑,他的墨发散在枕上,迷乱中有几分不真实,指尖探向她的胸口。

    扶羽轻轻喘息,目光转向枕下,念初尘的灵力正在一点点被妙语吸收。

    巅凤倒龙,随着床榻地巨烈摇晃,念初尘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目光猝不及防地瞪大,仿佛感知到了什么。

    扶羽直觉不好,却谨慎地不敢乱动。

    念初尘目光一点点移向枕边,他神情带着不可思议的恨,一把将妙语花从枕下拿出。

    扶羽伸手去拿,却被念初尘一掌从身体里震了出去。

    少女衣衫零乱,蜷缩在床角,她抓着一床被子遮挡住自己。她知道这次又失败了,而这次是她唯一的机会了,也就是说她想要回到一万年前的梦想,彻底粉碎。

    念初尘握着妙语,狠狠地掐断了它的花枝。

    四瓣妙语花耷拉下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变成焦黄,一会儿的功夫,便在念初尘手里灰飞烟灭。

    扶羽抱着膝盖,目光落在苍白的指尖,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她拼命压抑着体内的瑾风之心,可是徒劳无功。

    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好像前面就是一个深渊。她只能跳下去,别无选择。

    混混沌沌间,她听念初尘好像也在压抑着怒意,咬牙问她,“你想激发妙语的灵力?为什么?”

    扶羽低着头,像个木偶,并不回答他。

    念初尘一个挺身,几乎赤裸着身体掐住了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少女眼中没有光彩,下巴被拾起时,她的目光却耷拉到他的下巴上,好像被折断的花枝。

    心中的巨痛澎湃,他腥红的眼,难以呼吸,声音阴戾且沙哑,“你还是想要离开?”

    扶羽不讲话。

    正是这种漠视的表情让念初尘更加盛怒,他恼羞成怒,“别想跑出这里,更别想去死,我不会让你死,你也死不了,你就在这里慢慢煎熬吧。”

    扶羽被某些字眼震动,抬起目光。她没有思考太多,眼前的少年面目狰狞,让人不想多看一眼。

    她移开眼,重新蜷缩在床角里。

    她身上淡淡的精气散发出冰冷的光芒,念初坐看了一眼,转身下床穿衣,毫不留恋地离去。

    殇阑阙的春天今年来的格外早,扶羽不知何时,便没有了那种冷寒的感觉,宫里的婢女都换上了浅薄的棉衣。

    天气暖和起来,惊蛰过后,她听到了淡淡的虫鸣。

    春天快要来了!

    那次之后念初尘一月都没有来,扶羽以为他恨透了自己,但她的宫殿换了新被,宫里的婢女一下子也多了起来。连她每日的饭食都比从前好了许多。

    扶羽奇怪,按理说半年已过,她应该行将就木,然而并没有,她的精气在一点点苏复。

    思来想去,应该拜双修所赐,念初尘将他的精气渡到了扶羽的身上。

    扶羽有一瞬的迷芒,不知道念初尘是故意为之,还是根本不懂。

    她摇了摇头,不管是哪种,她都不想再去计较了,没有死总还会有机会。

    许久没有听到声音的幽蓝玉,今天也终于讲话了,“我去探了探外面的情况,你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

    原来它是离开了玉坠。

    对于精灵来讲,原形态就是它们的驱壳,幽蓝玉离开玉坠,相当于灵魂出窍,这样很危险,若是遇到意外,它就再也回不来了。

    直到现在,扶羽觉得自己被招回来这件事,并不是拨开了云雾,反而越来越混乱了。

    对于这只玉坠她更是不清不楚,一路相伴,总是觉得有些隔膜,但在危急关头,它却从来没让扶羽失望过。

    她抚上玉坠,没问缘由,却是点头笑道,“多谢,如果没有你,我更不知道要如何度过这段岁月。”

    幽蓝玉闪动一下,没有接话。

    到了晚上,扶羽刻意保持着警醒,果然一更时她听到外面有动静。

    她走下床还没到大门时,外面的人就自己破门而入。

    寝殿晕暗,扶羽却一下子认出了来人。

    一身黑衣,身材娇小挺拔,她有些恍神,喃喃唤道,“柔水?”

    幽蓝玉说来救她的人是柔水?

    柔水面色焦急,声音急促,却没有攻击性,“我想向你要妙语花。”

    扶羽看了眼外面被打晕的侍卫,这才意识到柔水不是来救她的,而是来要妙语花的。”

    扶羽愣神的功夫,柔水更是急得过来掐住她的肩膀,粗鲁的动作,声音却带着祈求,“我求求你,把妙语花借我用用,我真的有急用。”

    扶羽摇头,“妙语花死了。”

    “什么?”柔水向后一退,脚下踉跄。

    扶羽看着她痛苦且失望的表情,刚要开口询问,外面就传来了大喊的声音,“来人哪,有刺客!”

    柔水吃惊道,“怎么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扶羽目光落在跑进来的几十个举着弓箭的侍卫身上,大约能猜出是谁在幕后操控着一切。

    眼见待卫要冲进寝殿,幽蓝玉快速说道,“我送你们离开。”

    又是一个扶羽想不通的地方,幽蓝玉既然可以送她离开,为何偏要等到现在?

    离开殇阑阙,离开念初坐,她可能更没有办法回去,但眼下扶羽是真的累了,能逃离这里,再看不到他,也是好的。

    她背上了审判之剑,和柔水转眼间消失在了勤政院。

    到了极天,扶羽才知道柔水来找她要妙语花的用途。

    她早听说柔水瞎了眼睛。可扶羽没有想到,林启楼对柔水实在用情至深,他将自己的眼睛挖出来给了柔水。

    水中的生灵,靠不了结灵息草,林启楼双眼空洞,已经奄奄一息。

    柔水为了救他,才冒险去殊阑阙找扶羽。

    扶羽看了眼一身白衣的苍悴男子,她问柔水,“你怎么知道妙语花可以救他。”

    柔水握着林启楼的手抽泣,“我偶然到城里买东西,碰到一个叫何子庸的人,是他告诉我的。”

    扶羽并不意外,而且这些事幽蓝玉也早就知道。

    雪衣少女紧紧抿唇,对林启楼却是恨不起来。

    他负了三天,负了赤天,却没有辜负柔水。

    扶羽垂下眸尖,那时候她还在想,柔水真不应该喜欢上林启楼这样的男人,她虽然寿元将近,可有念初尘陪在身边,倒是比柔水幸福。

    转眼不过半载,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该是多么可笑。

    她和柔水,现在说不上谁幸福谁不幸,在扶羽看来,她们都是挣扎的蝼蚁。

    扶羽转开眼,目光落在司空镜上。

    镜中,千疏阙和殇阑阙正在开战,辽辽的土地上,战马嘶嚎,尘土飞扬,战场上尸横遍地,血流成渊。

    这一仗,徐思骞应该是觉得智在必得,所以亲自披甲上阵。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小儿子徐源祖。

    但这次殇阑阙的将士骁勇如猛虎,像打了鸡血般英勇无畏,杀得千疏阙毫无还手之力。

    扶羽在勤政院里,也偶尔听到了外面的战况——

    殇阑阙屡战屡败,结灵息草不足,将士灵力不够,又被千疏阙夺下十几座城池。白浩安连连败退,已经守无可守。

    也知道,念初尘斩杀白浩安,诬陷他私吞结灵息草。

    扶羽叹息着摇头。

    白浩安虽然嚣张,但对待自己的将士他还是慷慨的,私吞之事子虚乌有。但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以念初尘现在的灵力和修为,想拿下千疏阙易如反掌。

    但他偏要另辟蹊径,用了这么一个计谋明正言顺地消灭了白浩安。

    司空镜中,玄衣男子飞身而来。

    扶羽眸尖一点,即使隔着司空镜,她的身体还是僵了一下,手掌不自觉地浅握。

    念初尘神情狠辣且癫狂,透着滔天的杀意。

    双眼腥红的玄衣阙主,挥剑如雷,带出雷霆霹雳之势,瞬间将千疏阙的兵马杀个片甲不留。

    扶羽看到他的剑迸出了万道杀气剑芒,刺向徐思骞的要害。

    关键时刻,徐思骞竟然抓住旁边的徐源祖挡在自己身前。

    念初尘的剑刺进徐源祖的心口。

    扶羽看着徐源祖倒在地上,到死都不瞑目,一直在瞪着自己的父亲。

    然后,徐思骞还是算错了,就在他转身想要逃跑之际,身边的蒋岚面无表情地一剑刺向他的心口。

    扶羽看见徐思骞惊讶地睁大了眼,带血的手指向蒋岚,“你,你”

    蒋岚看了眼念初尘,收剑,毫无波澜地淡声道,“我是殇阑阙的人,阙主,对不住了。”

    徐思骞一只手捂着心口,眼中喷出火光,他跌撞着过去想掐住蒋岚的脖子。可惜,念初尘在身后一掌击中他的要害。

    徐思骞这一生猜忌,把身边的人都计算了一遍,却独独没有猜到蒋岚。

    扶羽闭了闭眼,不忍再看下去。

    幽蓝玉告诉她,“离开极天,何子庸一定会找过来。”

    离开极天,林启楼现在伤重,恐怕离了水活不了。

    扶羽有些为难,此时,林启楼幽幽转醒,他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双眼流血,却是艰难地一把推开了柔水,“走,马上离开这里。”

    “我不走,”柔水痛哭,“你为什么这么折磨我,为什么毁了赤天还要来救我,林启楼,我恨你!”

    ‘我恨你’三个字深深地洛进了扶羽的脑海里。

    她曾经也想这么歇斯底里地骂一个人,可是她不及柔水,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

    林启楼拼命摇头,“柔水,这两世都是我对不起你,现在唯愿你安好,你快走!”

    他用力推开柔水,自己趴在了地上。

    两世?

    扶羽抬起了头。

    他的眼一片淤血,看不见,只能用手去摸索,曾经那个淡然温和的极天主,像个老鼠一样,在地上探路,哪里还有当年的半分风采。

    他眼中血泪和流,“柔水,我求你,你快走!”

    话音刚落,周围的水开始摇动,扶羽知道极天有人闯入。

    司空镜中映出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他几乎破水而入,不需要任何灵气护体,轻轻松松钻进了水底。

    褐衣男子来到他们面前,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华美的女子。

    白灵淼看见扶羽,眼中浮动起一抹幽光,或许她早就知道扶羽在这里,所以没有半分惊讶,“在这里杀了你,应该没有人会怀疑到我身上。”

    何子庸哼笑道,“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一张略微稚嫩的面容,却有些万年沉渊般的阴翳。何子庸看向扶羽,神情鄙视,带着绝对的嘲讽,“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知道珍惜。”

    扶羽看着这两个狼狈为奸的男女,她从没有像此时这般清楚过,“你不是何子庸,”目光一转,冷冷地看向白灵淼,“你也不是白灵淼。”

    何子庸再不济,也不可能会变得如此。

    白灵淼天性娇纵,但没有大脑,不像这个女人,演技精湛,差点连她都给骗了。

    何子庸自然不答,他转开眼,看向地上的林启楼,眼中透出失望。

    柔水见状,马上挺身护在了林启楼身前,手拿长鞭,瞪圆了眼,“原来是你,我就不该听你的话。”

    林启楼拉住柔水,身体颤抖,“别过去,你打不过他。”

    何子庸嗤笑,“你为了这个女人,居然背叛我,林启楼,你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林启楼咬牙求他,“你要杀就杀我,我只求你不要杀柔水。”

    柔水哪里肯听,她一向直接,抡起长鞭就打了过去。

    扶羽注意到,何子庸居然是天灵级仙者的修为,柔水打不过他,在他剑下只能缠斗一刻。

    她目光转向白灵淼,平静地看着她。

    扶羽一心想回到万年前,看到这张脸,多少有些安慰,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楚容,还能不能亲手尝到她做的饭菜。能不能看着她采花酿蜜,看着她温柔的笑。

    此去经年,故人已逝,天上人间,只怕难聚。

    扶羽冷冷地看她,“你到底是谁?”

    白灵淼看着扶羽,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心中的恨意也变成了嘲讽,“我是谁?你抢走了我的丈夫,你说我是谁?”

    她神情透出几分悲凉,“我等了他这么多年,现在你也该把他还给我了。”

    扶羽有一瞬地皱眉。

    记忆准确无误地停在了睚眦山下的那个洞穴里,她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当时混乱,扶羽没来得及想地根的事,后来事情一次次走向极端,她也没有再想起这件事。

    原来念初尘将地根里的魂魄装进了白灵淼的躯壳里,难怪扶羽觉得这个白灵淼变了。

    一瞬间,扶羽就明白过来,念初尘并不是为了权势才会屈服在白浩安的淫威下,他对白灵淼的这个灵魂或许真的有情意。

    或许他从洞穴时就知道了真相,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只拿自己当疗伤的圣药。

    念初尘兵不血刃地一个个解决掉了朝中的老臣,又隔岸观火地除掉了六天。这样的男人会对她有多少情意在?

    一面是权利,一面是曾经的挚爱。那日大雪,她看到念初尘和白灵淼成亲,是不是也是念初尘早就安排好的。

    他给了那个灵魂一个足以和自己匹配的身份,可笑的是,扶羽竟还觉得念初尘与她夜夜笙欢,至少还有些情意在。

    这样看来,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一件没有厌倦的玩具,在他的政治斗争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工具。

    心跳莫名地安静下来,扶羽沉默地看着白灵淼,知道她来这里的目的,指尖微微蜷缩。

    她庆幸,自己可以毫无牵挂,放下一切执念。

    幽蓝玉在她周身散发出淡蓝的光芒。

    扶羽在意念初尘,但却不是把他视为生命,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笑的是,白灵淼把念初尘视为了自己的一切,为了他,不惜杀了自己的良知,一味地成为他的附属。

    她却不知,这世上根本没有需要尽心呵护的感情,只有毫不在意自己的男人。

    扶羽庆幸的是,她做了真正的自己,也让灵魂成为了最好的自己。

    “你不该害死江予昂。”

    白灵淼从容一笑,透出自己的优雅,“要怪只能怪你,若不是你在意江予昂,他又何须会死?他不死,你又如何怨恨念初尘?”

    幽蓝玉将自己的灵气输到扶羽的手心,扶羽一掌打了出去,正中白灵淼的心口。若不是这一掌力量不足,她早就丧命。白灵淼踉跄几步,吐了口血。扶羽一个瞬移掐住了她的脖子,“我在意江予昂,你就杀了他,我在意念初尘,你为什么不去杀了他。你还不如‘白灵淼’,活该你被镇压在洞穴里不见天日。”

    当时吸灵石中的恶灵说她是恶的,扶羽还以为只是恶石作祟,原来吸灵石都嗅到了她歹毒的内心,幻化出她的恶念。

    ‘白灵淼’的恶在外表,她的恶却是深藏不露。

    早知如此,当初扶羽就应该一剑斩了她的魂。

    白灵森拼命扳着扶羽的手,却扳不开,她憋得满脸通红,“你一直都跟我抢,凭什么就你是众星捧月,我就活该把丈夫让给你。”

    她全身灵力凝聚,冲向扶羽。

    幽蓝玉光芒一闪,带着扶羽侧身躲开她的攻击。

    扶羽眸尖一暗,反手击掌,耳边传来柔水一声凄惨的叫声。

    何子庸一掌打在了柔水的心口,她整个人飞了出去,身体在半空中崩离解析。

    “柔水!”林启楼发了疯般爬过去。

    他身上的鲜血被海水洗刷干净,眼中的血泪花了整张脸,已经看不出他的容貌,大片大片全是浮动的血。

    柔水的死法不会太舒服,她直接被打到魂飞魄散,灵魂要在空气中燃烧九九八十一天。

    扶羽闭了闭眼。

    对于林启楼她并不同情,对于柔水只能说惋惜。他们本来可以有个很好的结果。

    转瞬间,何子庸向她看来。

    白灵森还在咳嗽,她的脸扭曲变形,朝何子庸吼道,“杀了她,还不马上杀了她!”

    扶羽站在原地。

    男子神情淡漠且冰冷,森然的目光好似一把冰弩,带着失望森寒的杀气。

    她似乎已经看穿他身体里的灵魂,结合种种扶羽大胆猜测,”镜林!”

    这种目光在修罗镜时镜林的眼中也同样出现过,再加上刚才他与林启楼的对话,暴露了他们的关系。

    这个人就是镜林!

    镜林淡淡一笑,“你还是那么聪明,什么都可以看透,可就是因为你看的太透彻,又偏要执拗,所以才会有今天。”

    扶羽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镜林比林启楼更加可怕。

    他似乎在操控着林启楼。

    “那你呢,你今天的下场也不一定会更好。”

    镜林薄唇微微一抿。

    水面上一阵狂轰,水中的浪花乍起千层浪,有如地动山摇,猛兽咆哮。

    扶羽站在水底,任由千层水浪卷袭扑打,她亦岿然不动,平静地看着镜林。

    镜林周身的灵力大作,他脸上带着盛怒,光芒瞬间稳住了海水,扶羽皱了下眉。

    白灵淼却被水浪卷起翻滋到扶羽脚下。

    水面上,急冲而下一道白色的身影,扶羽看见镜林和白灵淼都愣住神,谁都没有想到念初尘会追到这里来。

    扶羽抬手抚摸着玉坠,浅浅地笑了出来,她早就让幽蓝玉去通知念初尘。

    她目光一转,落在林启楼身上。

    他早已如形尸走肉,活着更是痛苦,扶羽对他没有慈悲心,正好利用他的精气扰乱念初尘,林启楼地灵三阶,不需要妙语,他的灵力足够送她回到一万年前。

    白衣少年御水而下,破开水面的那一刻,外面耀眼的阳光瞬间瀑进,他在银光中翩翩而来,有如向日而生的凌霄花,藤开千里,花开满藤。

    念初尘神情平静且冰冷,透着对镜林的不屑。

    白衣落落的雪衣少年,唇角肆意地勾起,有如暴风雨前的湖面,平静得让人胆寒。

    他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并不去看扶羽,只是撩起眼看向镜林。

    白灵淼奋力从地上站起来,挡在扶羽身前,她衣衫狼狈,脸都花了,向念初尘哭喊,“阙主,这个人想杀了浅妃,我一路追来,可惜修为不足,幸得您及时赶来。”

    念初尘转过眸,似乎余光只是擦着扶羽的脸颊而过,看向白灵淼,眸光温暖一笑,“你派人去通知我,我已经收到了。”

    扶羽落目,原来这才是白灵淼的用心,他让镜林来杀她,却叫来念初尘表忠心。

    或许等镜林杀了她,白灵淼还可以给自己弄个重伤,来博取念初尘的同情。可她万没有想到,只差一步,镜林还没来得及出手,念初尘就追赶而至。

    若不是他一直看着镜林,扶羽可能真以为他是为了自己而来。

    六天之中,现在只剩下极天了,念初尘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强大的灵力下,镜林也皱起了眉,他唯一看不透的就是念初尘,从修罗镜开始,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一世的念初尘最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但眼下他想不了这么多,必须尽快杀了扶羽。

    水面上有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融进水里转瞬不见。

    水底的浮动愈发明显,仿佛空间在发生扭曲。巨大的撕裂感在周围响起,丝丝拉拉的声音挠得人心痒。

    念初尘愣了下神。

    他终于看向扶羽,透过层层水浪,昏晕的光线下,少女岿然立在那里,一身白纱在水中若隐若现,仿佛要逝去的蝶。

    她清淡的眼慢慢转过来,与他对视。

    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下来,像是凝固住,这一刻,好像过了一个甲子那么久。

    白灵淼在一旁抽泣,却依然坚守在扶羽身前,不离不弃。

    念初尘心中的恨意再次蒸腾起来,她身体好转,他已经在慢慢地改变对她的态度。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她恨了他,他不怪她,但她却三番四次想要逃走。

    她入修罗镜,上睚眦山,在婚礼当天跟徐陟尧离开,她一次次选择弃他而去,他一次次去苦寻她的踪迹。

    最终她还是要离开。

    是不是,一切都错了?

    镜林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拔剑刺向念初尘,一面对白灵淼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杀了她。”

    白灵淼脸色瞬间大变。

    对她来讲,现在杀不杀扶羽不重要,她必须要维持住自己的人设。

    她没动。

    镜林和念初尘打在一起。

    巨烈摇晃的水底,白灵淼忐忑地看着他们,紧咬着唇。

    扶羽不用看都知道,镜林和念初尘都是天灵三阶,冲天劫的修为。

    可不同的是,念初尘吸尽了扶羽的灵力,此时更胜镜林一筹。这一战,念初尘完胜。

    天上的雪花大片落下,仿佛无视海水的汹湧,直接穿过海面,在水底下了一场纷纷攘攘的大雪。

    镜林的灵力苍浑,青剑随着灵力浮动,古老的极天水浪翻滚,雪花激狂。他一剑向着念初尘劈去,有如山崩千斤劈石,磅礴的海浪势如劈山,狂啸般向着念初尘而去。

    念初尘眉眼清淡,临危不慌。

    扶羽的目光却转向了不远处的林启楼,神情透出冷然,看着他一副腐烂的模样,微微垂眸,双睫遮挡住眼中的思绪。

    白衣少女眸光一颤,目光微转,长睫看向念初尘。

    胸前的幽蓝玉发出一道淡淡的光芒,它知道扶羽也在挣扎,她所挣扎的或许并不是离开与否,是否会成功地回到一万年前。

    太多的回忆萦绕在她的心尖,仿佛雪花飘落在身上,弹去了它的形,却弹不去它的寒。那年修罗镜中护住她的白衣男子,那年轮回之镜中她执死不愿放手的心念,还有祈雨节少年为她淋过的雪,桃花林中飘落满身的花瓣,直到山顶的春夏秋冬。

    太久没有快乐过了,她仿佛一直在不停地奔跑,越过一座又一座的山,不知疲倦地探索,却不知自己为何要爬过这些山。

    她一路走来,不曾有过真正的朋友,真正的爱人,到头来所有人都在欺骗她,伤害她。

    来时无依无靠,去时孑然一身。

    扶羽在漫天的水雪之中,忍不住看了眼白衣少年。

    转眼间已经交手了几十回合,念初尘的剑法看似平静,实则他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像逗小猫小狗一样,直到镜林一招又一招地挥散完灵力,念初尘体内的灵力才开始涌动。

    他的灵力徒然出窍,剑气在海水化成一张巨大的网,剑光交织,灵气浮动,幽蓝的灵力透出巨大且恐惧的杀意,道道冰冷刺骨。恢弘剑气完全覆盖住了海水,灵力冲天,海水飘落的雪花变成了剑芒,纷纷如强弩般向着镜林的方向刺去。

    周围的灵力突然凝固住,强大的毁灭气息笼罩在幽蓝灵力中,灵力到镜林面前时露出原形,化作一把压制宝剑,剑长冲天,势如山倾。

    镜林表情崩裂,用着仅剩下的灵力抵御,险险挡住长剑,却被剑气震出数米。

    正好掉落在扶羽和白灵淼脚下。

    他脸色灰青,五官扭曲变形,露出凶狠的龙脸。

    镜林咬牙切齿,瞥了眼上面的扶羽,突然拔地而起,剑指她们而去。

    白灵淼吓得蓦然睁大了眼,她脸色煞白,神情惊恐且不可置信,完全忘记要反击。

    扶羽身体一侧,躲过冰剑,黑亮的眸望向镜林。

    下一刻,白灵淼身体一动,被念初尘的掌风吸了过去。

    镜林剑下,只站着扶羽。

    她与镜林不过一臂距离,镜林面目恐惧,五官在兽与人之间快速变幻。剑矢就在她的身侧,只要镜林回手出剑,就可以轻松削掉扶羽一只手臂。

    扶羽只看了眼白灵淼和念初尘的方向,目光异常平静。

    白灵淼朝她扬起一个胜利的微笑,然后变脸地转身,作出一副亲和悲痛的模样,“阙主,你救救姐姐!”

    念初尘盯住扶羽。

    他向来知道扶羽不怕死,所以胆大包天到屡次逃走。外面的世界险恶,她只是幸运活到了今天。他为她筑下了一个保护障,她却偏逆他而行。

    早就知道她会是这种平静冷漠的模样,只是想让她知道,如果他不救她,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死活。

    只世上,只有他念初尘才是真正关心她,爱她的人。

    扶羽平静的表情没有维持太久,她对着念初尘淡淡一笑,笑容中透出欣喜与解脱,仿佛她才是最后胜利的那个人。

    念初尘心尖一颤,莫名发慌。

    少女眼中流露出幽蓝的光芒,这光芒不知从哪里发出,但他发现时,已经流蹿了全身。水中的雪花磅礴丰沛,水底积满了雪。

    这是一副诡异的景象,春天下雪已然奇异,水中积雪更是颠覆自然。可如今扶羽站在水底,踩着磊磊白雪。

    极天世界,大雪纷飞,如人间腊雪,翠绿的枝头挂满了雪团,覆盖枝丫。

    念初尘直觉不好,他虽然不知道扶羽能干出什么来,但这一刻她的笑容仿佛是一处幻境,她站在这样的雪景中,完全不真实。

    他不犹豫,向前一步,脚步被雪一滑险些跌倒。

    念初尘神情恐惧且忐忑,透神心中的惊慌无助。

    清洌圣洁的白衣男子,睁大了眼。

    他咬着牙,双眼冰冷带着怒意,却忙不迭地出掌想要将扶羽吸过来。

    扶羽身上的幽蓝光芒大作,保护着她,轻松化解念初尘的掌风。

    扶羽抬头看了眼海面之上,眼中的蓝光来回流动,心中的赤红光芒闪烁,瑾凤之心慢慢钻出了胸口。

    两道光芒流转,雷纹将扶羽的模样撕裂。

    白灵淼也觉得不对,扶羽为什么会这么强大的灵力,居然能抵御念初尘的灵力。她想干什么?

    扶羽的目光转向她,笑得快乐且解恨,比掐住她的脖子还要解气。

    她看到扶羽眨了下眼,瞬间白灵淼脸上苍白,似乎预感到了不好的事情。

    扶羽看着她笑,“白灵淼,你与白浩安串通,逼迫念初尘娶你为妻,然而又与何子庸串通,让他带我离开,借机让念初尘捉奸,最后你让何子庸通知柔水,说妙语花能救林启楼,柔水到王宫找我,正中你们的下怀,你们追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要杀我吗?”

    这话扶羽若是不讲出来,她到死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她也不是为了让念初尘相信,只是为了替自己出气。

    不管这个女人的灵魂是谁,她从没让自己好过,扶羽也不可能让她好过。

    “我知道你恨我,我有难言的苦忠,”白灵淼抹着泪,痛苦地看了眼念初尘,“这件事阙主他明白!”

    是念初尘让她陪他演这场戏的,白灵淼一只手抚着脸,唇角暗暗一笑,抬起眼时,满眼是泪,“你误会我,恨我,我都不怪你,我只求你跟我们回去,好让阙主安心。”

    她向后慢慢退了一步,眼尾是不动声色地笑,只要现在镜林一剑下去,那么一切就能结束了。

    镜林的剑举起,他眼尾一片腥红,人兽难辩,高高举起了剑。同时,念初尘的掌风也击了过去,企图阻止镜林。

    然而,不管是剑还是灵力,在扶羽幽蓝的光芒前转了一圈,统统被折返送回。

    白灵淼深深地愣住,迟来的恐惧感让她不由得上前走了几步。

    扶羽在幽蓝光芒中样子神圣,白衣临雪风舞,她绝艳的脸上透出从未有过的威凛,如傲然在风雪中挺起的昙花。她冷静看着眼前的一切,抬掌,一团冰蓝的业火慢慢地向着白灵淼而去。

    掌业火者掌天道,白灵淼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业火袭来,她神情惊恐,徒然大叫出声。

    冰蓝业火如毒蛇般缠绕在她的身上,白灵淼被烧得通体冰蓝,她疼得在地上打滚,“救我,阙主,快点救我!”

    业火烧地不是人的□□,而是人的灵魂,与魂飞魄散一样,须要烧个九九八十一天。

    此中痛苦,不是凡人能忍受的。

    扶羽如超渡神佛般,祥和平静地说道,“你被关在睚眦山几十万年,也是咎由自取,你不懂善恶,又怎么懂得情爱。既然你的灵魂从没有干净过,就在这业火中净化吧。”

    念初尘只用余光睨了她一眼,神情冷且淡,透出极致的冷漠,仿佛她的死活与他,毫无关系。

    白灵淼被烧得血肉模糊,只好转向镜林,“何子庸,你救我,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你快点救我!”

    扶羽冷笑着摇了摇头。

    幽蓝色的冰茫将她整个人罩住,有如被雷电包裹住的花蕊,扶羽身上的白色气泽在幽蓝中萦绕,一白一蓝,神圣且冰洁。

    纤细苍白的手腕轻轻一转,在胸前转出了一个花印,周围的蓝白光芒开始弥漫,好像蒸腾的雾气。

    幽蓝玉的光芒愈发浓厚,最后将扶羽和镜林遮挡在一团迷雾中。

    她幽幽地看向镜林。

    镜林在这样的束缚中居然动弹不得,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女,她眼中透出诡异奸诈的光芒,眼尾一抹阴翳的笑,与她此时的圣洁截然相反。

    他咬着牙,脸上变成了原来的样子,眼中好像是含了一点泪光,却被仇恨掩盖,看不出什么情绪,“你想回去?”

    扶羽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歪头朝他笑笑,“是。”

    “哈哈哈哈!”镜林突然一阵大笑,他笑得发狂,笑得痛苦,双膝一下子跪在地上,眼中空洞得好像一个深潭。

    他看着扶羽,神情恨且怨,仿佛要将扶羽吸进自己的身体里,“为什么你要这么狠心,为什么你一直选择的都是他?”

    扶羽微微皱眉。

    幽蓝玉声音有些急,“快一点,我支撑不住了。”

    她目色一沉,不由分说地一掌抵在了他的心口,顿时,巨大的精气从镜林身体里喷涌而出。

    扶羽的意识开始模糊。

    一切都是错,从一万年前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今天。如果她能回去,一定不会让历史重蹈覆辙。如果她回不去,葬身在轮回之境中,那便让她皈依本道,身随魂散,回归天地。

    少女闭上了眼,精气在她身体周围盛开,磅礴大雪在她身体周围落下,仿佛盛开的桃花雨。

    她身上的审判之剑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她的镜林的血光照在审判之剑上。

    念初尘一次次上前,却一次次被幽蓝的光芒冲撞出去,剑掉落在地上,他嘴角含血,滴到审判之剑上,身上的精灵之气也被幽蓝的光芒吸住,令他头疼欲裂。

    在这样的光芒中,念初尘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救他的姐姐,当时只记得她的模样像个小怪物,丑陋无比。可他再定睛看去,当年的小怪物居然变成了扶羽现在的模样,她从乱葬岗将自己救出来,带他御剑,带他修炼。

    他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境中,梦中的一切真实得不能再真实,比他经过的还要真实。

    念初尘看见了当年女子的模样,神情僵住。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指尖苍白。

    白浅栀得了天精石和地精石的灵力,灵力强大,可为什么会改变了容貌。曾经他到白家替踏星辰接亲时,白浅栀哭得死去活来,任由白家人辱骂,像个软杮子不敢出声。

    可马匹冲撞出去后,他救回来的女子俨然不是那个样子。她变成睿智,聪明,善良,白浅栀只是乡野丫头,而她却有些高洁凤仪的气质。

    他不敢再想下去,指甲掐住肉里,握拳朝迷雾中喊道,“白浅栀,你出来,我有话告诉你,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

    向来平静淡漠的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么恐惧和无助。

    他死死握着剑,剑身颤抖得嗡鸣。

    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猜测,更不相信眼前的女子不是白浅栀。

    迷雾渐渐散去,念初尘屏住了一口气,盯住迷雾之中。

    扶羽周身都是镜林的精气,迷雾散去后,她站到了念初尘面前。

    念初尘瞪大了眼,全身血液凝固住,他看着里面的人,喃喃问道,“浅栀呢?”

    扶羽不言语,手握着带血的剑。

    念初尘目光落上去,刹时全身纯白的衣衫变成红色,眼底的赤红成海,他握着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杀了扶羽,是他杀了扶羽!

    “啊!”念初尘抓起地上的审判之剑,幽蓝的光芒绞动在黑白之间,三相缠绕。他抬手拔剑,丰沛的冰白之气从剑柄上慢慢涌出,剑柄脱离剑鞘,里面的灵息如久困的恶鬼般疯涌而出,向着万倾海水奔啸而去。

    冰白剑矢向着‘镜林’的心口刺了进去。

    这一刻,水底异常突然安静下来,仿佛时空被定格在了这里,雪花纷纷攘攘地固定在半空中

    扶羽闭上了眼,耳边传来那年山顶上,念初尘问她的话,“姐姐,天为什么会下雪?”

    “因为天哭了?”

    “天哭了不是应该会下雨吗?”

    “可能是因为太冷了,雨凝成了雪!”

    水底的空气像结了冰般寒冷,扶羽的身体却像燃烧的业火——

    地精石的灵力在扶羽身上瀑开,重新结成了轮回之境。

    轮回之境中,扶羽变回了她本来的样子。

    念初尘抬眼,混乱地意识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剑,这才意识到是他自己,杀死了扶羽。

    他杀了扶羽,他,杀了她!

    不,他怎么可能会杀她?

    他只想救她,只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居然用这种方法让他杀了她!

    他看着轮回之境中的扶羽,伸手想去抓,却发现两个人已是隔空,他再也抓不到她。

    念初尘颤抖着唇,哀求着哭泣,“浅栀,我好疼,我受伤了,你看看我,看看我!”

    说着,他抬剑在自己的手臂刺了几剑,抬眼给扶羽看,“你看,我真的受伤了,你快点回来!”

    灵息一出,审判之剑慢慢幻化,海水浮动间,扶羽听见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幽幽响起,“就到这里吧,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

    扶羽抬起,轮回之境,她看到一个白发少年出现在眼前——

    世昊?

    扶羽眨了下眼,眼前的男子又消失不见。

    她微微晃动,目光再次调向念初尘。

    他一身纯白的衣衫,被鲜血尽染,念初尘早已失了清冷,他满身是血,在地上如蝼蚁般向前爬。

    他抬手拍打着轮回之镜,扶羽听不见他的声音,可是她的声音却能传出去。

    “念初尘,”扶羽看着外面的少年,轮回之境中,她的模样神圣而平静,仿佛飞升而去的仙者鄙睨着天下众生,“审判之剑开启了!”

    开启了又怎样,他根本不在意审判之剑,不在意一统六天,他只想要她。

    睚眦山上的过往一切,让念初尘感到无尽的恐惧,她要去哪里?回到他们相识的那天,还是回到她倾尽三千发丝救他的那天?

    他伸出了手,手掌抖如梭,“浅栀,你带我走,求你,不要丢下我!”

    轮回之境的内外,相当于两个时空,扶羽听不见他的话,向来大爱的眼中透出了对众生的怜悯,“如今审判之剑开启,灵气重筑,修罗大陆一统,念初尘,你赢了。”她垂着眸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愫,“过去种种,喜也好,哀也好,恨也好,我尝尽了这人间的七情六欲,你解了一身的病痛,我们也算两不相欠了,人生聚散终有别,我本不属于这里,也该离开了。我对你,谈不上恨,但也没有爱了,来时便是如此,去时我也能毫无牵挂,此后经年,光轮不复,我们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念初尘听见了她的话,拼命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救你,才让你恨我,我只是想救你!”

    扶羽听不到,她一直知道念初尘的心性有点像个孩子,一个作恶的孩子。此时他不过是不甘心她的离开吧。

    轮回之境的光芒渐弱,扶羽的身体也愈发浅淡,“修罗大陆,交给你了,念初尘,望你此后仙途通顺,万民敬仰,人间仙域,皆得正果。”

    她闭上了眼,仿佛与眼前的世界完全隔绝,听不到任何声音,也不再看见任何人。

    这一生啊,她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可笑。扶羽转眸看向身后,綦天仙宫近在眼前,云雾缭绕,金碧辉煌。

    仙宫里灵气鼎盛,神女神君各得其所,各自修炼。偶见相欢之男女在林间奔跑,偶见幼齿的孩子被一片薄云浮起,偶尔母亲在书房里看书,抬眸间对她盈盈一笑。

    她,要回家了!

    念初尘不停地拍打着轮回之境,他伸手去抓,用灵力去冲撞,可是无论哪种方法,他只能看着眼前的光芒渐渐消失。

    “不要走,为什么你这么残忍,为什么又要丢下我,你回来,回来!”

    这一刻,他心里生出了无尽的恨意,他那么想救她,不惜让她恨了自己,可到头来,她却用这种方法让自己杀了她。

    她用尽心机地想离开他,可他,丢了心,失了魂。

    终此一生,他只能在一副空壳中度日。

    他,终是失去了她!

    扶羽睁开眼,最后看了念初尘一眼,一颗无声的泪从眼角滑落,她勾唇笑了!

    光芒消失的那一刻,幽蓝玉从轮回之境中掉落,落到了念初尘的脚下。

    轮回之境的光芒彻底消失在眼前,水底的雪还在下,空气中除了浮动的水纹,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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