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老虎也知道欺软怕硬,看见黑衣女子凌空而下后,感应到她的气泽比自己强大,呜嗷了一声,夹着尾巴逃走了。
树叶沙沙作响,声音清脆悦耳。
黑衣女子身姿翩然,艳丽的容颜不免沾染了岁月的痕迹,但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有点皱纹,一样美得令人挪不开眼。
她与单飞雪不算是朋友,从前也没见过几面,但是单飞雪受过母亲之恩,对扶羽很尊敬。自重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上故人,扶习打心眼里觉得欢喜。
单飞雪挑眉看着扶习。
少女一双灵动的鹿眸,面容绝色。轻巧的樱桃小嘴,一身鲜红的衣衫,像正在燃烧的火焰,热烈而又惊心动魄。
但美则美已,在从前的神族根本排不进前百。
她略略嘲讽,见少女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免奇怪地问道,“你不怕我吗?我是来抓你的。”
“抓我要胁念初尘吗?”扶羽就是这样,一针见血,既然要谈,她也不想浪费时间。
白灵淼跑走,岁末一定很快追来,她必须速战速决。
单飞雪眸光微凝,颇为欣赏地看着扶习的眼。
她不像一个贪图富贵的女子,刚才的一幕她都看见了,能这么自信地救下自己的同伴,这个女子定然有过人之处。
扶羽问的直接,单飞雪也痛快,“不错,我正是要抓你去威胁念初尘。”
扶羽点点头,她抬眸,星碎的眼中像燃起了一小簇的火焰,五光十色,看着单飞雪时眼中有种□□般的凛烈与威襟,她淡定自若,朗声道,“单飞雪,黔天殇阑兵骑部首领,天历三千万一百六十年,曾带领殇阑将士斩杀妖魔,大战八天八夜,不眠不休,身先士卒,不惜用自己的血肉引开恶兽,解救众生于水火。”
她换了个姿势,双手负背,继续说道,“天历三千二百五十年,千陌寒现世,你曾为保护殇阑阙,挡在王宫大门,身受数剑而不动眉头一下。”
扶羽憋她一眼,露出了作为神女的欣赏,“你曾是殇阑阙第一女将军。 ”
单飞雪委实愣住,虽然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她的传奇殇阑阙每个人都知道。
但从扶羽嘴里说出来,仿佛是天神在诵读她的功绩。
少女眉眼轻转,冷傲的身姿与飘逸出尘的气质让她大为震撼。
这女子才多大,不过十七八岁,眼神中竟有神一般不容亵读的尊严?
单飞雪莫名地有些下首,声音也低下几分,咬牙道,“上古浩渊祖圣一己私念,杀了瑾凤祖圣和常帝祖圣,又让自己的精气分裂幻作千陌寒,当年千陌寒为祸三天,最后害死了扶羽神女,綦天众神殒灭,殇阑阙却大肆修造宫殿,只享人间繁华。”
她闭上眼,苍白的唇轻颤,“从前的人间神族开始叛离,而我也觉得殇阑阙再也不是人间的神族,它只是人间的王都。”
原来众神族当年叛出殇阑阙是因为千陌寒的原因。
殇阑阙这万年来虽然已被尘化,王者也好,神族也罢,但到底奉天应命,执掌人道,不能丝毫差池。
单飞雪是一心修道之人,心中只有神族,可是其他叛离之人也许并不是这样想的。
推翻殇阑阙,重新建立了一个全新的王都。
到头来也不过是人间的王都,并没有区别。
殇阑阙已然分离出来另外的三天,扶羽并不想知道单飞雪归顺了谁,她只关心一件事,“你为何要结灵息草?”
扶羽听说三天分裂后,有一半的地域被占领,各天为了把控着结灵息草,避免争抢,便用法术控制自己地域内的结灵息草。这样一来,别人就算想抢也摘不下来。
扶羽想知道的是,单飞雪为什么非要殇阑阙的结灵息草。
单飞雪自己都奇怪,她为何在这里跟扶羽浪费这么多口舌,直接抓了她不就好了吗?
可是她在扶羽面前,竟然莫名地不敢造次,仿佛扶羽天生有股力量在钳制着她。
扶羽问,她便答道,“这一万年间,结息灵草几乎不生只灭,灵气供给不足,已有许多人缺少灵气而死。”
“结灵息草只灭不生?”结灵息草是天地孕育,只要天地还在,它就会源源不断地生长。
怎么可能会自己毁灭。
单飞雪眉眼望向了远方,一身黑衣有着敬肃之心,“现在各天都在争抢结灵息草,因为若是结灵息草从今以后真的不生只灭,修罗大陆也就只能维持不到一万年了,能多争取一些就能多活几年。”
扶羽身体一抖,根本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当年的三祖圣上推清气下踏浊气,这才有了如今的天地,修罗大陆若灭了,整个宇宙崩塌。天地将会恢复到之间混沌的状态。
当年瑾凤祖圣擅于运化时局,她曾说过修罗大陆将有几十亿年的寿命,怎么可能会不对?
她突然想到,踏星尘招舍自己,该不会是为了结灵息草。
扶羽是治愈神女,踏星尘理所应当觉得她可以恢复结灵息草。
可若真想恢复,恐怕只她的力量还不够,必须找到让结灵息草灭绝的原因。
看着现在单飞雪,扶羽觉得可惜,不单单是因为她背叛了殇阑阙,更多的是她眼中再没有多么的雄心壮志。
或许是单飞雪自己看来,她是选择了一条大道,但在扶羽看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道在哪里,所以只剩下挣扎与堕落。
扶羽看着单飞雪说道,“马依北风,飞鸟翔古巢,莫不哀其声。”
单飞雪猝然睁大了眼。
飞鸟翔古巢?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心声?
如今的单飞雪早已没有当年的飒飒英姿,叛离了殇阑阙,这些年留给她的只有自己的道。
飞鸟尚且知归巢,可是她现在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扶羽看着单飞雪闭上了眼,她默默转身。
冷暖自知,现在已经不需要她再说什么了。
扶羽刚转身,周围的高树上便飞身而下数十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与昨天的黑衣人没有不同,扶羽以为他们都是单飞雪带来的人。
然而这些黑衣人纵身而下后居然绕开扶羽,提剑直奔单飞雪而去。
扶羽有一瞬的惊讶,看着他们齐齐攻向单飞雪,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应该是殇阑阙的死侍营。
当年的殇阑阙是没有这些组织的,可是她代替原主嫁进王宫后也陆续听说了一些近万年来的事情。
比如这死侍营——
三天分裂后,可谓是冲突不断,以千疏阙为首的曦天打着光复神族的口号屡次对殇阑阙发动兵乱。各天都有自己的耳目和细作,自然为了避免偷袭,也就成立了死侍营。
死侍的穿着和打扮大体一致,他们没有姓名也没有家,此生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捍卫自己的阙主,至死方休。
今天这些人应该是殇阑阙的死侍,他们蛰伏在这附近应该就是抓单飞雪。
只是扶羽疑惑。
念初尘执意让她离开,就是为了让她引出单飞雪。
他怎么知道单飞雪会来找她?
眼前的形势也容不得扶羽多想,因为这些死侍的修为都是人灵三阶,单飞雪不过是地灵一阶。
这么多人打她一人,再高的修为也顶不住群殴。
扶羽略略垂眸。
她是不赞同单飞雪的做法,但到底单飞雪的本性不坏,又是从前的神族后裔。
扶羽不能见死不救。
扶羽没有带剑,她望了眼地上,脚尖戳了一根又细又长的树枝,向上一挑,她单手接过,红衣被风吹掀一角。
她身姿挺立,飒飒凛眸,跃身而上。
她一身红衣,穿过死侍营,握着的树枝像一把剑,剑矢直指单飞雪。
单飞雪提剑一挡,小小树枝居然与剑芒交锋,毫不逊色。
扶羽来到单飞雪身边,低声快速道,“绑架我,快!”
单飞雪愣了一下,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她将扶羽的身体一转,双手背后,“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扶羽与刚才判若两人,此时吓得惊叫,“你们别过来,她会杀了我的。”
单飞雪
她知道扶羽有意救自己,于是绑着扶羽向后退。
那些死侍营果然不敢往前,但都在周围紧紧跟着,他们虽蒙着面,但眼中都透露出强大的杀气。
深林中高树紧簇,茂密的树叶仿若一把巨大的伞,遮挡住头顶的阳光,地上只洒下星星点点的斑驳。
走在上面如同踩上了碎金。
单飞雪带着扶羽退了一会儿,听见不远处也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扶羽望过去。
那边有几个黑衣人也在打斗,本来扶羽没看清楚他们是谁。
但她听见有人一面打一面气愤地吼叫,“你们瞎了眼了,我是白灵淼,我是你们的主子,还不给我住手。”
有一个黑衣人十分有气力地说道,“你穿着阙后服,还想骗我们?”
三言两语,扶羽便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白灵淼说自己是黑衣人的主子,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她派来的,可是因为她穿了扶羽的衣服,所以被自己派来的人攻击了。
扶羽此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不过如此。
孰不知,接下来的一幕让扶羽更加想笑——
本来紧紧跟着她们的死侍营一听说白灵淼才是先阙后,都纷纷掉转身体,向着那边而去。
这下子连单飞雪都奇怪了,“他们怎么走了?”
她放开扶羽。扶羽吐了口气,将树枝扔到地上,讽刺道,“多行不益必自毙。”
扶羽看单飞雪,“你快些走吧。”
单飞雪有些疑惑,“你为何救我?”
扶羽叹了口气,笑道,“祖圣时期的神族已经不多了,我不想看到上古的神族再殒落了。”
单飞雪皱眉,再次打量眼前的少女。
红衣灵动,眉眼灵肃,修为不高,灵气十足,她越看越看不懂这个女孩。
单飞雪单臂贴在胸前深鞠一躬,而后她飞身而去。
不出一柱香的时间,死侍营便将攻击白灵淼的黑衣人抓住。
白灵淼瘫软在地上。
死侍营抓了人,转身齐齐向着扶羽身后单膝跪下,拳头捶地。
扶羽转身。
原来念初尘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玄衣阙主在金色斑驳之中,星眸倒不显得灼亮,反而高大挺拔的身躯在树影中映出了满天星尘的感觉。
扶羽下意识地捂住了脸。
她没戴面纱。
念初尘倒没有任何反应,他一直在盯着扶羽的这身红衣。
自她嫁进王宫,便一直穿着丧服,看上去朴素又端庄。如今这身红色穿在身上,再配上她一双灵动的鹿眸,反而显得扶羽身姿敏捷轻盈,有种女侠的风范。
她捂住了嘴,眨动了两下大眼睛。
念初尘虚一抬手,死侍营的人起身,他方才问扶羽,“王嫂还好?”
扶羽点头,随意从衣服上扯了块布蒙在脸上,“幸亏死侍营的人来得及时,阙主放心,我没事。”
她灵动的眼眸沉着下来,又恢复了端庄稳重的模样。
念初尘转开了眼,气息微沉。
一行人回到城里,念初尘并没有住在当地官员的府邸,而是租下了一间客栈休养生息。
黑衣人在半路全部咬舌自尽。
就在扶羽猜想念初尘会不会调查此事时,他却破开荒的没有再追究下去。
扶羽虽有些郁闷,但从念初尘角度去考虑,他也得权衡朝中的势力。
白浩安的势力滔天,若一查到底,杀了白灵淼,白浩安一定揭竿起义。
念初尘放过了白灵淼,就当是给白浩安一个恩典,他还会感恩戴德。
作为一个帝王,就要有帝王的权术与谋略,虽然扶羽不齿这些,但她还是佩服念初尘,年纪轻轻做事竟如此干炼。
这件事后念初尘在这里停留了几日,从王宫里又调来了一些大内禁卫,还加派了死侍营的人延途保护。
扶羽闲来无事,她一转身走了出去,迎头正好看见禁阳城的官员许哲。
许哲向扶羽见礼,扶羽正好邀请道,“不知许大人能否陪本宫去看看结灵息树?”
禁阳城中就有结灵息树,还有不少,为了滋养禁阳城的百姓。
许哲不敢怠慢,自然应下。
扶羽和雪娃上了马车,小丫头一直在四处观察,很是不安。
扶羽看她一副戒备的样子有些想笑。
自从上次事情后,雪娃发誓不管扶羽走到哪里,她都要跟着。
小丫头年纪不大,可是心思不少,她知道有时候扶羽是刻意避开她,所以才会寸步不离。
马车行了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山脚下。
这山脚下与别处不同,并不是光秃秃的土地和一望无际的峦山。
这里万里绵延着结灵息树——
结灵息树的样子有点像桃树,花瓣也是粉白色的,所结出的结灵息草却是通红的血色。
每片花瓣里都有四五颗结灵息草,它们簇拥在一起,差不多有樱桃那般大小,
结灵息树不败不衰,花瓣可能会掉落,结灵息草也会随着灵气而慢慢变小,然后别的地方还会长出来。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此时阳春三月,结灵息草的花瓣飘落了一地,远远望去有如一片花海。到了近前又像是粉红的地毯。
结灵息草的屏障是百姓的心念,只要殇阑阙不亡,百姓还在,屏障就永远不会消失,任谁都取不走一颗果实。
扶羽踏上花瓣毯,一步步向着结灵息树走去。
这些树她从前天天看,日日守,都有些看腻了。可是她死了之后辗转到这里,再看一眼便觉得是奢侈。
“小姐,你怎么哭了?”
扶羽抿了下唇,抬手摸了摸雪娃的脑袋,“有些事,你不懂。”
经年的故人再相见,是否有那种仿若隔世的感觉?
她现在便是这种感觉了。
身后高低错落的山恋蒙着一层雾霭,眼前的结息灵树耀眼夺目。
因为屏障的关系,扶羽无法靠得太近,只能站在三步开外观赏。
她看着花瓣中沉睡的小果实,有几颗皱皱巴巴地好像真的快要枯萎了。
这是扶羽从前没见过的样子,结灵息草只会变小消失,从不会枯萎。
这一刻所震撼她的远不止是惊讶或是疑惑。
扶羽大脑中一片空白,她甚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许哲适时地问道,“先阙后是否在想结灵息草为何会枯萎?”
扶羽转头,“正是。”
许哲想了想道,“下官修为浅薄,但听我的祖辈讲,自从三天分裂之后,结灵息草便开始枯萎了。”
“三天分裂之后?”难道这是上天的惩罚?
雪娃也凑过来说道,“小姐,我也听说过,好像是三天争抢结灵息草的原因,让它愤怒了。”
结灵息草乃是圣物,它有通天的灵性。三天是上古三位祖圣所创下,如今颠覆,极有可能引起结灵息草的不满。
扶羽从前就觉得,这些花花草草和人一样,也有情绪,也会高兴或愤怒。
雪娃之言不无道理。
扶羽看着这些结灵息树陷入了深深地思考。
如果踏星尘招她回来想复活这些结灵息草,别说她现在的能力,就算是从前的扶羽可能也做不到。
而且根本问题不能解决,就算修复了结灵息草,它还是会衰败。
回到客栈,扶羽的情绪低落,她低着头转身回房,身后念初尘笑着唤她,“王嫂回来了。”
扶羽一身疲累,现下只想一头睡死过去。
她不太情愿地转身,敷衍笑道,“我闷得慌,出去转转。”
念初尘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换了一件白色绸段暗花流云纹的衣衫,他冷眸乌发,眼含笑意。与玄衣阙主相比,这副模样的少年郎倒有种如玉如琢之感。
念初尘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上前走了几步,从岁末手里拿过一个锦盒,“这些日子辛苦王嫂了,我正好带了一颗驻颜玉。”
他抬手递给扶羽。
驻颜王就是块温热的石头,因为生长在极高的山顶,灵气充沛,所以敷在脸上可以有助容颜不老,还可以治愈脸上的伤疤。
但扶羽本身就是治俞神女,实在没必要拿着这玩意。
扶羽笑着拒绝,“多谢阙主好意,驻颜玉珍贵,还是送给有需要的人吧。”
念初尘愣住,可能没想到扶羽会拒绝自己的好意。
一旁的岁末赶紧说道,“先阙后有所不知,刚才白将军因为白二姑娘的脸伤向阙主索要,阙主都没给呢。”
念初尘侧首瞪了过去,岁末扁了下嘴,只好闭嘴。
白灵淼脸上的确受了点伤,她比自己需要这驻颜玉。
扶羽没有多想,只是事实求是,“妹妹更需要驻颜玉,阙主不必为我担心。”
她是真的累了,不想站在这里多说话。扶羽福了福身,转身进屋。
念初生瞪着她的房门,不理解地问岁末,“小怪物都是这么古怪的脾气吗?”
前两天还给她渡气,现在又对他爱搭不理。
岁末支吾。
阙主可能不知道,有句俗话说的好,女人的心如海底的针。
念初坐轻哼一声,将驻颜玉丢给了岁末,“过两天我可能要出趟门,白将军那边就当给他的恩惠好了。”
“属下知道了,”岁末想了想,问道,“阙主要去哪里,用不用我跟着?”
念初坐抬头望进云端,轻笑道,“为了确保拿到审判之剑,我必须亲自去一趟修罗镜。”
扶羽随着念初尘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城池,足足一月时间才回到王宫。
就在扶羽正在苦思冥想如可恢复结灵息草时,她又听说了另外的一件事。
东方的气泽越来越浓,而位于东方尽头的修罗世界已经有了开启的迹象。
当年浩渊祖圣创下的人间修罗境,里面关押着当年祸乱人间的无数恶灵,就连一万年前的千陌寒也是浩渊祖圣在修罗镜中精神分裂,精力发泄而幻化出的生灵,所以他本性就是恶的,任谁都改变不了。
如今修罗镜开启,六天一定会派人入镜去寻找审判之剑,届时又会是一场厮杀。
扶羽正想着,胸前的玉坠闪了一下。
她抬手摸了下王坠,“我想去趟修罗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