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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坛碎酒空贼臣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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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熹微奇道:“这女子的武功也着实古怪。横练之术,多用内力与外体硬抗敌手。这女子竟是推波助澜,非但不运气抵抗对方掌力,反而顺着对方的掌力运力。”

    我赞道:“秒极!这一掌便如打在软藤之上,藤蔓摇晃却无甚损伤,掌力早已消散风中。”

    他道:“此功修炼必然不易,若是运气时机差之分毫,即刻便有性命之忧!”

    谈话间,蓝衫女子那纤瘦的身体早已破开红木窗,摔进了三友庄的酒房中。

    房内传出一阵陶瓷碎裂声,馥郁的酒香从窗口弥漫而出。

    庄主脸上升起一股青气,青得让人发毛。

    他收起折扇,冷冷地凝视着霜花六怪:“我刚才没告诉你们,别弄坏我的酒缸么?”

    其中一怪纠正道:“你刚才说的是酒房,不是酒缸!”

    这很好笑,却没有人笑得出来。

    另一怪打了个寒颤,言辞间有些退让:“庄主,你这几坛酒能值几个钱?哥几个赔给你便是!”

    他当然要打寒颤。

    因为他的鼻子,还能闻出这酒的价值。

    庄主道:“若酒坛完好,说不定我还能卖你们几斤。但酒坛若碎了,那就是暴殄天物,这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

    这酒无价,鼻子当然也无价。

    所以那怪的鼻子再也没法闻见酒香了。

    他只说了一个“你”字,便颅骨碎裂,永远地倒在了地上。

    出手的当然是庄主,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其中四怪大吃一惊,即刻围住庄主四面,凌厉的毒掌从四个方向朝庄主猛击过去!

    庄主避无可避,当即以攻为守,向前一步,左手使一招“鲤尾拨竿”摚开一怪手臂,右手一招“红鲑咬蟾”,当场钳断了那怪的喉咙!

    他右脚顺势后踢,一记“鲸鱼击海”踢开了身后一怪的手臂。

    眼看还有两掌就要击到,二怪忽然静止不动,脸上浮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随即便断气了。

    被踢开手臂的那怪也已倒在血泊之中。

    我和卢熹微当然看清了他们是怎么死的——庄上的奴仆悄无声息地出手偷袭,杀死了两人。

    掌风最盛的那怪,却是被二小姐捅死的。

    她当然没有受伤。

    因为那一掌是她故意受的,以诱使霜花六怪将她击进酒房。

    她身上也没有沾满酒。

    因为那几坛酒,是她趁机在半空中打破的。

    我终于知道,当庄主说完「只要别弄坏我的酒房,随你们怎么闹」时,她为什么笑了。

    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只要那酒坛破了,庄主便有了出手逞凶的理由。

    二小姐作揖道:“多谢庄主相助!”

    她的声音很清朗,略带一些童音,那声音甚至能让你忘记她已是个年近三十的女子。

    庄主淡笑道:“在下隐居于此,本不愿干涉江湖之事。若不是他们糟蹋了好酒,在下也不便出手。二小姐何谢之有?”

    二小姐调皮地笑了笑:“庄主方才不惜好酒,故意出言提示。这番侠义,我怎可故作不知!”

    庄主眉头一皱:“原来二小姐是故意撞坏我的酒缸的!”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笑得很洒脱。

    忽然,庄主止住了笑:“树上的两位朋友,不妨进庄一聚!”

    虽然内力并不浑厚,但那声音也传得足够远了。

    我和卢熹微顷刻间出现在他的身前。

    那蓝衣女子一惊,随即抽刀相向,被庄主拦了下来。

    我赞道:“庄主好耳力,能听出有两个人!”

    卢熹微道:“非也!本来以臣的轻功,绝不会被庄主发现。但今日有王爷在,定会暴露无疑。臣陪在王爷身边,再隐蔽也无济于事。”

    我的轻功,的十分之不入流。

    他人飞檐走壁,靠的是内力;而我,靠的却是腿上的蛮力。

    我顿感尴尬,朝他耳语道:“晨光,在外人面前,多少给寡人一点薄面。”

    庄主打量了我一眼,仿佛已经知晓了关于我的一切。

    倒是那被叫做“二小姐”的女子,一听完“王爷”二字,当即怒色满面,当场又要抽刀,被庄主拦下。

    这女子近看约莫二十七八岁,着一身白框素纹蓝绸衫,腕戴红绳结。

    她圆额晶目,凹颊方唇,眉目含春,总之是个从五官到身形都很瘦削精致、棱角分明的女子,不说倾国倾城,也堪称佳丽,让人看上一眼就难以忘却。

    我皱眉道:“二小姐,我们认识?”

    她怒目而视:“不认识,却有梁子。”

    我惊奇道:“梁子?”

    我更惊奇的是,她明明看见了卢熹微的脸,眼中却没有他。

    二小姐刚要破口大骂,就被庄主出言所打断:“还请各位到陋室一叙,正好在下很久没有听故事了。二小姐,你看如何?”

    她强压怒火,不置可否。

    这陋室,果真是“何陋之有”。

    其布置精巧,采光甚好,毫无积灰;琴棋书画,杯罐桌椅,一应俱全。

    最重要的,这里有酒。

    只要你不贪杯,酒是个绝好的东西。

    酒过三巡,我才出言道:“庄主好生面熟,我们一定见过。”

    庄主笑道:“在下姓段,名棋议,小王爷应该知道。”

    我和那蓝衣女子一同惊道:“你就是段参政?”

    参政,即“参知政事”,为朝中官名,地位次于丞相。

    段棋议原为赵德才一派,后因变法失败,累得自己和变法一党家破人亡,下落不明。

    那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我感叹道:“父皇常说,这一生对不起的人中,便有段参政。”

    段先生摇着折扇,淡淡一笑:“陛下本可以借助变法,成为千古一帝,供后世效仿。无奈朝中权贵根基太深,竟连陛下也无能为力。”

    “那分明是父皇懦弱!”

    “非也,非也。”

    “非也?”

    “小王爷,变法是为了什么?”

    “理财整军,富国强民。”

    “王朝何时需要变法?”

    “建国初期,需推行变法来改进前朝之弊;王朝末年,需推行变法来改变历史积压之弊。”

    “此时为何时?”

    “王朝末年。”

    段先生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很欣慰:“小王爷和陛下一点也不像!”

    我应道:“所以父皇常说,寡人不是做皇帝的料。”

    “小王爷,从古至今,推行变法并受皇帝支持之事层出不穷,为何皆以失败告终?”

    “人最重要的事,不只是被生下来,还有如何活下去。变法推行后,亦需要循序渐进。若在此期间,部分举措不合时宜,再加上执行有误,变法注定失败。”

    段先生叹了口气:“在下便是因此而败。”

    我皱起了眉头:“非也,非也。”

    “非也?”

    “这些道理,段先生在当年早已想到,并且也已妥善预防过。”

    蓝衣女子忍不住问道:“那段参政为何会失败?”

    卢熹微解释道:“从古至今,许多变法不是被扼杀于萌芽,便是中途自行崩解。而段先生的变法,则是功败垂成。

    段参政提出的中庸、渐进的变法之道,可以说是趋近完美。朝野权贵几乎是在变法尾声才有所意识,本该来不及阻挠。

    但正因为段参政得到了陛下的大力支持,导致朝中权臣嫉妒,赵德才等人虽知段参政与自己同一阵营,却也怕变法成功后,段参政会取代左相的位置。

    陛下则是担心,段参政为赵德才一党,如若变法成功,赵党的地位将会盖过右相,破坏平衡。

    于是,左、右两位丞相合力施压,陛下也不加干涉,变法之事不但猝然而止,变法一党也被迫害殆尽。

    运势不错的,如段参政和董启超先生,一个成了庄主,一个任了学馆祭酒;运势平平的,在三友庄自愿做了家仆,或是流落五湖四海;运势差的,此时早已不在人世。”

    卢熹微的话不再如晨曦暖人,而是化作一柄柄利剑,直刺段先生的胸膛。

    段先生没有流泪。

    他挂在脸上的淡笑,和深不见底的瞳眸,让整个人充斥着狡黠和危险的味道。

    但我不用怕他。

    有的人却应该怕。

    一个有城府、爱国甚于爱君的参政,远比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更可怕。

    “你是卢相公的公子吧?”段先生的目光扫过卢熹微的脸,“现在的后生,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的父亲了。后生可敬,后生可敬!”

    段先生人还未老,心却已经淡了,淡得容得下很多人、很多事。

    一阵寒暄之后,蓝衣女子才介绍起自己的来历。

    她姓刀,名素蓉,是炎州刀家的二小姐,与董启超、尹落霞二位先生熟识已久,感情颇深。

    数月前,董、尹二人救下逃亡到炎州的刘志信,待其伤好之后,陪同其上京奏事。

    不料一去数月,三人音讯全无,二小姐便留下字条离家出走,只身前往京城打探。

    可没想到行至此地,遇到了正愁没钱花的霜花六怪。

    六人认出她是刀家爱女,欲挟持她向老刀把子索要巨额赎金。

    二小姐本可以借树林与六人周旋,将其逐个击破。

    但她一心上京寻人,不愿乱杀身份不明之人,惹不必要的麻烦上身,便施展轻功奔行。

    没想到歹人功夫十分了得,一路穷追不舍。

    于是便有了三友庄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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