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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洞友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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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仔细斟酌,觉得这么问应该没什么问题,因为平时别人问她眼睛瞎不瞎的时候,她也没有哪里不舒服。

    孰料,那人竟然生气了,“姑娘可真聪明!我在这里爬来爬去,跟个长虫似的来回几趟,你可算是看明白了!”

    “不是的,”见对方误会,迟贞连忙解释,“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腿的情况,我会一点医术,可以帮你看看。”

    为了证明自己没骗人,迟贞从怀里取出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皮革小包。

    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除了银针,还有三柄银制小刀,都是蒙怀仁备下,让她以防万一的。

    “把腿伸过来让我瞧瞧。”她一边说,一边取出银针,“我认穴很准的,不信你试试?”

    学武的人大多都会一些医术,迟贞久病成医,又有一个医学大家的师父,可以说,比很多大夫都还要高明一些。

    她满怀信心,谁知等了很久,那人都没有回音。

    迟贞急了,捻起一枚长针,“你若不信,我先给自己扎一针。”

    说完,就要往自己腿上扎。

    “我信!”那人终于开口,但还是拒绝了她,“其实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况且男女授受不亲,于你没有半分好处。”

    “你是真的不想治,但是怕连累我?”迟贞有些生气,她还从来没见过有人甘心做一个瘸子的。

    至少,她不是甘心做瞎子,只是没办法治好罢了。

    想不到,世上竟然还有人把别人的名声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但她“红衣迟三娘”又怎会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这个人,她说什么也要治好!

    “我不在意的。”

    她回了一句,也不管那人同不同意,就一把抓过对方的小腿,使劲摁在自己腿上。

    正当她准备掀对方裤腿的时候,斜刺里忽然伸出来一只手,一把将她拦住,嘴里说着“我来……我来……”,哆嗦着挽起了裤脚。

    迟贞也不客气,十根手指轮番上阵,在那人的小腿上来回按压,翻来覆去。

    “嗯,好像有些肿。”

    手指下,那人筋骨绷直,好像在里面装了铁板,每被她触碰一下,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颤抖。

    就连垂下的两只手,也是抬起又放下,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感觉十分紧张。

    捏了没几下,那人就开始咳嗽,嘴里支支吾吾道:“姑娘,我觉得我的腿好像是治不好了,所以,你信我……我直觉一向很准的……”

    那人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逐渐被火盖过。

    话说到这份儿上,迟贞也不是笨蛋,她眼瞎看不见,用手摸索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在别人眼里,只怕她是在故意占便宜,身为女子不知羞耻!

    为免误会,她赶紧解释:“你放心好了,我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捏一下你的骨头,想看看还有没有救,咱们江湖儿女,不要在乎这些小节!”

    自打进了山洞,迟贞都感觉没有往日那么潇洒了,平时她哪里说过这么多废话?然而今天,她不是在解释,就是在解释的路上。

    许是听了她的保证,那人也不再执拗,主动问道:“那,还有救吗?”

    “有救,”迟贞很肯定地告诉他,“不过你得先跟我说,你的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冷声道:“你能到这里来,应该早就听说过我的事吧?”

    迟贞想了一下,她满打满算,从昨天抵达百里阁,到今天被扔下水,顶多一天半时间,应该没有时间认识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

    于是回道:“实不相瞒,我是被人下了蒙汗药后扔下水的,你的事我真的一无所知。”

    那人听完似乎有一瞬间愣住,半晌才说了一句“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然后就停了下来,再不出声了。

    突如其来的断句,让迟贞抓耳挠腮,她又不好意思多问,只能没话找话,问那人道:“我不知道你,那你知道我吗?我在南平挺有名的,人称‘红衣迟三娘’的便是!”

    迟贞隐隐有些期待,想听那人说“知道”。

    然而,那人却说:“姑娘应该是近几年才成名的吧?因为五年前我没有听说过。”

    “你的意思是……你五年前就在这里了?”迟贞大感惊讶,不禁对眼前之人的遭遇产生了好奇。

    感受到微弱气流的波动,迟贞猜那人大约是在点头,便帮他印证猜想,“你说得很对,我一直都和师父住在山上,平时很少下山,混出名气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

    那人听了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就叫‘迟三娘’吗?是姗姗来迟的‘迟’,还是水池的‘池’?”

    “是姗姗来迟的‘迟’,”迟贞解释道,“其实‘迟三娘’并不是我的名字,是我一个朋友对外胡诌的,我单名就一个‘贞’字,是‘忠贞不渝’的‘贞’。”

    说起来,“忠贞不渝”还是蒙怀仁告诉她的,而且还特别强调,只能是这个“贞”,可当她细问缘由,蒙怀仁又推三阻四,再不愿多讲。

    “迟贞……这个名字很好,”那人默念一遍,慢慢抽回自己的腿,并自报家门,“我叫褚南浔,我爹是‘医毒双绝’褚灵风,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迟贞任他抽回,垂眸道:“令尊的名号我曾听人说过,不过,他好像去世了……”

    “嗯。”褚南浔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更多反应。

    左右无事,迟贞提议互相讲自己的故事,她声音清脆,很快就把如何遇到崔恪,又如何结伴到百里阁的事情讲了一遍,包括躲在屋顶上,偷听向从阳和温图的谈话。

    其中只漏了一件,就是她和向千兰之间发生的不愉快,她不想让褚南浔觉得她很坏。

    “原来是这样,”褚南浔听完一阵唏嘘,“幸亏你反应快,要是被他们发现你假死,那可就遭了。”

    说完又问迟贞:“你在百里阁看到千兰了吗?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他爹为难?”

    一番话让迟贞惊讶不已,忍不住探问:“你说的千兰,不会是百里阁的大小姐吧?她爹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为什么要为难她?”

    褚南浔叹道:“千兰善良单纯,被她爹管得很严,在百里阁过得并不开心。”

    “是吗?”迟贞狡黠一笑,“她以前开不开心我不知道,但是今晚恐怕有点不开心。”

    她是亲眼见过向千兰的,绝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人,她不想褚南浔受人蛊惑,当下也不隐瞒,便把接风宴上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包括她如何用鹊尾针给向千兰下毒。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褚南浔听完气得不行,“千兰心思单纯,断然不会故意骂人,你是怎么惹到她了?”

    以向千兰说过的那些话,完全就是在恶意挑衅,迟贞没掌嘴就已经算克制了,自然不能理解褚南浔的“偏心”。

    她同样生气,“你问我?我都不知道问谁去!我不过让她长长教训,又不会死!”

    话音一落,洞里瞬间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憋着气,时间一长,气氛难免尴尬。

    迟贞从不认输,可她身上还穿着别人的衣物,只能把湿衣服撑在膝盖前烤干,好尽快把衣服还给别人。

    她烤了没一会儿,一旁的褚南浔突然气愤莫名,一把从她手里夺走了衣物,嘴里还指责道:“眼睛干什么用的?烧了都不知道躲开点!”

    这句话无异在说迟贞眼瞎,而她的的确确是瞎的,这没什么好反驳。她坐了片刻,心中越想越觉得委屈,便再也待不住,起身往洞外走去。

    山洞外又湿又冷,夜风几可渗骨,迟贞刚从水里出来,又天生寒症,对寒意的感知远甚于常人,没一会儿就开始打哆嗦。

    她摸索了一阵,在水边找了块石板坐下,感受到周围的寂静,忽然很想念师父。

    “抱歉,刚才口不择言,你不要见怪。”

    坐了没多久,听到洞口有人说话,迟贞坐得更直了。

    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控制不住流泪,明明平时被叫多少声“瞎子”都没感觉的。

    “你不说话我就过来了哦。”褚南浔又道,随后开始有地面摩擦的声音。

    “别来!”迟贞大声制止,她终究不忍心让褚南浔在地上爬行,擦了把脸转过身来,“你别过来,就在那边等我。”

    洞口,红色身影就坐在地上,迟贞把他架起来,两个人一起回洞。

    “我在这里呆太久,脑袋都榆木了,所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别在意。”褚南浔再次道歉,说话也力求小心。

    迟贞展颜一笑,“我没有生气,就是太热了,出去吹吹江风!”

    “我知道你没生气,但是这里只有湖,哪来的江风?”褚南浔看到她掩藏在阴影里的泪痕,心一下子就软了,再没有往下说。

    迟贞愕然抬头,牵强地解释:“咱们江湖儿女,‘江’和‘湖’都是一样的……”

    尔后,意识到湿透的额发已经干了,又匆忙低下头去。

    褚南浔愣了一瞬,随即笑道:“姑娘说的有道理,既然是‘江湖儿女’,我也不妨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不过前提是,你得把头抬起来。”

    活了二十年,迟贞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意额上的伤疤,最后还是在褚南浔的注视下,慢慢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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