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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千重弩机透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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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二小姐的刀已被我用布裹得严严实实,静待物归原主。

    然而,在此之前,已经有人看到我腰上悬着那口刀,看到了那黄金制的刀镡。

    碰巧,那人也听过三把钥匙的传言。

    我不大清楚,他本人在不在这堆叠如丘的尸体中。

    这小尸丘,我一路上已堆了不下五座,死的全是埋伏在官道两旁的树林中伺机抢夺刀镡的利欲熏心之徒。

    中了拳脚而死的人,竟也会流那么多的血。

    我的鞋底已经足够粘稠了。

    我拔下身上插满的刀剑,铿铿锵锵扔在林中,继续赶路。

    走到炎州,已是满身血渍,褴褛不堪。

    段棋议见到我时,也是吃了一惊。

    他忙引我到他的住所沐浴更衣,束发系冠。

    待一切完毕,段先生摇着“乱臣贼子”之扇,朝我笑道:“王爷倒有闲情雅致。”

    我蹙眉道:“如今这刀已成祸害,寡人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还给二小姐。”

    “王爷倒也先不用考虑这个,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二小姐救出来。”

    “救出二小姐?她被绑架了?”

    刀府就像一枚巨大的火药桶,想被点燃,却找不到引线。

    我只听到老刀把子轰雷般的拍桌声。

    那桌子竟成了粉末。

    这个脸上有两道交错刀疤的男人,并没有我想得那般黝黑魁梧,他精瘦而白皙,粗犷的五官组合起来,却有一种汉人的儒雅之气。

    我接过他手中的信函,上面有「一个时辰内,持一千两白银,或是令爱那口象牙柄刀来赎令爱」的字样。

    老刀把子再次拍桌怒吼道:“岂有此理!”

    我附和道:“没错,岂有此理!真是狮子大开”

    话未说完,便听他喝到:“老子的女儿,才值这区区一千两白银?他若要个十万百万也就罢了,居然说蓉儿只值这一千两!就冲这个,即便是赎回了女儿,老子也决不会放过他们!”

    我有些咋舌:“就冲这个?”

    他一本正经道:“就冲这个!”

    尹先生看着这信上寥寥数字,不禁担忧:“他们是不是忘写时间和地点了?”

    段先生道:“准备好一千两白银,他们自然会来找我们。”

    倒是董先生一言不发,不知在考虑着什么。

    出刀府的路上,我摸了摸被布紧紧包裹着的傣刀,蹙眉道:“段先生,您介绍这人可别把这东西拆坏了。”

    段先生笑道:“七王爷,也只有您敢质疑他的手艺。”

    行了一刻有余,见一民居,我随段先生推门而入,见一庭院,院中有一晾衣杆,挂满了洗净的粗布手套。

    正当我纳闷这屋子的主人是何许人也的时候,庭院另一头那房门大开、闪烁着些许火光的屋子里,走出了一个冶炼师打扮的男人。

    他四十岁不到,个子不高,身着方便的胡服,胡服外系着白色围裙,双手戴着粗布手套。

    他不束冠也不结辫,蓬头散发,尖鼻下两撇八字胡,漆黑的眸子里不停涌出睿智的光。

    男人将我们迎进屋子,本该作为客堂的大房间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器皿,器皿中盛放着各式各样的液体,有的还隐约能听见充满腐蚀意味的冒泡声。

    我甚至还看到了被缩小的人头骨。

    男人叫做李千重,是这一带有名的学问人,当年考取进士,官途不顺,索性辞了官,继承了家业,研究起了平生最爱的奇淫巧技。

    据他介绍,用来捣腾的东西都是从一个近海国度的商人那买到的。

    这一来二去,的确将祖上留下的家产也败得差不多了。

    我笑赞道:“李学究当真舍得!”

    李千重撅起八字胡,腼腆一笑:“脑子里的学问,才是真正的家产,别人想拿也拿不走。”

    “王爷还真不必替李学究担心。”段棋议笑道,“现今北国铸剑师广泛使用的淬剑剂,还有能提纯粗铁的熔金水,都是李学究的得意之作。当年,单是这两张配方,卖价就远超所谓的家产。”

    听段先生说明了来意,李千重便接过刀,取了一套工具,小心翼翼地拆起银质的目钉。

    目钉是用来固定刀柄的插件,本来难以拆卸,但传入天照国后的刀型被改良后再次传回中原,加入了活动式的设计,使得目钉既牢固,又可装卸,省去了重制刀柄的功夫,由此得以普及。

    不过,二小姐的刀沿用了古法,目钉是固定死的。

    李学究将刀身固定于金属台架上,拿出一个中空的铜制半球,球面顶部连着手环,两侧连着管状机扩。

    他将半球平滑的环面贴在目钉头部,不停按压球面上的机扩,直到半球与目钉紧贴在一起,才握住手环。

    我奇道:“没有粘连剂,李学究何以将两者粘得如此紧密?”

    李千重一脚踩住台架,一边用吃奶的力气牵拉手环:“这是西域商旅告诉我的——把两个空心的铜制半球合在一起,设法抽出里面的空气,用八头大马也扯不开。至于为何原理,我和那些西域商旅一样,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我假作听懂“噢”了一声,随手帮了他一把,那目钉应声而出,所幸象牙上没有拉出裂痕。

    他按动另一侧的机扩,将空气放入空腔中,半球立马脱离目钉。

    我接过被重组起来的象牙刀,赞道:“很好!完全看不出刀镡被换过。”

    李学究双眼泛光,嘿嘿一笑:“我这里还有很多物件,王爷可有兴趣购置一二?”

    他口中的物件并非是寻常的机扩,而是一种世人还没准备好接受的凶器。

    这物件形如炮筒,实为弩机,炮口箭孔密集,形如蜂窝。

    弩机尾部有一箭库,侧面有一转柄。

    当手摇动转柄,箭矢被机扩推向前方,弩机前段旋转,自动上弦。

    转柄转到第二圈时,弦则松开,箭矢便从密集的箭孔中飞射而出。

    我提起弩机,才摇了几圈转柄,身前做成人形的靶子便已成了刺猬。

    李千重颇有些自豪地望着我。

    “寡人买了,但只买这一柄。”我拔下靶上的箭,“此物杀伤力虽然巨大,但重量过重、精确不足,且对箭矢颇为浪费,不适宜在军中大规模配备。”

    李千重面上并未有一丝不悦之色,反而十分谦虚地倾听着我的意见。

    过了片刻,他笑道:“我倒不是没考虑过减少发箭量,但单发弩机已存在于世,我再考究已无新意。这柄弩机若要追求精确,对臂力要求甚高,好似为七王爷量身定制,这是我的荣幸。”

    他说话虽略显恭维,但收起钱来毫不客气,我沉甸甸的钱袋立时轻了一半。

    从李学究家中出来,我一手提着沉重的弩机,一手扛着二小姐的象牙柄刀招摇过市。

    行至闹市,呼闻一异样风声袭来!

    是镖!

    随行的段先生信手挥扇,那裹着信条的漆黑短镖便已夹在扇骨中,镖尖几乎要触到我太阳穴上的皮肤。

    一阵麻痒从太阳穴悄然蔓延。

    我吃了一惊:“镖上有毒!”

    段棋议不紧不慢地从路边摊抓来一对筷子,挑开了毒镖上的信条:“有毒好啊。”

    “好?”

    “有毒才有解药,中毒才有软肋,有软肋才有筹码,有筹码才有交易。”

    我瞥眼一看,展开的信条上赫然写着时间和地点,还有最引人注目的“解药”二字,其他无非就是威胁之语云云。

    段先生又随手抓了一张饼铺的牛皮纸,包好毒镖和信条,蹙眉道:“王爷看起来没有半分中毒的样子。”

    我应道:“是吗?”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

    我真的睡着了。在段先生瘦削的背上。

    醒来的时候,已是慵懒地躺在刀府的宾座上。

    满面愁容的尹先生,急不可耐的董先生,还有不露心事的老刀把子,都说我的脸上散发着香气。

    确切地说,散发着香气的,并不是我的脸,而是太阳穴周围的皮肤。

    更确切地说,那香气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

    阅历广博的老刀把子,显然没能闻出此香为何物。

    本就焦急的董先生和尹先生,此时更加坐立不安了。

    我只感到一阵眩晕,要来湿毛巾擦拭着太阳穴,稍稍减轻那诡异的香味:“各位不必挂心此事,待见到了二小姐,寡人亲自从绑匪手中夺了解药便是。”

    “无需求于绑匪。”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透骨生香散便是我调制的。”

    他蓬乱的发型通过影子投射在了地面上。

    众人抬头一看,正是李千重。

    李学究道:“虽然配方已卖给了歹人,但我的记性很好。”

    我疑惑道:“寡人从李学究那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中毒,李学究又是怎么知道的?”

    说完,我又转头看向老刀把子:“有人来访,刀府的侍卫不用通报吗?”

    这一问,老刀把子也懵了。

    他与李千重面面相觑,一时间语塞,索性两手一摊:“每到故事有险情时,总有关键人物前来助阵,这戏文里不都这么写吗?”

    众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再没有了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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