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卑鄙
就在氛围越变越僵时,代序平和他的助理安娜,两人跟随闵珊院长一同走了过来。代序平为闵珊引荐道:“院长,这位陆总就是先前我给您提到过的,华净园林的新任总裁,陆尽尧。还有陆总身旁的这位顾总,园艺家,现在被调到了华净光郁,是设计总监。”
闵院长伸手笑道:“二位好,我叫闵珊,是这里的院长。”
“”
陆尽尧暂且放下了盛朵的事,礼貌回握:“闵院长好,小辈久仰大名,很荣幸能在今日见到您。”
闵珊一脸慈祥地笑:“你们华净和代诚,都是我们阳华市著名的商业集团,我只是一个照顾孩子的妇人,怎么敢和陆总相提并论。”
陆尽尧浅笑:“您过谦了。”
“”
盛朵看着闵珊,发现这位院长的身上似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气质。她穿得很朴素,脸上也没有化妆,而且眼角的皱纹也很明显。虽说她今年四十多岁,但看起来却有着如同六十岁老人的神态。不过毕竟还是院长,闵珊的言行举止几乎每时每刻都散发着文艺气息,十分富有智慧感。
欧阳泽趁着前方几人交谈的空隙,拉着盛朵小声问道:“你说你哥这么厉害,而且你本科还学的金融,像你这种背景条件,干嘛不直接进华净工作呀?还有你亲生母亲的事,你家里人竟然还同意让你做记者?”
“”
盛朵心虚地转移话题道:“同意啊,而且我学金融,本来就是为了方便以后做财经类记者。不过我听说编辑部里也有采编记者这个岗位,欧阳哥,你说hr会不会是想让我做采编,应该不会是纯编辑吧?”
欧阳泽被盛朵搅乱了思绪:“这个你问我我问谁?你当时没具体问清楚吗?”
盛朵看了一眼陆尽尧,忽然建议道:“欧阳哥,我们别在这里讨论了,小心打扰了代总。我们去找卓媖吧,她现在应该已经把摄影机都架好了,我们先去采访一些小朋友,怎么样?”
欧阳泽发现代总几个人正聊得火热,便也认可道:“也行,代总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空搭理我们,走吧。”
盛朵:“嗯!”
两个人刚刚开溜,陆尽尧便回头看了后方一眼。空无一人,只有落叶随风在地上刮动。他的眉目间瞬时凝起了冰霜,之后面无表情地回过了头。
代总注意到他的变化,问道:“对了,刚才我见陆总似乎在和两个记者说话,难道陆总认识他们?”
陆尽尧微皱着眉头,浅笑:“代总请来的黎光日报记者,其中有一位盛小姐,她是我妹妹。”
代总意外道:“盛小姐难道那位盛记者就是盛局长的女儿?我以前好像听朋友提起过,说盛局长把女儿寄养在了你们陆家。真是没想到啊,今天竟然还碰见了陆总的妹妹,可惜刚才没能好好打个招呼。这样吧,今晚叫上陆总的妹妹,我们和闵院长一起吃顿饭。”
陆尽尧淡然一笑:“今晚可能不行,我和顾总还得去趟总公司处理一些事情。过两日我亲自请客,向代总和闵院长赔罪。”
代总笑:“既然你们都抽不开身,那我就先请陆总的妹妹吃顿饭,陆总应该没意见吧?”
“”
陆尽尧原本客气的神色,渐渐变得紧绷:“代总太客气了,不过她也才刚刚回国,今晚我妈还让阿姨在家给她做了一桌子菜。代总也不用对她特殊照顾,就把她当作一个普通的记者看待就好。她在外也没说自己是陆家的人,就是希望能少一些闲言碎语,还望代总理解。”
代总乐道:“理解理解,那看来今晚就只剩我和院长您搭伙吃饭了。”
闵珊付之一笑。
*
尴尬的是,就在运动会即将开始前,阳华市的天竟然像是漏了个窟窿一样,哗啦啦地下起了暴雨。所有的人,包括孩子们和代总,全部淋成了落汤鸡。在闵院长的安排下,社工部的成员将孩子们一一带回了宿舍。代总在确保孩子们没有人感冒发烧后,他和闵院长商议将运动会推迟到下周举行,而且一定要确保是大晴天。
之后他又和陆尽尧、顾守恒约定下周再来视察,随后便乘车离开了福利院。
此时站在福利院大厅里的欧阳泽,摇头感叹道:“刚好今天运动会,刚好又冷不丁地下暴雨,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我以后再也不相信天气预报了。”
同样身为黎光日报实习生的卓媖,摸着自己淋湿的头发,无语道:“第一次采访就出师不利,也太倒霉了。欧阳哥,主任不会骂我们吧?”
欧阳泽笑道:“头儿就算要骂,那也是骂天,这种事赖不到咱仨身上。”
他左右瞅了两眼,奇怪道:“欸?盛朵呢?”
福利院停车场处,陆尽尧一手撑着伞,一手抓着盛朵的胳膊,强行将她带往车库。盛朵愠怒道:“我还在工作,能不能请你放开我?”
陆尽尧也没理她,只是自顾自拉着她走。
脸上的神情也异常严肃,让人无法看出喜怒。
“”
盛朵被他推进了后座,之后陆尽尧发动了车子,低沉道:“妈妈一直想让你回国,既然你现在回来了,那你就亲自告诉她这件事。”
盛朵蹙眉道:“我会告诉妈妈的,但不是在今天,也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我要下车。”
陆尽尧冷笑道:“怎么?想等转正以后再说?我告诉你盛朵,等你真的三个月后转正了,你就等着妈妈亲自上门替你辞了工作吧。”
盛朵面无表情道:“如果妈妈那样做,那我宁愿当一个不孝女,再也不回桂园。”
“”
陆尽尧的恨意越来越浓,他笑道:“这么有骨气,看来你是打定了主意要当记者。哪怕再把奶奶气到住院,你也一定要固执己见,是吗?”
盛朵的眸中滑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冷漠道:“你们当我是狼心狗肺也好,觉得我不守孝道也罢。我已经按照妈妈和奶奶的要求生活了9年,我现在想为自己活一次,如果谁要拦我,我不介意和对方闹掰。”
“”
陆尽尧忽然意味不明道:“好,我想你的态度,妈妈现在应该也已经听清楚了。”
盛朵有些心慌道:“你什么意思?”
陆尽尧提醒了她:“从你上车起,我就把手机放在了副驾驶。”
盛朵下意识地探身向前,发现副驾驶上果然有一个手机,而这部手机的屏幕显示着正在通话。她浑身颤抖着将手机拿到手上,瞬间挂断,之后双目通红地盯着陆尽尧,讽刺道:“卑鄙。”
陆尽尧凉薄地笑:“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以前没亲身感受过?”
盛朵怒极反笑:“也是,我怎么把过去给忘了不过哥,人总要向前看,而且我现在也有了男朋友。至于你以前觉得我缺爱这件事,你放心,有我男朋友宠着我,他会把我的心完整填满。”
“”
陆尽尧的手攥紧了方向盘,阴郁道:“谁?”
盛朵:“嗯?什么谁?”
陆尽尧:“是程冬裕?还是秦天豪?”
盛朵:“噢,你问我男朋友是谁呀。不好意思啊哥,不是你说的那两个。他姓江,也是一个记者,我和他刚交往不久。但是他家境不太好,如果现在让妈妈知道的话,妈妈一定不会同意,不过我知道你一定没有意见。现在想想,我当年的确是没见过多少男人,所以才做了一些蠢事。我现在醒悟,应该还不算晚吧,哥。”
陆尽尧双目黯淡的听着,感觉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正在快速冻结。
他说话的语气,不含丝毫温度:“说完了吗?”
盛朵反笑:“这么快就不耐烦了?刚好,只要你让我下车,我保证离你远远的。”
“”
陆尽尧没有再回应她,紧接着车子抵达了桂园门口。盛朵透过车窗盯着桂园精致的大门,内心想要躲避的思绪越发浓烈,但是陆尽尧却完全不给她逃离的机会。
盛朵被陆尽尧逼进了客厅后,两个人浑身湿漉漉的站着,一同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唐瑞兰。
唐瑞兰:“尽尧,你先回房间清理一下,我和你妹妹先单独聊两句。”
“”陆尽尧看了一眼盛朵,淡淡道:“好。”
陆尽尧离开后,方才盛气凌人的盛朵,此时独自面对怒气冲天的唐瑞兰,刹那间,她的心虚和紧张交织在一起,身体也忍不住地跟着发抖。
唐瑞兰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质问着她:“你怕什么?你刚才不是那么坚定地向你哥哥表明,我和你奶奶要是敢拦你,你就要彻底和我们撕破脸吗?你奶奶现在还住在疗养院,你是想让她知道这个消息后,再被你气出个毛病,是不是?朵朵,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撒谎骗人,对家人冷漠无情,还一意孤行地去做记者,非要往火坑里跳。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不让你做记者?你妈妈当年被新闻描述成了什么样子,记者和狗仔是怎么在你家门口围堵你的?难道这些事情你都忘了吗?!”
盛朵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被逼着来和妈妈对峙。
从她今天看到唐瑞兰的第一眼起,她的心中就只剩下了思念和委屈,她怎么忍心和妈妈撕破脸。可是如果让她辞掉记者的工作,那她也会同样痛苦。
她的眼角隐隐有泪水涌动:“妈妈,记者里也有好坏之分,我就是想要做一个,和那些为博眼球而胡编乱造的记者不同的人。我妈妈没有在记者行业实现理想,死后也没有得到尊重,所以我一定要做记者。我要带着我妈妈的信念走下去,而且一定要比我妈妈走得更远。我对记者这个工作心心念念了将近十年,我只希望,您能同意让我去试一试。不管前路如何,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
唐瑞兰注意到朵朵的身上还在滴着水,身体也消瘦了许多,眼眶周围发青,看起来十分疲惫。她心如刀绞地说:“这就是你的准备?把自己搞成这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我让你学琴棋书画,让你出国,让程家人亲自护着你上下学,给你最好的教育和资源,还有你用不完的零花钱。我也为你准备好了一切,为什么你就不能试着体谅一下我的心情?还是说,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是妈妈,所以我的喜怒哀乐,你也根本不会在乎。”
盛朵流泪道:“不是的,您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一生都报答不完。您和我的亲生母亲一样,都是我最爱的妈妈。我不想忤逆您,但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只要您同意让我做记者,其他的事情我全部都会答应您。妈妈,这一次我可以发誓,我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唐瑞兰揉着眉心,心力交瘁道:“这么说来,你是一定要做记者了?”
盛朵坚定道:“是,请您答应我吧,妈妈。”
“”
唐瑞兰摆了摆手,没再看着盛朵:“你先去楼上换衣服吧,这件事情我不能一个人做决定,我需要和你亲爸爸谈一谈。”
盛朵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她的嘴角下意识地弯起了弧度:“妈妈,谢谢您我先上楼换衣服了。”
“”
她兴奋地跑上了楼,可当她看到站在二层楼梯口的陆尽尧时,她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她无视了陆尽尧,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但身后却传来了陆尽尧清冷的声音:“不要高兴的太早,你爸爸是不会同意的。不管是陆家、盛家,还是万家,都不会有人同意。你选的这条路,一定会勾起所有人痛苦的回忆,光是以后家里人的怒火,都能把你折磨到崩溃。显而易见,你没有做出一个理智的选择。”
盛朵背对着陆尽尧,言语平静道:“我从小到大崩溃过无数次,也振作过无数次。我意气用事,但也会悬崖勒马。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是一个理智的人,所以当年才会对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过好在我现在已经看清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逼着我来见妈妈,偷偷用手机让我暴露,强行打断我的工作,还阻止我做记者哥,我放过了你,我求你也放过我,好吗?”
“”
说完之后,盛朵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
放过她……陆尽尧自嘲一笑。
他步伐僵硬地下了楼,双目无神地走到了唐瑞兰的面前,不动声色地低声道:“妈,既然她这么求你,一定是早就下定了决心。几年前我在公司提醒过您,让您不要那么自信地去断定她会从事金融,现在看来,您当时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心里,所以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唐瑞兰瞬间回想起了儿子离家五年返回后,独自一人去集团里见她的事。
她错愕道:“你早就知道她想当记者?”
陆尽尧的记忆穿梭回了盛朵13岁的那年。那天盛朵告诉了他,为什么她想要从事记者这个行业。而当时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守护住盛朵的笑容。
陆尽尧沉默了片刻,忽然复述了盛朵的话:“她说过,杜阿姨虽然去世的早,但是杜阿姨在做记者的时候很快乐。杜阿姨曾经是有过幸福的,所以她也想要抓住那份转瞬即逝的幸福,再让那份幸福在未来变成永恒妈,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事情,您也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一个薄情寡义、自私任性的人。她既然求了您,或许您可以给她一次机会。说不定她工作一段时间后,看惯了世态炎凉,也就对记者没那么强的执念了。”
唐瑞兰心痛道:“可是我要对她负责,谁能保证她做记者以后不会遇到危险?你能保证吗?还是她自己能保证?我只是在规避风险,我只是想让她平安!”
陆尽尧略显激动:“有无数种方法能让她平安,为什么偏偏要走不符合她心意的那条路?”
唐瑞兰忽然眯起了眸子,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还是持反对意见,可是现在你又突然帮朵朵说话。尽尧,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想让朵朵辞职,你是想速战速决吧?你先是断了朵朵撒谎的行为,然后再让朵朵亲自向我表明当记者的决心,紧接着你再来替她求情。儿子,你用的好一招先斩后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以为我才是那只黄雀,没想到原来是你啊。”
“妈,您一向有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
陆尽尧冷静下来后,眼神里转而带着恳求,牵强地笑说:“但我只求您,不要把她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