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接风洗尘
翌日,有不少宾客姗姗来迟,百里阁调度有方,始终井然有序。
时间过得很快,傍晚来临之际,接风的宴席已经一路摆到了大门口,参会宾客呼朋唤友,接连入席。
一切就绪,向从阳领着门人弟子前来致意,众宾客纷纷起身,与东道主好一阵吹捧。
门人弟子中有三位比较显眼。
一位是十年前带艺从师的田嵘,本是覃雅山的弟子,却一直寄在向从阳门下。
田嵘此人面容微黄,其貌不扬,大街上随便薅一把,都能抓出几个跟他一样的来。
反倒是他身边的刘瞻,更加引人注目。
刘瞻是向从阳的大弟子,入门也比田嵘早,却因长幼尊卑,阁中都称田嵘为“大师兄”,倒把他当成了“老二”。
不过刘瞻相貌绝佳,气质不俗,往那一站,便吸引了许多芳心,总算弥补了地位上的不足。
有人追捧,刘瞻看似清冷,实则很享受。他扬起眉眼,感受到周围关注的目光,除了迟贞。
迟贞是个瞎子,刘瞻早就清楚,昨天填登记牌的时候,他还特意去看了传说中的“红衣迟三娘”,要不是被她身边的大胡子骂了一通,说不定早就搭上话了。
“昨天那个狗东西又在看你了。”崔命斜眼看着刘瞻,不忘提醒迟贞一句。
“看就看吧,我眼不见为净。”迟贞笑笑,娇艳的容颜上光华乍现。
刘瞻不觉呆了,一旁的青衫少女满眼妒火,狠狠地瞪了迟贞一眼。
青衫少女名叫向千兰,是向从阳的独女,也是百里阁唯一的女弟子,还是刘瞻即将过门的妻子。
三名弟子神态各异,跟在向从阳身后,路过迟贞这桌时,向千兰侧头啐道:“丑八怪,也妄想学别人勾引男人!”
无缘无故被骂,迟贞先是吃惊,随后淡然一笑,倒是同桌的崔恪崔命更加忿忿不平。
崔命骂道:“我们迟姑娘美若天仙,比你个丫头片子不知道好看多少倍,也不去照照镜子,眼距宽得像马一样!”
眼距宽是向千兰的痛点,百里阁没人敢提,好在向从阳一行已经走远了,崔命声音也不大,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
迟贞不是不生气,只是她从不生闷气,有仇有怨当时就报了,忍不到过夜。
至于向千兰,迟贞期盼她今晚能睡个好觉。
挨桌打过招呼,百里阁师徒找地方坐下,刘瞻双眉一拧,生气道:“千兰,你又吃哪门子干醋?我不过是听她名声大,想看看她是个什么模样罢了!”
向千兰面色鄙夷,把嘴一撇,“哼,谁知道你是看她名气大,还是想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你瞧人家,嫁衣都穿过来了,你若现在过去,她说不定就嫁给你呢!”
“都别说了!”耳听得他们越说越离谱,向从阳唯恐在宾客面前失了面子,立即出声呵斥。
然后又吩咐门人:“今天要以大事为重,万不可节外生枝,你们都记住了?”
见众弟子颔首应是,向从阳又转过头劝慰向千兰:“今天是咱们百里阁的大日子,记住别让爹爹难做,你想的事,总会如愿以偿的。”
向千兰点头,忍下心中醋意。
阁中今日的安排她是知道的,刚刚不过是趁口舌之快,至于怎么顾全大局,她不是第一次做了。
“‘你想的事,总会如愿以偿的’,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迟贞问崔命。
“啊?什么什么意思?”崔命一脸迷茫。
迟贞无奈,只得把向从阳师徒的话又转述一遍。
崔命抬眼,目测百里阁的人和他们所在的地方超过十丈,不禁啧啧称奇,“我以后可千万不能说你坏话!”
说着观察起百里阁的人,半晌后回道:“这位大小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他朝向千兰的方向一指,“你看她,眼睛都快长到那位刘公子身上去了,恐怕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刘公子,当牛做马也无怨言呐!”
因为刚才和向千兰有矛盾,崔命说话时阴阳怪气的,迟贞知道他是为自己不平,心下微暖。
最善“花言巧语”的崔恪,在直言不讳的崔命面前吃尽了“嘴笨”的亏,永远都抢不到前面,只能在心里表达对迟贞的关心,顺带流露一点在眼神上,只可惜迟贞根本看不见。
这边崔命滔滔不绝,突然感到左脖子发凉,知道是他家公子又在看他,赶紧闭上了嘴巴。
三巡过后,向从阳领着众弟子敬酒,在座的不管认不认识,面子都给得很足,阿谀奉承的话像不要钱一样,随口就能讲出来一串。迟贞听在耳中,只觉得浑身难受,第一次萌生了当聋子真好的想法。
敬了十来桌,终于到了迟贞这一席,向从阳端起酒杯,奉承道:“早听闻‘红衣迟三娘’的威名,虽相隔不远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能赏光到百里阁,真是令弊派上下蓬荜生辉啊!”
按理说,向从阳作为前辈,对后起之秀的迟贞大可不必如此措辞,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许是练得久了,他说番话时,面不红心不跳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迟贞忍住不耐,亦端着酒杯站起身,“向前辈言重,晚辈初出江湖,行事难免莽撞,蒙众位前辈不弃,才混了一点小小的名头,怎敢在前辈面前托大。”
说罢,二人饮过杯中之酒。
向从阳一抬手,又有弟子上来为迟贞续杯,田嵘没说话,和迟贞喝了一杯就退到侧面。
轮到刘瞻,他向前一步,浅笑着举起酒杯,一身白色锦袍,风姿着实不凡。
“迟姑娘年纪轻轻,武功修为就已超过侪辈,实令我等男儿汗颜,若有机会,还请迟姑娘不吝赐教,也好使我等有所增益。”
迟贞跟他没话说,嘴里说了几声“不敢”,连笑都没有,就将酒饮尽。
到向千兰敬酒时,她没什么漂亮话说,拿起酒杯对着迟贞的杯子一撞,酒洒到了迟贞衣服上,她也浑装没看见,然后一仰头就喝干了,扔下酒杯走到旁边,刚好跟崔命站了个面对面。
迟贞摇头一叹,喝了杯中残酒,懒得理会。
首席弟子敬完,其他的二等弟子也纷纷跟上,迟贞来者不拒,酒到杯干,惹得众人伸出大拇指,对她的酒量大加称赞。
几十个人,一杯接一杯,崔恪崔命在边上看着,直觉不妙,百里阁的人恐怕是故意灌迟贞,好给向千兰出气。
崔命斜眼瞅着向千兰,身上像长了毛刺一样,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他和向千兰本来相对站着,这时候看见向千兰一张眼距过宽的脸,顿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一口恶气仿佛就要喷到向千兰脸上。
向千兰闭上眼睛侧站着,眼不见为净。
“向前辈。”崔恪保持着一贯的谦逊礼貌,想替迟贞解围。
向从阳点头,颇有意味地看了崔恪一眼,说了句“诸位慢用”,就让田嵘带师兄弟们下去,自己则和刘瞻去了下一桌。
“想不到你一个姑娘家,酒量还真不赖!”崔命抚掌大笑,“咱们不理那些鸟人,自己喝个痛快!”
耳听到田嵘“师妹,师妹”,好像是向千兰赌气跑了,迟贞回神,对崔命报之一笑,“好,咱们不醉不归!”
酒的味道,迟贞从来没尝到过,即使吞到肚子里,也如饮水一般,不会有丝毫反应。
三人相交甚笃,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很快就把一坛子喝见了底。
“怎么没见陈四?”迟贞突然问道。
崔命嗤道:“他说他一个下人,也不是什么江湖人士,就不来凑热闹了。什么下人不下人的,要说我老崔也是下人呢!还不是和公子一张桌子上喝酒吃饭!”
自从上次迟贞说了对陈四的怀疑,崔命越看越觉得陈四不顺眼,特别是陈四那套“主子奴婢”的做派。
迟贞忍不住笑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吗?他是自小养在崔家的奴仆,你却是江湖上浪荡惯了的,没受过什么约束,哪里能相提并论?”
“你还说我?”崔命不服,“你又把上下尊卑、男女有别分清了吗?就说你现在跟我一块儿灌酒,就不是女子该有的做派!”
二人总是斗嘴,崔恪一路上都听惯了,有时他很想和崔命互换,这样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和迟贞讲话。
想他在汴梁之时,长得出众,又能言会道,再加上豪门的身份,可以说混得风生水起。
谁知遇见了迟贞,就什么就变了。
自打第一次念诗被迟贞打断后,他现在说话都需要字斟句酌,唯恐错了一句被迟贞嘲笑,每天都活在条条框框中。
就连现在手上握的小酒杯,都与崔命和迟贞的大酒坛子格格不入,每次两人一大碗,他喝一小杯,显得小家子气。
好在迟贞从不计较,三人也算意气相投。
又喝了几坛,天色暗了下来,很多人都离席回房了,迟贞也有些不胜酒力,准备回去休息。
往常她是千杯不醉的,今天竟感觉到头晕。崔恪精神尚可,抢在崔命前面架起迟贞,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崔命糙汉子一个,见没了差事,就跌跌撞撞地自己回去了。
崔恪一直看到迟贞躺下,才从她房里退出来,一边走,一边庆幸今天手快。
临进门时,听到崔命的鼾声,感觉头也有些晕,就躺下休息了。
夜深人静,醉酒的鼾声此起彼伏,迟贞睡不着,躺在床上想事情。
今日在酒桌上,迟贞特别留意,昨晚那个姓温的一直到散席都没有出现,想来是见不得人。
她想来想去,又想到了留在家中的师父,最后困极,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