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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相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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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一前一后、边走边说。朱全保才知道原来胖揍麻饼时,仲礼躲在远处已经认出了自己。

    “本想过去认你,可想着你做好事我掺合什么呐,所以就决定到前边等。

    嘿,看那班家伙来势不好我先躲了,转念才明白他们是朝你去的。

    怕你吃亏,所以跟过来,还好来得及,再晚半步就糟了!”仲礼告诉他说。

    “哎,我跑得这么快,你倒能追上?”

    “嘁,又不是我有本事,你看。”

    朱全保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林间空地上立着匹青灰色的战马。“这么回事呵。”他笑了:“我说三少爷,你如今枪法了得啊,居然弹无虚发哩!”

    “仗打多了练出来的呗。”仲礼拉过缰绳翻身骑上,帮朱全保坐到自己后面,催马小跑了有四、五里路,这才放缓缰绳让它走起来,问:

    “黑师座,你们不是早往西去了吗?怎么你一个人往回走?”

    “你不是也一个人往回走,又为的什么?”朱全保反问。

    “我倒霉啊,遇到你们游击队打埋伏。身边只有一小队护兵,打不赢又不熟悉那鬼地方,结果连人带马掉到水里去,差点没给淹死。

    醒过来却走迷路了,还好找到小青,它居然也命大。

    如今不敢瞎走,怕再遇上那帮,所以想着往回走也许可以找到我的队伍。

    可他妈谁知道连着走了几天一个鬼也没见到,反而是群伙不开眼的民团硬说我是化装的探子要给绑起来。

    好容易逃出他们的手心我想这军装不敢穿了,连大路索性也避开。哈,没想到还能遇到你,咱们真是难兄弟呵。

    怎么样,没叫你过那扁担山不会记恨我吧?好歹今天救你一命,可不可以算是将功折罪?”说完呵呵地笑。

    朱全保听他的经历也一个劲地笑,摇摇头说:“得啦,咱们现在都孤家寡人,用不着摆排场讲阔气,还说什么记恨不记恨呢?”

    “唉,兄弟我也是将命在身不得已而为,可并没想真和你老兄做对头。

    你放心,阵亡的弟兄我都妥善掩埋了,受伤和被俘的已经悄悄派人送到后方,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

    仲礼说完回头看看后边,估摸人家已追不上了,便提议找个地方休息片刻。

    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山脚,崖面遮住了外界的视线,两人下马找块空地。

    仲礼把缰绳挂在树丫上,让小青自己吃草,自己松泛着筋骨看朱全保把两条步枪靠在树干上坐下,笑着对他说:

    “听松风、望青山,黑师座不会想隐居山野了吧?”

    朱全保摆摆手:“我才没那个雅兴!天下的穷人不过上好生活,不平的社会不铲除,我哪有功夫自个儿高乐?”

    “嗨,你们这些人呀,”仲礼挨着他坐下,把枪套放在两腿间:“做什么总那么着急哩?天下不平的事那么多,哪是你改得过来的?

    你花一辈子也不见得看到那天。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总说这几句话,那什么是不平?

    比方我家里用佃户算不算不平,每年收租子算不算不平呢?

    大哥说你们管这个叫剥削,那佃户用我的地、用我的种子和工具却不交租难道就公平吗?这对土地的主人来说公平吗?”

    朱全保想了想,用手指着不远处回答说:

    “你看那株菟丝子,它卷在车前草身上和它争地里的水和肥,渐渐地草死了,菟丝子却还活着,这就是剥削。

    可耕牛让鸟儿在它的背上立脚,鸟儿回报它,为它捉虱子,这就不是剥削。”

    “嗯,你的意思是说相互帮扶不是剥削,过分索取才算?”

    “对、对,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怎么才算过分或者不过分呐,谁来裁判?”

    “人民呵,老百姓嘛。反正不能有钱人和他们的伙计们说了算,那样对大多数人就不公平。

    你方才不是问对地主公平的问题么?如果你的租子大家都同意,从心底里认可,那就可以说是不过分的,就不是剥削啰。”

    “我看他们现在都挺认可,没有哪个出来反对的!”

    “哈哈哈!”朱全保的黑脸上泛出红光来,笑着说:“老弟,人家不表示,那是因为你手里的枪呵,难道你看不出?”

    仲礼一时语塞,不由地低头看看德国造,抓抓头顶皮,嘿嘿地笑起来:“那倒也是,哪个也不敢不服哇。”

    “是嘛!”朱全保微笑地注视着他:“富人手里的枪不仅是看家护院,而且是用来镇压,镇压的对象自然是那些‘穷鬼’呵。”

    他看到仲礼微微点头便接着说:“你们陈家兄弟用我们的眼光看叫做‘开明士绅’,是懂道理、比较尊重穷人的。

    你们的地租据说大多是三七或四六,在皖西可算是很仁义的。不过,你的枪到底还是和我们交火了,因为什么?”

    “这、黑大哥我不是……。”

    “不是你要这样做的,对么?你是执行命令,我知道。执行上峰的命令,被他们逼来打我们的,我不怪你。

    可为什么你必须服从这样的命令呢?因为你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被当作草叉子使了,因为他们为富人服务,执行富人下达的任务,对不对?

    富人们不高兴穷人当家搞苏维埃,所以调了你团来镇压我们。就是这么回事!”

    仲礼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不得不承认这老黑说得确实有道理。

    想想便愤怒起来,他娘的,不知不觉老子让你们耍着玩,成天赔钱不说还要搭上弟兄们的性命,就因为你们自己办不成事的缘故!

    他想起大腹便便、未战先走的岑旅长,为自己居然听命于这种东西感到懊恼!

    “哎,就算我是叫兔崽子们当草叉使了,不过你瞧着以后不会了!”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先别给我打这个铺保,你当的是人家的官哪能随你?一道命令下来不由你不跟着走。

    不过,我不会怪你。只要咱两家对头的时候你老弟下手慢点、轻点,咱就知道你还没跟着黑了心……。”

    “那我也有事相求。”

    “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们到西陈家集来,希望不要为难我家里人。”

    “这个你放心,我们可不是他们说的土匪、坏蛋,不会无理由乱来的。”

    仲礼嘲讽地看着对方:“我才不信,你们把对头杀了、地主杀了,连自己人也杀了那么多……!”

    朱全保叹口气,仲礼的话沉甸甸地压在他胸口。

    这次返回皖西,自己先是被以缺乏领导能力的口实解除职务,接下来派往干部团学习。

    后来在河南境内突然有人提出自己以前做山大王的故事,于是被认为不适合留在主力红军,这才接受了回皖西组建游击队的任务孤身上路。

    其实从内心里多少他觉得有些不平,也认为上级过于武断和片面了。

    对失去信任他感到痛苦,像是满腔热情叫人家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似的,甚至一度心灰意冷。

    “是杀了好多,但那大部分还是有利于组织的,至少我们的队伍更纯洁了。”他停顿片刻回答:

    “该杀的、不该杀的都杀掉不少。不过我觉得那是有人搞错了,而至今还没醒悟。

    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真不应该这么做!这个搞法只能让我们的敌人获利最大,实在是个亏本买卖!”

    见气氛沉闷,仲礼开始将话题引到带兵、打仗的心得上去。这下子大家有了共同的话题,交流马上热烈起来。

    仲礼饶有兴致地向黑师长了解红军的纪律,朱全保则详细询问了正规军的条例、规则。

    说着、说着他俩就地取材,在地上用树棍画图、用石块或泥土堆出沙盘,在上面切磋起进攻与防御来。

    不知觉中日头开始偏西,朱全保提议继续赶路,找个合适的地方过夜。他们又动身向东走了十里,发现山坡上有个破庙,便借诸神的地盘歇息。

    就这么走走停停数日,他们终于走出山区,进了皖西的丘陵。

    路上行人逐渐增多,朱全保开始盘算分手的机会,不料仲礼已猜到了他心思,这天打尖时便开口说:

    “黑七哥,再往前兴许会有税警和民团的卡子了,你看是分开走,还是咱们继续一段?”

    “看你意思吧,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诧异之余朱全保微微一笑回答。

    “我无所谓呵。虽然有句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过依我看你不如先跟我回去歇歇,做个客,养得红光满面地再走如何?

    我可不想拴住你,实在你现在的模样很容易被民团怀疑,正好小弟可以继续请教你带兵的心得,兴许还能够见到我大哥哩,他可一直很想见到你的。

    怎么样?我告诉你这个仗上头有死命令要在夏天前收兵,你不如略等风声过去再走,可能还安全些。”

    朱全保笑了,他拍拍仲礼的肩膀:“早晚不都是一样?况且我也是有事要办的。哎,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不会又是在战场上吧?”

    “哪那么巧还每次都撞上?不过……,黑大哥你的口气还要拉队伍?如今你身边连个马弁都没有,能做什么?

    他们随便一个小兵痞就可以欺负你,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再好好想想罢。”陈三爷好心劝道,他是觉得这人也太不容易服软了些。

    但朱全保有他自己的打算和道理,他用手指着说:

    “小老弟,你看这山、这林都是穷人的家,我们用不着大屋、高墙随处可以安身,会跟我走的人遍地都是。

    他们只要手边有根扁担就可以拿来做武器反抗欺压他们的人,我有什么好担心?

    我们的队伍能拉起来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越来越大,大到能不怕任何白军的进攻。

    那时我们就可以改造天下,让所有人平等地坐在一起商量咱们国家的未来了!

    那就是苏维埃,是我要做到的事情,为它可以丢掉脑袋或者性命的事情!”

    他们终于在一个岔路分开,仲礼本想分给朱全保一条枪护身,但对方考虑到这样可能反而不方便谢绝了。

    尽管两个人都不知道各自脚下的路通往哪里,还是友好、平静地分开。

    虽然看来没有说服对方,但朱全保觉得陈仲礼毕竟还是比较有良心、善良的军人。

    虽然阵营不同但他宁愿对手中有这样一位朋友,也许会对自己的事业有利,所以他分手时表现得大度、宽厚,颇有兄长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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