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哥俩面对面
陈仲礼勒住黑龙叫它不要跑得过快,把步子放缓些好让后面的王四和勤务兵、马弁们跟上自己。
黑龙不满地晃动脑袋打着喷鼻,它少有机会出来撒欢,今天却又不能尽兴。
其实主人和它差不多的心思,陈仲礼自做上这个第三区总指挥,最多就是在自己地盘上巡视、巡视,或看部队操练、演习。
仗是捞不到打了,闲得他也渐渐有些脾气,有时便对陈王氏和洪安吼两声发泄、发泄,闹得大人、孩子见他都像怕了猫似地溜边走,让仲礼自己也十分烦闷。
好不容易听斥候说红军从霍县撤出并朝自己防区开来,正打足精神本想好好干一仗,不料被叔仁的一纸书信扎漏了气,只好咽下唾沫叫人坚守不出。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就里,许大虎跳出来当场表示反对,说咱又不是没和他们干过,谁怕谁呀?
仲礼正被他噎得不知怎么回答,杜石峰开口说:“我倒觉得营座的决定有道理,坚守阵地,只要不失去地盘咱们就是胜利。”
“咦?老表,你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了?”
“这怎么是拍马屁?你们大家仔细想想,当初咱们打豫军、战共军,淮西营都没吃过亏,那是一点不错的。
可那会儿咱们有多少炮和炮弹?又有多少机枪和子弹?那时候大家拢在一块堆相互照应,现在却分散在几个镇子里战线拉出数十里地。
情形不同嘛!说实在的,以咱们现有的兵力和火力来讲,真要和红军干一仗,还不定啥结果呢!”
他这番话说的是实情,既无可辩驳也一下子让几个热情的军官冷静下来。
仲礼很满意,趁机丢给李雄眼色,让他宣布决定并散会。于是夜里便出现了那边红军放枪过境、这边火热礼送的场景。
然而正是这次礼送,让他昨天在军事会议上差点受辱。
那个被临时任命为地区剿总副总指挥的桂系师长,居然自以为是地指责他“坐视不救、拥兵自安、放纵匪患”等。
气得仲礼拍桌子指着他问:“请问,县城有正规军、保安军、义勇队等三千兵力尚且沦陷,我不足两千且半数新兵的队伍能做什么?
老子保护了现任县长、收容了溃散人员,让地方上不曾遭受涂炭,为什么无功反有过啦?
难道你期望咱鸡蛋碰石头、把三区也拱手让给人家才算做得正确吗?扯淡!”
“我唔系此意!”桂系师长颇觉尴尬。还好朱县长转移话题才把这事模糊过去,但仲礼说什么也不愿在城里待了,次日一早打马而去。
从军以来他多了几分杀气和硬气,没了以往那般散漫和狂傲。
但自从发现自己与官场不合拍后,他不仅更看不上二哥的做派,索性连一干当官的都不大爱搭理,何况一个不知打哪个鸟地飞来话都讲不清的“师座”?
好在朱联福是三河老乡早知道陈三爷脾气古怪,不和他计较,反因这次的搭救之情,两人有了种说不出的默契,仲礼觉得老朱比他前任还要好处。
其实仲礼清楚,白条出身的朱联福很希望得到自己这路人马支持,所以临走还是去向他告辞,并得到朱县长优先补充饷、弹、军服及其它装备的许诺。
想到“人还不坏”的朱县长和那些可能到手的物资,陈仲礼心情好了许多。他用鞭杆将大檐帽朝上顶了顶,解开领口,迎着清爽的风大口呼吸几下。
回头望望已经历历在目的镇子,放开声音叫:“王四,你这小王八,给老子快点爬!不然可赶不到家里吃午饭啦!”
代理营长李雄把营部设在了周家桥镇西的宁惠寺。这座寺庙早已没有僧人和香火,是当地文人聚集之处,有殿无佛,徒具寺庙的名号而已。
跨院里是朱县长家开的私塾,原先大殿两侧卖纸笔的摊贩已经知趣地挪了地方,只有军人们在院子里进出。
李雄相中这里不仅因为它够宽绰,而且房屋、院墙完好、坚固,利于守御,加上位置在通向三河原的大路一侧,好像关口的城堡一样值得信任。
当仲礼从黑龙背上跳下来,朝行平手礼的哨兵点点头,然后登上台阶,后过头叉腰望着坡下大片挨挨挤挤的房顶时,接到通报的李雄穿件衬衣跑出金刚门喜出望外地叫:
“你们兄弟两个真是心有灵犀,格老子哪晓得你这时间就到哩,连件衬衣还是现抓到的!”
“你说什么?兄弟?什么意思?”陈仲礼惊讶地看他。
“你弟弟来了!”
“哪个弟弟?”
“你在安庆的弟弟,是排第五个是吧?”
仲礼吓了一跳:“叔仁?这、真的?”
“是真的。他的商队昨晚到冯庄,今早梁排长让两个弟兄送他过来,这不,刚刚进门你就回来罗。真巧的很!”
“哦、哦……!”陈仲礼听他说心里稍稍安定些,赶紧朝里面走着问:“他在哪里?”
“在后面,我叫人收拾三间房安排他们住下。”
“怎么,还有别人?”
“还有账房、伙计和脚夫们,一伙七、八个。”
仲礼没再多话,由李雄指路绕到与朱家私塾隔一道墙的小院内,这里原本就是寺内安置香客的地方,以前仲礼往来时也曾住过几回。
走进院子,看见几位伙计模样的年轻人正忙着搬运地上堆放着打包的货物和包裹,大家看到他便停住手站在那里。
仲礼像没瞧见似地,大声叫着:“五弟么?你在哪里?”一面向正房走来。
门帘一挑,叔仁探出半个身子,高兴地招呼他:“三哥,我在屋里,快请进吧!”说完一把将仲礼拉近屋内,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我会来找你吧?意外了是不是?”
“你这小子从哪里蹦出来的?让我看看,站好别动,唉,黑瘦多罗!”仲礼说着话眼睛有些酸酸地,忙掉过头吩咐:“老李,快让伙房做饭、准备洗澡水,叫弟兄们好好解乏!”
“都安排好啦,你就放心吧!”李雄笑嘻嘻地回答。
“哦。那你先去忙吧,中午我在这屋给五弟接风,你大营长不必陪,忙正经的好啦。派人叫苏先生来作回清客,留下王四伺候就行。”
仲礼支开李雄,又命王四进来见了五爷,然后让他负责在院子里摆出两桌来招待其他人。忙活一通这才转身重新打量叔仁,又叹气说句:“真是瘦了!”
“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多愁善感了?”叔仁微笑说完,回头用手一指:“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账房老柴。”
“哦!”仲礼点点头,忽然拉住他袖子,轻声问:“是……和你一起的?”
“对!”
“幸会、幸会!”仲礼拱手,老柴满是皱纹的黑脸上露出笑容,从板凳上站起身将叼着的烟锅打横还了一礼,回答:“陈三爷果然是条汉子,既不怕、也不慌。”
“呵呵,我为什么怕?陈仲礼虽然混蛋,可是这点见识还是有的。老子不偷、不抢、不杀、不奸,一身正气。
就算是落魄到保安团的地步,那也没啥,总有翻身的时候呗。五弟说对不?”
叔仁笑笑,拉他坐下,这才开口说:“所以,我们不是朝三哥你来的,请不要误会。只是……,因为有事请教,也是顺路过来看望。”
“嘿,原来不仅仅是为看我呀?就算如此,至少你也该回去看看老婆、孩子才对。离家这样久,阿桐都会说话了,可还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呐!”
“三哥呵,我是想哩,可是身为军人不能这样做,你带队伍的人该理解的。”叔仁一点也不遮掩,说完他看看老柴然后压低声音对仲礼道:
“我们顺道过来,既为看你,也是奉命代表我们首长来谢你……”
“别、别。”仲礼苦笑道:“我可是帮你,不是帮他们。嘿,昨天为这个我还被那个桂系的鸟儿给骂了一通哩!现在还一肚皮气,趁早莫提此事。”
“我们首长说,虽然你是因为王树的缘故——哦,你弟弟在那边叫这个名字——但是事实上救了我们两千弟兄的命。
当时如果贵部横刀一拦,怕是有许多人已经做了孤魂野鬼!所以,无论如何要我们代他向你表示谢意。
另外他还说,陈指挥是个难得的明事理、知大义、守信用且治军严谨的好军官,他个人愿意继续和你做朋友……。”
“慢来!”陈仲礼打断他,不解地望着道:“什么意思?继续做朋友?难道我们以前做过朋友吗?”
“怎么,三哥不是知道我们朱师长么?”
“大名早听得耳朵起茧,可他是红我是白,却去哪里识得?”
“哥,你认得他的。”叔仁忙笑着解释:“朱师长就是黑七呵,是你当年在这镇上……,后来又在徐山上见过的嘛!”
“啊?朱全保就是黑七?”仲礼大吃一惊:“噫!这下子不得了,假使有人告密,我这‘纵匪’罪名可坐实啰!”
“三哥,原来这世上还有你怕的。”叔仁故意激他。
“胡说。我怕什么?那鸟儿不知天高地厚想拍死老子,他算个屁呵!还不是眼睁睁地让咱走了,动也不敢动?嘁!”陈仲礼不屑一顾地说:
“我不过是听大哥的,少惹是非、保家保境。想想这些弟兄跟我这几年,出生入死,天天血雨腥风地过。
我就是为他们能有几天安生、平静的日子,可忍则忍,只当那是帮猴子,老子不和它闹别扭!”
叔仁和老柴两个听他这样比喻都笑了,连声说:“对、对,不和它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