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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举步欲走蛾网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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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顿感惭愧,自罚一碗:“寡人与卢长史不明真相,不敢妄自出手相助,还请二小姐勿怪罪!”

    刀素蓉也颇为豪爽:“小王爷莫说这多,如此相识,便是缘分,我也干了!”话毕,也一饮而尽。

    段先生难得爽朗地笑了起来:“小王爷此番出行,感觉如何?”

    我道:“又辛苦,又舒坦。”

    段先生道:“这便是民间一角。”

    我念念有词,若有所思:“民间……”

    待我回过神来时,卢熹微早已把烟羽楼之夜至今发生的事情详细告知了刀、段二人。

    朝堂之争,段先生早已习惯。他摇着扇子,并不说话。

    二小姐却怒火中烧,拍桌而起:“要是董先生和尹先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那些个皇子偿命!”

    在炎州生活的女性,大概都如地名一般直率吧。

    我的脸色从没这么难看过。

    卢熹微浅笑道:“二小姐,在此地发怒无济于事,喝酒吧!段参政,劳烦再开一坛好酒!”

    没人能抵御住这种笑。

    段先生皱了皱眉:“才打碎三坛好酒,还想再开一坛?”

    我道:“本来二小姐只用打碎一坛的,殊不知为何偏要打碎三坛。这可不关寡人和卢长史的事!”

    二小姐的脸有些红,不好意思的红。

    她怯生生地问道:“段参政刚才……有没有拿出最好的酒?”

    这一下,倒把段先生问得不好意思了。

    他只应道:“没有。”

    他不是不想拿,而是拿不出。

    因为这里每一坛酒,都是世间最好的酒。

    但现在他不必吝啬了,因为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配得上这好酒。

    于是我们都醉了,醉得很痛快。

    次日,我和卢熹微向段棋议、刀素蓉告别:“我二人罪名加身,不便陪同二小姐上京,故准备继续南行。”

    行至庄门前,我回头问道:“段先生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寡人?”

    段先生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叫做《十夜为界》的手本递给我:“此乃变法良策,比之上次,更为精进。小王爷一定收好,待时机成熟,一定亲自推行。”

    “为何是寡人?”

    “小王爷耐性不如太子,城府不如蛟呼王,狠辣不如麟角王,聪慧不如虬须王,圆滑不如貅齿王,爱执不如獬目王。”

    我唯独不懂「爱执不如獬目王」的意思。

    六哥身上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笑道:“段先生隐居是假,等人是真。但寡人有诸多‘不如’之处,为何段先生还将良策交予我手?”

    他也笑了,笑得很洒脱:“从古至今,变法者常为‘无国无家,无君无父’之辈,世人尊崇此类人为变法良才。但臣以为,恰是此类人,变法注定失败。

    臣以为,小王爷虽无冠绝之处,但好在博采众长。王爷淡薄礼法,不伪善恶;只分对错,不重尊卑;索求结果,不择手段。此乃真正的变法良才。”

    我仰天大笑起来。

    段先生和二小姐显然不知我在笑什么。

    卢熹微并不想揭穿,那是我受到称赞后得意忘形的笑。

    笑声在林中回荡,成了不速之客的路引。

    我和卢熹微对视一眼:“段先生,看来寡人一时走不了了。”

    段棋议显然也察觉了林中的动静,只是摇着折扇,漫不经心道:“不走也罢,反正臣有的是酒。”

    谈笑间,四个血人已跃入院中。

    其中一个喘着粗气道:“七王爷,你不该笑这么大声的!”

    我晃眼一看,竟是董先生!

    他身旁相互搀扶的还有尹先生、刘佥事和一个身材臃肿壮硕的和尚。

    那和尚一听“七王爷”三字,脸上露出大惊之色,但转眼又强自镇定。

    “董先生,尹先生!”二小姐悲喜交加,连忙上去搀扶。

    董先生好像本就知道三友庄的位置,和段先生只是相□□了头,没有多话。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该笑。

    因为三哥和六哥手下的鹰犬,已被笑声引了过来。

    他们跃上屋脊,拉开一张精钢大网,呈包罗之态。

    那禁卫头领见到我和卢熹微,也是大惊。

    他没有立刻动手,只是喝道:“七王爷,你数月前行刺天下大将军,畏罪潜逃;今日又包庇通敌叛国的贼党,出口挑衅朝廷!现在回头,跟在下回京向太子请罪,也许还来得及!”

    “包庇贼党,挑衅朝廷?”最后两项罪名,听得我一头雾水、怒火中烧,“我不就刚好在‘贼党’落地的地方笑了两声,怎么就成包庇、挑衅了?”

    段先生笑道:“第一,这几位乃忠义之士,何来贼党一说?第二,今日诸位突然造访寒舍,何来刻意包庇?第三,七王爷刚才只因受在下奉承,得意忘形,随性而笑,何来挑衅朝廷?你们还是先回去学几年说话再来吧!”

    头领大怒,一股青气登时冲上额头。

    但他没有发作。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永远不能。

    因为他已身首异处。

    我站在屋脊之上,高举着那头领被扯下的头颅,一言不发。

    禁卫们赶紧调整站位,将我再次纳入网下,妄图拉下钢网,一举擒杀诸人。

    我杀心已动,使一招“匙倩吐毒”,猛然将那头颅踢向空中!

    这一踢用力着实之大,头颅却完好无损地冲向网身,烈如火炮!

    那精钢大网的中部登时拱起,紧握网缘的诸名禁卫险些被带得飞起来!

    他们潜运内力,下盘一沉,钢网又再次落下。

    就在这一升一降的空隙间,我、段棋议和刀素蓉三人,还有三友庄的奴仆,已和护网的卫士缠斗起来。

    朱色的雨,从屋檐的凹槽处缓缓滴下。

    淋在这雨中的人,也已不再纯真。

    三哥和六哥的鹰犬,全都成了尸体。

    一具具尸体被埋入深坑,在铁铲的挥舞声中,与尘土合而为一。

    卢熹微吟道:“尸骨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看着被抛出的沙土,道:“如此看来,无论生前沦为何物,死后皆有用处。”

    “一世不过数十载,不是每人都如王爷一般,能凭自己的意志而活。”

    “即便是寡人,也无法作为自己而活。”

    卢熹微白皙的脸上划过一道悲色,不知是怜悯,还是另有他因。

    他方才站在原地,并没有出手,而那些鹰犬也没有对他出手。

    我并不想追究原因。

    董先生已敷药包扎,被二小姐搀扶着,走到了我的身边:“七王爷不必大开杀戒的。”

    我应道:“他们会记得三友庄的位置。”

    董先生是懂得变通之人,却也是仁厚之人。

    他知道他们必须死,但也一定会为这些年纪还很轻的亡灵惋惜一番。

    他只道:“罢了。”便不再言语。

    我朝段先生问道:“三友庄的‘三友’,不是松、竹、梅吧?”

    段先生应道:“是人、酒,还有鬼。”

    这里不止埋有霜花六鬼,也不止有野鬼鹰犬,还有大大小小的旧坟。

    里面还有其他人的尸体,有探子,也有杀手。

    奴仆们对埋尸灭迹早已驾轻就熟,不出一会儿便已处理完毕。

    三友庄,还是那个无外人造访过的三友庄。

    我打了一个寒颤,与诸人一同进屋用膳。

    坐我对面的便是那臃肿壮硕、凸额宽腮的和尚。

    壮僧不发一言,只是用勺将鹿肉盛入碗中,和着酒水,手抓而食。

    说来也怪,自从他看见我后,身上便止不住地发颤,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董先生三人说起上京之事——

    那日一别后,董启超、尹落霞、刘志信三人马不停蹄赶往皇城。

    到了陵光门,门前遇到天蛾卫南指挥使田鸿冥,待验明身份,田指挥使便引三人入皇城暂住。

    当晚,皇帝暗中接见了三人。

    皇帝问明详情后,来回踱步,若有所思。

    后来,皇帝不言不语而走,一去无音。

    三人被安置在皇城中,一住数月,其间多次询问负责接待的皇帝亲信,亲信只道:“陛下让诸位暂时安住在此,切勿急躁。”

    直到几日前,天蛾卫南指挥使田鸿冥收到皇帝密信,指示将三人转移至诏狱,以掩人耳目。

    刘志信在天蛾卫任职许久,对皇帝如此决策深有不祥之感,却又无可奈何。

    于是三人被带进诏狱,等待圣上暗访。

    入夜,皇帝仍未出现。

    牢中只押进一个凸额宽腮的壮僧,与三人关于一室。

    片刻之后,上好的酒水菜肴被端进牢房,令人垂涎欲滴。

    这牢中饭菜,闻着越香,就越诡异。

    刘志信心里发毛,偷偷从怀中取出禁卫专门验毒用的银针,壹壹查验酒菜。

    无毒。

    正当诸人欲举箸用膳时,那壮僧忽然出手,打掉了诸人手中的筷子。

    刘志信脸上一惊,忙将验过菜的银针置于酒中,针头很快变黑。

    董启超会意,忙朝壮僧作揖道:“多谢大师!”

    刘志信低声道:“这是宫中独有的软筋散,分为酒、食两剂,每剂无毒无味,但若一同服下,便会在一个时辰之内精气全无,任人宰割。”

    尹落霞不以为然:“我们现在不就是任人宰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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