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脚步声愈来愈近,尽管来人已经收敛了气息,但山顶上太过空旷,哒哒声有如雨点打地,还是能听到动静。
扶羽的手握在剑上,指尖一紧。
山腰上身影刚冒出一个头顶,扶羽右手刚要拔剑。念初尘一个掌风击了过去,身影大叫了一声,从山顶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像一个球。
扶羽抿了抿唇,睨着念初尘。
虚弱少年一直手抚在额头上,看上去像弱不禁风的小草,摇摇欲坠,身体连骨头都是软的。
他身体往扶羽这边微微一倾,看似要倒,但马上又自己弹了回去,念初尘像个不倒翁,来来回回了几次,身体虚化无力。
扶羽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倒在自己身上。
少年面若苍玉,双睫颤抖,身体虚化无力。
刚才出掌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这么虚弱了,扶羽又不能闪开,他一旦摔在地上后果更加严重。
这下倒好,她本来还有些犹豫,现在他替自己做了决定,看来命中注定她今日杀不了白灵淼。
她听见他若枯丫般的暗哑声音,带着冬日将败的萧瑟。
“王嫂,麻烦你扶我回去。”
这样的声音,让扶羽哑言而无力反驳。
从睚眦山到王宫骑马都得一个晚上,她要如何把他扶回去。
上山的路崎岖,下山的路更加不好走。
扶羽扶着念初尘,他的身体根本站不稳,时不时地压在扶羽身上,真的有如一棵大树压住了娇弱的海棠。
她现在不是神女,没有灵力支撑,只能靠着人的精气神,但这精气神也是不济,刚刚分了一些给念初尘,这会儿走下山时又发现,她的精气好像流失迅速。
走到一半,扶羽听见前面有打斗的声音。
她实在没有气力再周旋,干脆扶着念初尘闪到了石头后面。
她刚躲起来,就看见两队兵马已经打到了他们面前。
不止是兵马,身后还有一男一女也在打斗
扶羽看得清楚,这一男一女正在徐陟尧和柔水。
她一面为自己改变时空而使他们成功获救感到放松,一面又为他们打来打去感到厌烦。
其实柔水并没有动真格,但是千疏阙和赤天敌对,现在两队兵马又在乱战,他们想不打都不可能。
扶羽改变了时空,念初尘又一掌将白灵淼打下了山,可见耽误了徐陟尧和柔水的进程,所以这会儿他们两队兵马撞到了一起。
她没想到刚下来就看见这一幕,现在念初尘半晕半迷,他们也脱不了身。扶羽的目光落在前面的一棵树后,白灵淼身体缩在大树后,身后瑟瑟发抖。
看来刚才她被徐陟尧攻击了,所以趁着赤天兵马赶来时躲了过来。
扶羽拧眉看了眼身上的念初尘。
他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白灵淼?
还有,他来睚眦山做什么,难道也是为了九天精草而来?
这倒是有可能,他需要精气,九天精草对于他,是救命的良药。
或许她掉下悬崖时,念初尘和白灵淼碰过面,机缘下才会变成了她。
白灵淼手里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一直在紧紧握着。扶羽没动,他们所在的位置在白灵淼的后面,她看不见他们,可扶羽却能清楚地看见她。
扶羽紧盯住她,隐隐感觉不太对劲,她手里拿的好像是一枚暗器,徐陟尧和扶羽还沉浸在打斗中,谁没有注意到她。
身旁的男子一直压在她身上,扶羽推了几次都推不动。
她拔出了剑,正打算扔出去提醒了一下他们,白灵淼的暗器已经飞了出去。
而且还是两枚。
这两枚暗器对着柔水和徐陟尧而去。
扶羽从石头后面站了起来。
一道白色身影从空气中略过,稳稳地接住了两枚暗器。徐陟尧和柔水停下动作一转头,看见林启楼拿着两枚小银针站在他们身后。
白灵淼见自己行迹败露,撒腿就跑。柔水想追,却被白灵淼转身又飞过来的几只银针所阻,她只得挥剑去挡。
她屡次要杀扶羽,凭谁都不会置之不理。
心中迟来的紧张竟生出了几分期待,她紧紧地握住手,眼中如碎冰般冷寒。
柔水自是不甘心,她挡回了银针,还想去追,林启楼剑横拦她,眉眼温和,“别追了,说不定殇阑阙的兵马在附近。”
徐陟尧有些失望,“我本来想抓她回来邀功的,现在也抓不成了。”
林启楼看他一眼,兴致缺缺地又移开了眼,目光落在柔水手臂,明显透出几分紧张,“你受伤了。”
“可能是不小心划的,”柔水没当回事,转头一看,两队兵马也停了下来,都在等着他们的命令,她对徐陟尧一挑眉,“念在相识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赶紧给我滚蛋。”
徐陟尧一抬下巴,并不妥协,“兵在阵,主帅不能退。”
他身后有千疏阙的兵马,他若走了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柔水气狠狠地拔剑,林启楼有些无奈地摁住了她的剑,冰块的脸上居然也难得笑了笑,“算了,别中了别人的计,先撤兵。”
柔水扁了扁嘴,瞥了林启楼一眼。目光向四周一转,她只得谨慎道,“好吧,先撤兵,”说完,剑矢又指向徐陟尧,“不过这笔帐我这一会和千疏阙算的。”
徐陟尧抿唇不讲话,瞳仁有些淡淡的哀愁。
他没有捉住白灵淼,现在也不太可能捉住柔水,回去更不好交差。
千疏阙和赤天的兵马呼呼往山下走,山腰上只横了几十具还温热的尸骨。
天气太热的缘故,热气蒸腾,扶羽躲在石头后面,都能闻见浓重的血腥味。
下山的路与山顶截然不同,这个时季,山上枝叶繁茂,阴凉处山风阵阵,仿佛吹散了心里的热气,焕然出崭新的气息。
念初尘好像已经晕迷,他倒在娇小的扶羽身上,这一路扶羽走的吃力,再加上天气炎热,她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低落。
走着走着,扶羽莫名觉得眼前发黑,她双腿有些软,身体站不住。念初尘偏此时用力一晃,倒在她的身上。扶羽没站稳,两个人顺着山坡往下滚。
三伏的天气,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面像燃烧着一层火焰,钻心地烫,身体还没有力气。
不知滚了多久,扶羽撞到了念初尘的身上,听他闷哼一声,她满眼星星,什么都看不见。
好一会儿扶羽才缓过神来,她看到念初尘的腰撞在了树干上,此时疼得冷汗涔涔,他闭着眼,紧咬住牙。
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到处都是混杂的泥土和树叶,头发也乱七八糟地散落下来,发簪还少了一支。
扶羽动手去扶念初尘,他太重,她费力将他拉起来,刚一松手,念初尘摇晃的身体向扶羽倒去。
她被念初尘压在身下,他厚实的胸膛有如千斤,压得扶羽透不过气。她抬手去推,可惜蜉蝣撼树,推了半天,身上的念初尘纹丝未动。
扶羽抬起头望向天空,呼吸有些急促。
看着念初尘身板瘦弱,没想到骨头还是一样沉,他再压下去,扶羽差不多快要窒息了
她拍了拍念初尘的后背,在他耳边气息不稳,“你还能动吗?”
说完,念初尘果然醒来,他双手勉力撑地,在上半身支愣起来的瞬间,他的长发垂到扶羽的脸上。
她扒拉开他的发,赶紧坐了起来。重新呼吸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扶羽仰着头重重地吸了几口气。
念初尘双手撑在身后,眼还在紧闭,胸前的衣襟折腾得敞开了大片,露出两个月芽般玉质的锁骨。他也仰着头,眉心痛苦地紧蹙。
扶羽拉住他的手臂,想把他拉起来。
念初尘身后向后一倒,扶羽防不胜防,一下子倒在了念初尘的身上,她的唇正好印在他的锁骨上,瞬间闻到一股属于男子的阳刚之气,带着淡淡的麝香,唇间是湿润的触感。
她听见念初尘如鼙鼓般有力的心跳,扶羽一颗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
她撑起双手,抬眼,看见念初尘睁开了眼,水润的眼眸带着一丁点花蕊的娇柔,好像那开在三花的杏花。
扶羽移开眼,盯着前面的树干,面色冷静。
她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什么男人她没见过,美的丑的,温润的冷漠的,高傲的戾气的,扶羽活了五万年,虽然没有生出神女丝,但男子在她眼中,不过过眼云烟。
那时三天都在议论,到底什么样的男子能配得上扶羽神女。其实什么样的男子她都觉得淡,没有那种让她不顾一切向幽冥尽头奔去的感觉。
冷静,扶羽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意外。
念初尘眼瞳一紧,向她伸来了一只手,“王嫂,扶我起来。”
他看见一双不以为意的眼。
她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念初尘唇边的劣根性慢慢扬起,她越是对他不屑,他就偏要让她入眼入心,甚至入髓。
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在夜深人静时想念一个小怪物,更不知道会在危难关头担心她的安危。那个奋不顾身救他的小怪兽,那个不肯放弃他的女子,明明就在眼前,却让他有种无法抓住的挫败感。
他不喜欢失败,更不喜欢他在意的东西不在意他。
扶羽扶着他。
念初尘扶着树干,双腿用力地想要站直,只是稍一站直,膝盖就打弯,让他的身体向下坠。
他苍白的额头青筋突起,脸上有薄薄的汗,柔和的下巴紧崩,看上去痛苦又隐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得见他站直,扶羽终于松了口气。她的手刚要松开,念初尘双膝一屈,拉着扶羽撞向了树干。
扶羽撞向念初尘的身体时,刻意转开脸,她的脑袋擦过他的脸颊,亲吻上他硬挺的耳廓。她闷哼一声,传进他的耳洞中,相继听到念初尘舒服地吐了一口气。
扶羽默不作声地从念初尘的身上爬起来。
二人砸在地上,激起的千层尘埃还在周围飞舞。
连番折腾把他的衣衫蹂躏得狼狈不堪,念初尘斜斜地睨着她,似是而非地扯了下唇,他的背脊撞到树干上,只用一只手撑着旁边的地,身体半靠半斜,
扶羽生无可恋地站起来,双眼迷芒且空洞。
念初尘又抬起手臂,想要去拉她的手,“王嫂,我再拉我一把,我应该能站起来。”
扶羽低头,内心挣扎了许久。
她表面平静,心里却十分崩溃。再这样下去,到底是谁在吃谁的豆腐。
她点点头,伸出了另一只手抚在念初尘的手背上,俯下身,眼中是坚定的光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念初尘唇边扬起了一抹得逞的笑。
然而,少女挺起了身体,甩开他的手,足尖一转,身体侧了过去。
他听见扶羽安抚又疏离的声音,“我去殇阑阙叫人来,阙主且在这里先等一下。”
正是这句话,竟让念初尘愣了半晌。
她真的转身走人,毫不在意他的生死。
念初尘唇畔一落,阴翳地看着少女的背影。他是受了伤,可是吸收了扶羽的精气后,九天精草的灵力也被他吸收,他没有这么虚弱。眼见扶羽要走,他握拳重重咳了一声,声音让人同情,“你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扶羽站住脚步,转头认真地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会骑快一点,不会让你等太久。”
她可是扶羽神女,会同情会怜惜,曾经也想过力之不逮时奋力拼搏。以前的她,也会为了救人九死一生,也会为了苍生不顾性命。
可到了念初尘这,扶羽觉得比九死一生,不顾性命还要难,这种难让她无法言说,好像一块汤婆子,拿在手里觉得温暖,可拿久了也会觉得热。
扶羽有些不敢靠近他,他就像那汤婆子,让扶羽觉得全身不自在。
可是又为什么会不敢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扶羽转身寻找自己来时的那匹马,可是马儿早已不知踪影。
念初尘低咒一声,他眼尾挑红,竟然气着气着狠狠地笑了出来。
很好,她竟然如此冷血,他刻意伪装讨好,她居然说走就走。
他手撑在地上,手心用力握紧,眼底一抹阴戾的气泽闪过,前面的大树轰然倒塌,不偏不移正好砸在他的旁边。
念初尘抬头闷哼一声,痛苦地咬牙。
扶羽神情一诧,不犹豫地转身走回去。
身后有马蹄响起的声音,她看见岁末找了过来。
扶羽长长吁了口气,仿佛看见了救星,马上对岁末挥了挥手。
岁末欣喜地朝他们而来,“先阙后?阙主呢?”他目光一落,犹然大惊,“阙主怎么了?”
念初尘虚弱无力,旁边是一棵硕大粗重的树干
扶羽说,“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岁末只身前来,只带来了一匹空马,现下念初尘晕迷,无法自己骑马,岁末只能带着他骑,另一只马正好给扶羽。
岁末小心翼翼地扶着念初尘上马时,少年睁开了一只眼,幽幽地瞪向他。
岁末
至少阙主没事,他就放心了。
回到殇阑阙,扶羽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起来后还是觉得疲累。
她看了太医,太医却说她身体无恙,只是精气不足。扶羽说不上自己是哪里的问题,便先想着踏星尘到睚眦山的用意。
他是去寻找九天精草,还是地精石?
若是九天精草,他或许是为了念初尘,若是地精石
扶羽掏出了那只瘆人的眼睛,难道踏星尘也想要穿梭时空吗?
这次,幽蓝玉倒是不吝啬,主动给她解答,“踏星尘死前的确去过睚眦山,他好像是想要穿梭时空。”
扶羽坐下了身体。
幽蓝玉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它的声音寡淡,听不去有些淡淡的哀伤,
她知道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幽蓝玉肯说,扶羽就得把握住机会,“他想要穿梭回哪里?”
“一万年前。”
扶羽纳纳重复道,“一万年前?”
那岂不是她死的时候,踏星尘想回到一万年前找她,可是没有成功,所以才招舍。
这倒是解释的通。
她摸了下幽蓝玉,今天的它好像愿意透露一些线索,扶羽也是半试半探,“他回到一万年前,要做什么?”
幽蓝玉叹气,“不知道,但是一万年前发生的两件大事,一件就是你和千陌寒同归于尽,其二便是三天分裂”话说到这儿,它便打住了,“具体是哪一件,你自己想吧,”
每次都是如此,透露点信息然后又让她自己去猜。扶羽知道问了它也不会再多说,只能自己去分析。
她和千陌寒一战身死,这事当年数以万计的神族都没能阻止,踏星尘以一人之力也阻止不了。
扶羽抬起头,她选第二个。
念初尘说过,结灵息草枯萎与三天分裂有关,踏星尘想回到一万年前阻止三天分裂。
他本身是殇阑阙主,如果早知道有人会叛乱,他是可以提早阻止的。这件事在他能力范围之内,所以扶羽选第二种。
然后六天之中有人知道了踏星尘想穿梭回去改变这一切,所以出手杀了他。
简单地分析了一下,扶羽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现在以她手里的证据其实也猜不到其它,只能先顺藤摸瓜,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
踏星尘没有拿到地精石,穿梭不回去,所以招她回来帮助自己一统殇阑阙。
若她是綦天神女,可能会有一些话语权,可以她现在的能力,恐怕做不到。
扶羽沉默半响,又问起另外一件事,“踏星尘想穿回万年前,地精石就能准确无误地把他送回到那个时间?”
一万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只是一两个时辰或是一两天扶羽或许没有这层疑惑,但一万年,地精石真的能做到吗?
等了一会儿,幽蓝玉声音飘渺,“要穿回这么远的时代,恐怕依靠肉身是穿不回去的,就好像你刚才也是死了后才进入到轮回之境的。”
扶羽心思灵活,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她挺直了背脊,声音微紧,“你是说,魂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