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拜佛烧香
纹香听门房朱四说韩家的抬个大箱子来拜访,先是错愕,接着“扑哧”一笑,心想这是来拜佛的,忙请她进来。
韩家的开口说:“妹妹,我这几日忙你大哥的事都晕头了,才想起来大少爷订亲的日子,所以带些贺礼,也替你大哥道喜一声。”
纹香心知肚明晓得她做什么来,口里一面客气、请坐上茶,一面丢眼色给玉樱,教她去书房里报信。
这天恰好是陈、顾两家交换庚帖,寿礼领着洪庆代他哥哥到顾家送彩礼回来,正和刘先生、常顺一起聊得兴致勃勃。
听玉樱来说韩家的带来个大樟木箱子,刘忠合先笑了:“是来拜你这尊菩萨的,看来她晓得下本钱了。”
“这次定好好教训、教训韩家,不出血不行的。让三河原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和陈家作对绝没好下场!”常顺将眼睛从玉樱身上移开接着老先生的话说。
“算了,做人不可过于决绝。”寿礼从躺椅里站起身,轻轻推开搀扶他的玉樱,走到炭盆前将火筷子拿起来拨了拨,慢慢说:
“老韩在那边关着罪也受了、苦也吃了,如果他老婆识相、认错,诚心诚意来求告,我倒不想弄得过于难看。
毕竟,在三河原上有人通匪就够丢人啦,再闹出个通共可就不得了。咱们是模范乡,没必要给自己脸上抹黑。”
“东家虑得也是,不过就这么罢手可太便宜这老东西。”常顺提高嗓门说:“您仁慈,可人家还出主意要绑咱们少爷呢,可不敢做放虎归山的事呵!”
“这个嘛,我有主张。”寿礼转身对玉樱说:“请她过来说话罢,就说我要当面致谢。”玉樱答应了低头出去,寿礼回过脸来吩咐:
“常顺,你马上叫徐井根去和卢虎讲,立即解送韩老星去周家桥,请崔警长派四名弟兄先送到县里交给李局长关起来,那个管家暂且留下好好待他。”
常顺答应声拔脚走了。寿礼笑着抱拳说:“刘老先生,你知道该怎么做?就说我临时有客先去周旋几句马上回来。”刘忠合会意地笑笑,寿礼躲到后面去了。
那韩老星的老婆没想到寿礼同意见她,欢天喜地地抹抹鬓角、扯扯衣服,随着玉樱来到书房。
却见只有个老先生在太师椅里看书,面前地上放着铜火盆,冒出些蒸腾的热气来袅袅上升。玉樱在她身后放下布帘,屋内光线暗了不少。
老先生将手里的书放在腿上,眼睛从镜片上方瞧她,问:
“是韩家的吧?你辛苦啦。天气冷,我老人家有些挡不住,所以叫人搬了火盆进来。你也坐罢,咱们这么说话不累么?”
韩家的忽然想起这是大管账刘老先生,忙施福,赔下笑来说:“是刘先生呵?我这是刚进来一下子没瞧出。呃……,怎么不见陈家大老爷呢?”
“唉,巧了!刚有客来访,他过去应酬几句就来。你莫急,坐下等会儿。”
“啊、啊——,那、那好吧。”韩家的想既然进来就没有转身离开的理,不得已只好在最远那张椅子上坐了。
刘忠合微微一笑,道声:“简慢!”便低头依旧看书不再理会。
韩家的坐了会子好生无趣,对面这位老人家也让她拘谨,人未见,炭火烘热,很快心里就躁起来,想起身又觉得不妥,皱眉眨眼地表情十分丰富,刘忠合故作未见。
好阵子,那婆娘憋得面色发红、额头冒汗,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老先生,陈老爷那边是紧要的客人么?是不是一时半刻不得闲空啊?”
“唔?啊——。”刘忠合放下手里的书:“是不是这里太热了?我叫人把它撤掉罢?”
“呃,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陈老爷会客怎么这么久呀?”
“哦,兴许是多年不见,也许是官场上的老爷吧?”刘忠合眼带笑意、不温不火,这反而让那婆娘更加忐忑不安。
“我看,不然你先回去,等过两天闲了再来?”刘先生故意说。
“唉、唉,我哪还有啥闲工夫哩?”韩家的喃喃地说。
“是呵,我知道,我听说了。”刘忠合将书本放在桌角上,带着几分同情的语气道:“老韩这回闹的忒不像话,做什么买卖不好非倒腾这种东西?
虽然素来知他不与人一般性情,可还真没成想他和贼匪有干连。我仗着自己年长两岁说句话你别在意,这节骨眼上玩这种事,岂不是自己作死?”
韩家的羞愧难当,低头来想想忽然发现了条生路,急忙换张椅子坐近些,用探求的语气问道:
“刘大哥说的可不是?我要早知道……,怎么也不会叫他弄这个呀!
不过,大人不计小人过,刘大哥你和陈老爷亲近得很,看这样子陈老爷能帮我家老头子说说不?或者能保他出来,那可积大德了!
日后我寻常给菩萨烧高香,求保佑咱们知源堂就是。你看我把家里的首饰、最好的丫头都带来了,大老爷他能不能……?”
“太太既然这么说我也透些实情给你。韩老爷在外面总和我东家别扭着,要想叫人家这个时候出面,啧,怕是有点难。”刘忠合拦住她说。
“我知道那死鬼净做些混事,陈老爷不会和他计较吧?”
“哼哼,难说。”刘忠合摇摇头,将眼镜摘下来用袖口擦拭着。
韩家的眼光暗淡下去,然后叹口气,用了求告的口吻道:“刘大哥,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请动陈老爷的尊驾呢?
只要可以请他出面把人先保出来,我多少钱都可以使的。一想到他在里面受罪,我就……。”说着她抹起眼睛来了。
刘忠合忙摆手:“太太,不可在这里哭,小心被下人们见到失了面子。这不是钱的事,若请东家来出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把好处一下子点在他心里。”刘忠合眨眨眼:“送佛要烧香,大老爷又不是二老爷,你拿两个女孩子来用处不大。”
韩家的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想想说:“敢是老爷不要这些?那他喜欢什么,古玩,或是字画?”
“非也、非也!”刘忠合哭笑不得,只好点透:“东家爱的不是珠宝、古玩和女子之类,他喜欢的是土地呵!你若献些地与他,那比给万两黄金还叫他看重呢!”
“你是说田么?这个……,我怕是要和老头子商议才行。”土地是命根子这个道理她还懂,若没了地韩家在这三河原上也就没法子立足了。
韩家的一时却步,马上又抬头问:“那先生觉得要多少地才让陈老爷动心?三十亩够不够,或者五十亩如何?”
“这点子够做什么用?”刘忠合将嘴一撇,伸出细长的手来比划着。
“两、两百……?”
“嗯,再加上三千银元用作打点上下关系的经费,我看差不多了。”
韩家婆子舌头上似打了个结,怎么也绕不过来。这个数比她想象的十倍,一下子抽掉了她韩家近半的骨髓!“这……,就能保我老头子回家么?”
“是呵。”刘先生严肃地地点头:“弟妹你听我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么,只要人还在,韩家总可以慢慢恢复元气。
总比他使性胡闹枉丢性命,然后你娘们家孤苦伶仃好得多吧?
再说,你们又不是没吃喝。虽然拿出部分来剩下还不少,总比一般农家宽裕!”
“这……。”韩家的眼睛瞅着地面半天没有作声,脸上十分犯难。
刘忠合看了缓和语气慢慢道:“我看你也不必勉强,既然今天东家临时有事,不如先回。礼物送到,人情也尽到,夫人和陈老爷心里都有数,该帮的必定帮你。
只是……,你也知道,要从大狱里捞人可不易。从保甲到乡镇再到县上、区里,这要托搭多少人情,还没算打点保安团、联防和警局哩。”
他注意一下对方的表情接着说:“这也不过是老夫个人揣测,你要觉得需要思量、思量,那就明、后日再来。
我这里也有个宽裕,容得与东家商议,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如何?”
“那,既这样,我先回去想想?”韩家的说着起身。
“好、好,还是这样好,大家都琢磨一晚,免得对面时说不起,彼此尴尬、误事。”刘先生叫声:“来人。”候在外面的玉樱忙走进来。
韩家婆娘脑子晕乎乎地随她出去,回到纹香那里,又不知问答了些什么。
因为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情,胡乱应景几句客套话便告辞出来。走在街道上还迷迷糊糊地,想到底该不该拿出来一半田亩来救人呢?
自己以前整天对他又喊又骂地,没想到一条命可以值这么多,……。她忽然站住,自言自语说:
“唉,对呀,这事关重大,该找他商量、商量才好!”仔细辨认方向,回头对身后跟着的长工道:
“你们先回吧。我要去大队部看看老爷。”说完扭着身子坐到手推车上,让人推着吱吱呀呀地往东北方来。
仲礼当初将自卫队设在自己家院子里,后来地方显得狭促了,便在坡下陆续围出一百多亩方圆,不仅有自卫大队住的营房,而且还划出区域来安置老兵、伤员。
他甚至打算仿照正规军在这里建座后方医院。所以与其说这里是陈三爷家,不如说是座不折不扣的兵营。
韩家的来到门口,正遇上徐井根领着几个兵出来,见了她说:“咦,这不是韩老星家的吗?来探监的吧?”
后面的兵们都嘻嘻哈哈地笑了。“别看啦,看不着咯!”有人叫道。
韩家的心里一个寒战,忙小心地问:“各位老总、徐大哥,我家那位……他、他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徐井根冷笑道:“他好得很,现在正享受哩。”
“韩老爷已经送到县里去了,你白来一趟见不到的。”另一个兵看她尴尬,小声告诉。
“崔二,用得着你在这里卖人情么?”徐井根喝道。
“班长,我不过看她是妇人家可怜地……。”
“哼,可怜?等她家逼你交租子、卖老婆时,看你还觉得可怜不!……”
但韩家的已经听不到他的讥刺,她现在满脑子乱哄哄地。
刚才的消息令她目瞪口呆,原来自己男人已经被送到县上去了。又晚了一步,这可如何是好?
她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心跳得好像要蹦出来。“天啊,可不能再晚了,他若是……,那可就……。”
“东家,咱们……是进去还是……?”推车的长工腰酸背疼,压住不满问道。
“哦,回、回去。不,回知源堂,快些,要不就赶不上啦!”她惊觉地拍着车框不断大声叫嚷,引得周围不少人伸长脖子注目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